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樣的台北街頭,一樣的人來人往,但,我的心情卻變得很不一樣。
‘巧眉,想開點嘛,雖然你不能去愛人,至少,大家都會愛你,因為現在的你健康又漂亮。’矮弟弟的勸告猶言在耳。
是要又胖又丑,還是要愛情?
我要美麗。
我很確定,甚至一點考慮的空間也沒有。
因為我不願意放棄這個美麗的身體,我不想再回到過去的那種生活,我不要,那樣的我,即使能愛人,又怎樣?
江子揚呢,我愛他,但是,結果呢?
只有漂亮的外表才是真的,我的把握的只有這些了,只有這是真的。
其它的,不重要了,都已經不重要了啊。
突然間,冷不防有一隻粗糙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下意識的大叫。
‘別叫,’回過頭,居然是個頭髮被染得亂七八糟的少年,他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含着根煙,阻擋了我的去路。
‘請問,有什麼事嗎?’我有禮貌的詢問着。
‘嗯,小姐,你有空嗎?’他弔兒郎當的。
‘有…有空?喔,有啊我有啊,有什麼事嗎?’我一點也不認識這個人啊。
‘有空的話,我們去杯咖啡、坐着聊聊天怎麼樣?’
‘啊?可是…我不認識你啊。’
‘不認識有什麼關係,聊了就認識啦?’
我忽然意識到,這…好像在搭訕嘛,我在電視連續劇上看到這這樣的。
‘啊,難道難道…你是在找我搭訕?’我對少年怪叫起來。
‘對啊,’他滿不在乎的說:‘你長那麼漂亮,該不會沒被搭訕過吧?’
‘對啊。’我乖乖的點頭:‘這可是我活這麼大第一次被人搭訕呢。’
‘小姐別說笑了…’
接下來少年講什麼,我都沒有注意了,因為,我實在太驚訝了。
這在我生命中是個太值得記錄的一天呢,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向我搭訕呢,雖然沒有想像的那麼美好,但是,這是二十二年來奇特的經驗呢。
然而,這樣的經驗,居然在“變身”后的一個禮拜內,不斷的在我生活中發生,各式各樣的手,開始搭上我的肩膀:
‘你好,小姐,可以擔誤你幾分鐘嗎?’
‘小姐,我從剛才就注意你好久了。’
‘你真是我看過最美的女孩。’
‘這是我的名片,有空可以來試個鏡嗎?你很試合拍廣告呢。’
‘不瞞你說,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愛上你了。’
這些話捧得我飄飄然的,我真的有那麼漂亮嗎?
一次又一次的端詳鏡中的自己,照鏡子變成了我最新的興趣,我是真的變了,真的徹底的變了,這真是太好了,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確定自己的美麗之後,我知道我可以開始動身了。
我已經一個多禮拜沒去上課了,該是時候把他們心中那個肥胖臃腫的朱巧眉徹底消滅的時候了。
換上現在顯得略大的系服,套上牛仔褲和球鞋,背上滿是原文書的背包。
我要去上學了。
第一個試驗的對象,是曾經當眾笑我胖的小王。
他正一個人在校園裏走路,我知道他一直在偷瞄我,這死小子,一直是愛美女的臭男人。
讓我整整他。
‘小王。’我叫住他。
他吃驚的轉頭,左右張望確定四處只有他一個人,然後傻傻的回答:‘你…同學你叫我。’
‘不叫你叫誰。’用力擠出我最勾魂的笑容。
‘啊啊啊,什什…什麼事?’看他嚇得全身發抖,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麼,才一個禮拜不見就不認識我啦?’
‘啊?你…我們認識嗎?’
‘我是朱巧眉啊。’
‘什麼?’
‘朱、巧、眉。’兩隻手抓住他的腦袋搖晃:‘聽到沒?’
‘不、不可能啊,別開玩笑了,同學你也知道我們繫上有個豬小妹啊。’
‘當然啦,我就是她呀。’
‘哈哈,豬小妹要是有你的一半就好啰。’他完全沒聽進去我的話,自顧自的數落起以前的朱巧眉起來:‘對了…同學,還沒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呢?’
‘我真的是豬小妹啊。’
‘怎麼可能嘛,豬小妹哪有那麼漂亮?’
‘我是因為…’“後天美女製造機”幾個字給我硬生生的吞進肚子裏,我這麼告訴他,他是不會相信的,換了一個方法:‘我…我去參加減肥班啊。’
‘減肥班?可是,你跟她長得跟本不像啊。’
‘我真的是你們的豬小妹啊,不信你問我她的事情。’
別說小王不相信,連我自己也不相信這是我,但是,說服小王就等於說服繫上的人,憑他那張大嘴,還怕他不會幫我做免費宣傳嗎?
我決定說服他。
‘豬小妹最喜歡的顏色?’
‘粉紅色。’這還不容易。
‘豬小妹最喜歡的速食店?’
‘麥當勞,因為她喜歡KITTY貓。’連原因也一併回答了。
‘豬小妹最喜歡的人?’
‘江子揚啦。’這太過份了吧。
‘豬小妹最愛吃什麼?’
‘鹼穌雞,要加辣。’
‘最討厭吃什麼?’
‘沒有討厭的。’
‘身高體重?’
‘一百六十,八十七。’
‘家裏電話?’
在我連手機也一併報完之後,小王張目結舌的看着我,久久才吐出一句話:‘你真的是豬小妹?’
‘如假包換。’
‘你…你怎麼變得那麼漂亮,又瘦身材又好。’
‘唉呀,’拍拍他的肩膀:‘這很複雜啦,以你的智商,跟你說你也不會懂。’
當然啦,不僅是他,就連當事人我也無法解釋“後天美女製造機”這東西。
‘跟我說嘛。’他又是一臉八卦。
我像想到什麼,笑開了口:‘別想那些了,我請你吃飯…’
‘真的嗎?’他的眼睛燃起光茫。
‘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我還不想讓人家知道我變瘦的事…所以…我變瘦的事情不可以告訴別人喔。’
‘沒問題,沒問題。’
看着小王誠懇的眼神,我知道很快的,大家就會知道我變漂亮了。
‘你看,那個就是朱巧眉啦。’
‘哇勒,不會吧,才一個星期就變這樣喔。’
‘也不知道是在哪裏整容的,反正她家有錢啦。’
沒多久,繫上的人都知道了,包括那些見不得別人好的女生。
沒關係,沒關係,她們只是嫉妒我,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但我不懂,為什麼以前常和我聊天打屁的那些姊妹淘,一剎那離我這麼遠,講話變得那麼客套,甚至帶着一絲酸味。
當我如以往一般,想靠近她們談論八卦的時候,她們只是會淡淡的說:‘喔,巧眉啊,唉呀,不敢當不敢當。’
‘就是嘛,你怎麼會跟我們這種長像平凡的在一起啦。’
那口氣,說不出是嘲諷,還是嫉妒。
男孩子那方面卻是如黃河氾濫的涌了過來,一發不可收拾,這也是唯一讓我感到快樂的時候,當他們圍着我,像蒼蠅圍着糖果,蜜蜂纏着花粉,當我說東的時候他們不敢往西,我說好的時候他們不敢說不好。
我用我的外在,讓後宮粉黛無顏色。
再用我的內在,讓男孩們目瞪口呆地只有稱讚我的博學。
過去那些嘲笑我的男生,腰都彎了,嘴都笑開了的乞求我的原諒,一夕之間我享受了所有曾經令我夢寐以求的待遇,不管是排一長串等我出去玩的機車,還是數不盡的讚美。
‘巧眉,你真是太漂亮了。’一隻蒼蠅附過來。
‘謝謝。’我含着笑。
‘我,我可以請你吃飯嗎?’另一隻。
‘我記得…我記得你不是放話要追會計系的小美嗎?’
‘啊…這…我…’
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引得我發笑。
男人啊,男人啊。
同時我也發現,男人真是這世上最沒創意的東西,講來講去,還不就是那幾招,“我愛你”,“你真漂亮”,“可以約你出去玩嗎”。
唉,我真是看透他們了。
看得清楚,並不代錶快樂,就像在適當的距離下,很多都西都是很美好的,但拉近一開,就不行了。
水瓶鯨魚在漫畫“你愛我嗎”裏面提到:
男人,是清風明月,令人舒適快活。
男人也是溝渠里的髒水,沾上了,便洗刷不掉污漬。
那些曾經正氣凜然的,曾經不可一世的,曾經穿梭花群間的男人,一夕之間,變得什麼都不是,只是在我身旁搖尾乞憐,等待我拋出一個答案,今晚坐上誰的車去外面逍遙。
我並不快樂,因為,看太清楚,那些曾有的假象和幻想都不見了,有的只是一個想扒光你衣服上床的,男人。
我很失望。
也許讓我這輩子不能再愛人,是給我的一個恩惠吧,它時時刻刻警惕我,別愛上男人,千萬不要,不然,只有失望。
我開始覺得疲倦了,一隻只不同的手搭在我肩上,卻沒有一個是真心的。
他們只是想試試自己的能耐,或是考驗我的能耐,看看這個女人是不是真的如她外表的聖潔。
當我幾乎都快習慣這個身體、這種生活的時后,最後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那是個下着傾盆大雨的四月午後。
我從文學院出來,正煩惱着惱人的大雨,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朱、朱巧眉,需要雨傘嗎?’
是江子揚。
天知道我等待這一刻有多久了,看着他靦腆的表情,和窗外下個沒完的雨。
‘豬小妹,不…巧眉,啊…朱同學。’他又是搓手又是抓頭髮的,和那天惱羞成怒的樣子判若兩人。
‘什麼事?’實在是佩服自己的冷靜,自顧自的拿着手上的衛生紙擦拭濕透了的白襪子。
‘嗯…我想說…你…你變好多。’
‘謝謝。’
‘嗯…我我…我該為上次的事向你道歉。’
咦?
停下手邊的動作,看着眼前這個讓我心繫四年的男子,由幾個星期前對我厭惡不已,到現在居然肯主動向我道歉?
‘道什麼歉?’我故作不解的。
‘啊,你忘了?不會吧?就是那次,那次對你大小聲…’
我忘了?我怎麼可能忘記?
‘算了。’淡淡的說。
‘真的嗎?太好了,我還怕你會生氣呢?就是嘛,漂亮的女生生氣就不好看啰,說真的,你真的變得好漂亮喔,今天要來找你我還很緊張呢,不過他們都說你人溫柔長得又漂亮,一定不會跟我計較的…’
我看着江子揚,一瞬間的緊張被解放后,隨之而來的是喋喋不休的聲音,在我耳邊絮絮叨叨的,左一句誇我漂亮,右一句說我美麗,突然間,我感到無比的厭惡,對於他,我居然有這樣的想法,真是奇怪。
甚至,甚至我巴不得想離開這個有着令人窒息空氣的地方,和這個敷淺至極讓我作嘔的傢伙,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曾經讓我魂牽夢縈的男人,這個曾讓我萌生輕身念頭的男人,我一直以為他是特別的,他和其他男人不同,我是多麼期待他的出現,但是,他是出現了,卻也粉碎了所有我對愛情的幻想。
因為他的出現,只是讓我看清世界上沒有不為美色所動的英雄,多得只是鮮花旁邊的牛糞。
我甚至後悔花了四年的時間去喜歡這樣的一個人,我感到羞恥。
‘巧眉,巧眉。’看來江子揚對我的褒揚已經到了一個段落了,我的名字在他的嘴裏喊起來是如此噁心。
‘什麼事,江同學?’
‘什麼江同學,大家都是同學嘛,叫我子揚嘛。’
我很想大笑,但是極力忍住了,順從地叫着:‘嗯,我記得了。’
‘我們今天晚上要上陽明山,很好玩的,你要去嗎?’他話鋒一轉,很是熱切的眼神。
但他並不知道,此時他所做的一切,在我眼裏只會令我無盡的作嘔。
‘我有點累,不去了。’仍是柔順的口氣。
‘別這樣嘛,巧眉,如果你肯去我會很光榮的…’
好了,說穿了不就是想在朋友面前出出風頭嗎?這些男人,女人在他們心中倒底算些什麼呢?
在拒絕他的話語欲脫口而出之前,我的腦里突然閃過了些什麼。
‘江子揚,’叫住正準備離開的他,計謀在心中萌生。
他轉過頭來,很是疑惑的看着我。
‘如果你方便的話,晚上七點來接我可以嗎?’
‘啊?’
‘反正沒事,去陽明山看看夜景也好。’又是一個假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