第九章
嚴君威難道沒愛過嗎?但是感情要淡,由不得人。
何曜宇也等待過,最後換來背叛,讓愛情最後的足跡,以怨恨劃下句點。何苦?還不如一開始就清清楚楚,她不想自誤,也不願誤人。
低低嘆上一口氣,端起他隨手擱置的茶杯,就着他的唇跡啜飲,品嘗他留在她生命中,最後一點愛情餘溫。
一整天,做什麼事都不順手。
剪裁時,量錯尺寸,以致整塊布料作廢。
縫製時,不是拉錯線就是縫錯工法,看着左右不對襯的肩線,她泄氣地徹底放棄,看清自己現下的狀態根本沒有能力做好任何事。
然後,簡訊聲響起,她才領悟自己的心神不寧是來自何由。
「你說,今年生日會陪我過。這個承諾現在還算數嗎?」
分開一個多月,這是他頭一回傳來訊息。
孫蘊華遲疑了下,還沒想好該如何回應,很快地又一封訊息進來。
「如果不方便,不必做任何回覆,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心口一陣堵塞,她想也沒想,立刻打下:「沒有。我答應你了,就會做到。」
怎麼說也是最後一次了,就當是給彼此劃下一個美好的句號。
「明天早上十點,我在你家樓下等你?」
她看着手機螢幕上的文字,輕輕打下回應——「好。」
隔天,她依約在家中等他,十點到了,門鈴聲沒響。
他是很守時的人,與她相約從不會無故遲到,她又耐着性子多等了一會兒。
十點半了,門口依然靜悄悄。
她開始不安,擔心他發生什麼意外,起身到樓下等他,出了電梯一面低頭撥手機聯絡——
鈴聲在前方五公尺處響起,她循聲望去,倚在大樓門口那人,看完手機后抬頭,目光與她相遇。
「怎麼不上來?」話一問出口,心裏便有答案了。
她都已經將他的私人物品打包封箱,擺明要清除所有他存在過的痕迹,他再不識時務,也知道不該任意闖入不歡迎自己存在的空間,徒增他人困擾。
瞬時間,場面有些乾,無言片刻,他別開臉,默不作聲地打開右側車門讓她進入,再繞回駕駛座。
平穩上路后,車內始終環繞着沉窒僵凝的氛圍,誰也沒開口打破沉默。
如果是這樣,何必再約這一遭呢?這並不是她的本意。
於是,她挖空心思找話題,刻意重複去年說過的那句話:「今天你生日耶,幹麼臭着一張臉?」
沈雲沛瞥她一眼,領情地輕扯了下唇角。
她鬆了口氣,隨意打量了下車內。「這車哪來的?」
「向表哥借的。」
「沒事借什麼車?」以前不是機車騎了就來,兩頂安全帽就解決,穿越在大街小巷也不必煩惱停車問題。
沈雲沛意味不明地投去一眼。「這才是你的生活模式不是嗎?」
孫蘊華訝然,好半晌才意會過來。他將那句「生活模式不同、經濟條件不同」過度解讀了。
想開口解釋,她並沒有那樣的意思,他淡淡地又道:「你配合了我一年,我配合你一天,怎麼算也是我賺到。」
「雲沛……」
「我知道事實不會因此而改變,但是至少今天,暫時忘記我們之間存在的差距,可以嗎?」
等到了她的默然頷首,他這才將視線拉回,專註於前方路況。
沒有告訴她的是,離開她住處后,他連續幾晚難受得無法成眠,反覆想着她的話。原來,這段時日以來,他所以為的快樂,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認定,大學生的戀愛模式與社會人士的交往,終究還是有差異的。
陪他逛夜市、嘗小吃,她態度一直表現得很自在,於是他就自以為是,認為她也喜歡,至今才恍悟,那只是她的遷就與體貼。
她一柜子的性感裙裝,與他出門從無用武之地,只能將美麗的長腿包裹在長褲下;髮型設計得再美,只會被安全帽壓壞,到後來她能變換的造型選擇也就只有那少之又少的兩、三種一身淡雅的香水味,出了夜市只剩油煙味;她甚至,不曾收過他一束代表傾慕與追求的玫瑰,滿足女性虛榮……
這些他從來沒有想過。
「雲沛,我們要去哪裏?」
「殺人棄屍。」他不冷不熱地回了句。
「……呵,你好幽默。」
「你就那麼肯定,我不會由愛生恨?」這種情殺事件,翻開報紙每天都有,她是哪來的信心,認為他不會走向偏激?
她笑笑地回道:「性格的養成,不是三兩天就能改變的。」
對他的認識更不是三兩天,他與他的母親一樣,溫潤厚道、寬以待人,這點基本的信心她還有,否則今天就不會答應跟他出來。
「竹子湖。現在是海芋產季。」停了會兒。「還是你有其他想法?」
「沒。今天你是壽星,你決定。」
由於不是假日,上山人潮沒有想像中的多,沈雲沛停妥車,僵默了下,率先走在前頭。
以往,他會伸手來牽她。
孫蘊華走在斜後方,望着他僵直的背影,將空蕩蕩的掌心緊握成拳……她心房莫名一陣酸疼。
她幾個大步上前,主動探手握住他。
他微訝地望她一眼,緩緩鬆開拳,五指牢牢回握,眸光柔了柔。
「為什麼想來竹子湖?」
「只是突然想到,我好像從來沒有送過你花。」他還是不喜歡玫瑰,總覺營造出來的氣氛太刻意,左思右想,想到這個替代方案。
他指了指數不盡的海芋花田。「喜歡哪一個?你自己挑。」
沿路走馬看花了一番,她指着前方某一區。「那裏,開得又多、又漂亮。」
沈雲沛二話不說,換上雨衣雨靴,全副武裝上陣,回頭時才發現她也跟來了。
「你下來做什麼?」萬一弄髒怎麼辦?枉費她打扮得那麼美,時尚名媛瞬間成村姑。
「我沒採過海——啊!」話都還沒說完,整隻腳陷進泥濘里拔不出來,一個重心不穩倒栽蔥,跌進他懷裏,沈雲沛沒穩住,一屁股跌進花田裏。
「這下好了。」還沒采上半朵,倒先弄得一身泥。
不過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在意,反倒笑得很開心,他伸手拂拭她臉上濺到的少許泥水,靜靜凝視眼前這張歡顏。
他們之間,不是只有遷就與配合,還是有真心的歡悅,對吧?
他傾前,淺淺碰觸柔唇,而後深吻。她雙手回應地環上肩膀,在繁密的海芋族掩下,與他熱烈擁吻……
晚上,沈雲沛在餐廳里預先訂了位,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如此氣氛講究的地方進餐。
中途,孫蘊華離開了一下,補完妝回座后沒多久,就聽表演台上的鋼琴演奏者對着麥克風輕輕說:「有位來賓孫蘊華小姐,請我們彈奏一首生日快樂歌,要祝沈雲沛先生,二十二歲生日快樂。」
他訝異地望去,她微笑舉杯,以唇形無聲說了句——生日快樂。
餐廳臨時找來六寸的小蛋糕,形式上吹蠟燭許了願,留下兩小塊蛋糕當餐后甜點,其餘請侍者分送給其他來客。
「你真的,希望我快樂嗎?」
孫蘊華默然,答不上話來。
一年前,她能追問他的生日願望,一年後,卻不能了。因為不確定他的願望,自己有沒有能力成全。
用完餐,他們牽手漫步在街道上。隨着夜的悄寂,他們之間也逐漸沉寂,白日的歡悅氣氛點滴消融。
他仰頭看了看,提議:「去坐摩天輪吧!」
然後,也該為這一天劃下句點,正式與對方告別了。
過程中他異常沉默,一句話也沒有多說,依偎着彼此看高度爬升,然後在制高點,突然開了口:「謝謝你今天還願意陪我出來,這證明你不是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
他用力抱了她一下,又鬆開。「以前,我曾經想過,以後有喜歡的人,一定要帶她來坐摩天輪,在制高點向她告白,然後嚇她:「你不接受我就把你推下去。」
這句話,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但你一定知道。蘊華,我真的很愛你,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往後還會不會這樣去愛另一個人,我不知道,但是這一刻,我是願意為你付出一切我所能付出的。」
頓了頓,他偏過頭,見她一臉糾結,忍不住失笑出聲。「你放心,我不會真的把你推下去。」
「……」
「開玩笑的。我是看你表情那麼沉重,輕鬆一下。」
但是孫蘊華笑不出來,也看清他眼裏根本沒有笑意,那笑是硬擠出來的。
他將她的手,握得那麼緊,根本就不捨得鬆開,眼神彷佛無聲在問:能不能,在我身邊多留一會兒?
明明都握得那麼緊了,還是指尖發冷,以往他的手,一向都很暖。
她心口一疼,張臂擁抱他,他立刻緊緊回摟,低頭找到她的唇,激切擁吻。
好半晌,困難地打住,移近她耳畔,啞聲詢問:「可以嗎?」
他吻得那麼深、那麼狂,她哪會不懂他的意思——「好。」
他們從進了飯店房門,就熱烈纏吻起來,衣服沿路丟了一地,除了最初那一回,幾乎不曾如此迫不及待過。
差一點,等不及上床便就地做了起來,但他最後還是克制住,做好防護措施,才在床上進入她。
熱熱烈烈做完第一回合,他稍做清理,抱着她調整呼吸。
孫蘊華枕在他臂膀上,閉着眼休息,為下一回合做準備。根據過往經驗,他很少一次就放過她。
果然片刻過後,他徐徐親吻頸膚,圈在她腰際的手滑動起來,一手探向床頭抽屜,摸索到他要的物品,迅速為自己打點好,迎向她展開第二回合。
第二回,他總是會做得特別久,有時做到她腰也軟、腿也酸了,呻吟求饒他才肯放過她。
他清楚她所有的敏感點,懂得怎麼挑惹她,能讓她在強烈的歡愉中吶喊哭泣,然後他會俯身,憐惜地輕輕吮去芙頰上的淚痕。然而這一回,他特別失控,完全無視她的求饒,逼得她崩潰呻吟,猛挑她的致命點襲擊,激烈得像要搗碎了她,揉入體內,再難分彼此。
結束這一回,她已經完全虛脫了。
沈雲沛彎身清理時,動作停滯了下,面有愧色地抬陣望她。
「怎麼了?」
「飯店提供的保險套……品質不太好。」
你有臉怪人家的品質嗎?
孫蘊華臉色青了青,終究沒去吐槽,一臉奇怪地反問:「你什麼時候在意起這種事了?」
「我沒有不在意過。」對上她質疑的目光,他躺回她身側,這才坦誠自己過往那道卑劣的小心機:「我不是自私得只求自身歡快,不懂保護女生的人,那是……是在賭,賭我們的緣分深不深,如果能有些什麼,我們這輩子都扯不完了。」
那個「什麼」,孫蘊華當然明白,除了錯愕還是錯愕。
她沒料到他竟是懷抱這種心思,才二十齣頭,居然連當小爸爸都不怕,他究竟是多想跟她扯上關係?
「你瘋了!」
他笑了笑。「或許吧。」從遇上她開始,理智就沒有正常過,他承認自己愛得很瘋狂,不惜耍弄小人心思。
只可惜,這隻證明他們之間的緣分太淺薄,再怎麼刻意,也強求不來,他們最後,終究只能成為兩個不相干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