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餐過後,方守正偷了個空溜出家中,按着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佛羅倫斯」。這是一家很有名的餐廳,進出的外國人很多,用中文、英文、義大利文三種語言點菜,動聽的鋼琴聲、暈黃的燈光加上紅檜木裝潢,非常浪漫。
進了店后,方守正特意選了個最不起眼的小角落坐着。
雖然林羿翔說他會請客,在看到菜單上的價格時方守正還是忍不住心驚肉跳,選了價格最便宜的咖啡。即使如此,一杯還是要三百五十元。
方守正環視了一下,發覺這裏的侍者有男有女,清一色都很年輕,外型出眾,制服亮麗,最重要的,腿部很長,外文說得很溜。
他聳聳肩,一點也不懷疑林羿翔在這裏工作,雖然還沒看到人。
將近十點,方守正的心情也隨着牆上時鐘的搖擺而跌蕩。「對不起!」他伸手招呼一個看起來還頗為親切的男侍者,「請問……林羿翔是不是在這裏工作?」
對方投以禮貌的微笑,「您是他的朋友嗎?」
方守正點點頭,肩膀又縮了下去。他和林羿翔不一樣,在這種地方總覺得格格不入。
侍者壓低了音量說:「翔今晚沒來上工,也沒請假或找人代班,經理正在發脾氣……」他指了指員工出入門,從餐廳是看不見裏面的。
從他的表情,方守正也想像得到裏面正在刮颱風,不知不覺地把領口往上拉一些。
「翔說他會來上班,叫我在這裏等他下班……」方守正囁嚅地低下頭去,翔為什麼沒來,不上班又沒請假,他改變主意了嗎?
「我還要繼續工作,先失陪了。」侍者朝他點頭為禮,又去招呼別的客人。
方守正怔愣在原地,默默地盤算着口袋裏的錢到底夠不夠付帳。
林羿翔沒出現,始終沒出現。
等到半夜十二點,服務生都交接一輪了,方守正把臉趴在桌面上,既失落又傷心。
「需要幫忙嗎?」晚問曾和方守正交談過的男侍者已經換下制服,「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用員工招待的身分幫你結帳,你應該還沒成年吧!過了十二點還讓青少年繼續待下去,我們店裏會受罰的。」
方守正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他的口袋裏還有五百多元,要離開這家店不是問題,可是晚上沒吃多少,沮喪的情緒又佔據了他的心思,他沒力氣再多想,也就任由侍者安排了。
那個人還很好心地送方守正回家,他叫孫毓敏,是個大學生,家境不錯,到佛羅倫斯打工不是為了錢,只是興趣,學習實務經驗,打算將來自己開高級餐廳,連店名都想好了。「湘君。」孫毓敏笑着說,「我喜歡東方文化,歷史、文學、玄學、飲食和愛情故事。」
孫毓敏和林羿翔的交情很不錯;林羿翔和年紀大一點的人向來相處得比較好,或許是因為他早熟又有點冷酷的氣質。
「翔是個好孩子,工作認真又負責,以前從來沒翹過班。」
方守正看着孫毓敏英俊的側臉,表情茫然,想不通為何孫毓敏沒有像林羿翔那樣讓他產生怦然心動的感覺。一般人在電視上看到俊男美女都會尖叫,何況站得這麼近,從迎面而來的路人臉上的表情就知道,孫毓敏長得也很好看!
經過麵攤的時候,方守正再也忍不住了,飢餓加上咖啡因,胃壁一陣一陣地刮動,讓他差點吐了出來,他衝進麵店,叫了一碗熱湯麵,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孫毓敏坐在他對面苦笑着搖頭,「看樣子你真的餓壞了!」
方守正顧不上理他,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惹得他兩眼發酸。翔沒上班,不來見他,似乎下定決心捨棄過去的一切……想到這裏,他的眼淚慢慢地掉了下來,落進湯里。
孫毓敏也嚇了一跳。「喂!你怎麼了?」
滾燙的麵湯、微鹹的淚水,混合成一種苦澀的滋味……
方守正一面吸着麵條一面啜泣,被遺棄的感覺驀然而生,他還沒想到怎麼告訴翔,本想請他再給他幾年的時間考慮。
孫毓敏默默地陪着方守正,三目不發,直到把方守正送到家門口才告辭。
方守正又被父親狠狠地抽了一頓,可是他已經不在乎了,什麼都不在乎了……
日復一日,林羿翔始終音訊杳然,學校里的同學不知道他去哪裏了,在佛羅倫斯的工作也被開除了。
方守正活得像具殭屍,成天行屍走肉地走來走去,茫然、無助,絕望地尋找林羿翔的身影。
寒假已經開始,期末考剛結束,部分教師還會到校處理學生成績,特別是高三教師;高三學生到校自習的仍然很多,老師們照常上班的比例也高。
方守正在教師休息室里找到三年四班的導師郭傑,他還是戴着細框眼鏡,斯斯文文的,看到方守正的瞬間有點愕然,但馬上就恢復平靜了。
方守正向他打聽林羿翔的消息,卻得到驚人的回答。
「林羿翔轉學了。」郭傑深深地嘆了口氣。
「什麼時候的事?」方守正大為震驚。
「期末考第二天下午,有幾位律師代表林羿翔的父親到敦務處辦理好轉學手續。我們這種鄉下學校,哪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包括校長在內的校務人員全部嚇呆了,也就很迅速地完成手續讓他正式轉學,身分查證和程序上都沒問題。」
方守正也愣住了。翔的父親?翔多年來和母親相依為命,父親早就遺棄他們母子了,為什麼這當頭又忽然冒出來?「翔呢?是不是被他們帶走了?他轉到哪所學校?」
「我不清楚。」郭傑無力地說:「我根本沒見到翔,家長既然如此堅持,校方也不好多說什麼。」
「他的父親有留下電話或聯絡方式嗎?」方守正不死心地追問。
「方同學,請你體諒學校的立場,我們不能泄露學生的背景和個人資料。」
「老師,我……」方守正不甘心地咬咬下唇,「翔那晚和我約好要一起吃宵夜的,可是他卻沒出現,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他。」
看到方守正泫然欲泣的表情,郭傑也不免有點軟化,「好吧!」他嘆了口氣,把眼鏡往上推了推,「我陪你到翔的家裏看看,為了方便義工到家裏照顧母親,社會局專員有他家的鑰匙,請專員和我們一起去好了。」
東倒西歪的木造屋,參差不齊地錯落着,家家戶戶都把衣物曬在低矮的屋檐下,迎風搖曳,好像隨時會撲到臉上似的。
「到了。」專員拿了鑰匙開了門,裏面空洞安靜得有如鬼窟,冷空氣颼的一聲由門裏竄出來。
方守正差點以為自己就要被這陣陰風掃倒了。「這裏就是翔的家。」
站在客廳里,方守正、郭傑和專員四下環顧,這問小屋子似乎比其它鄰近的房舍更為簡陋、破舊,修補的工作卻精細得多。木頭的接縫用少量水泥和白堊上彌補了,冷風從外面吹不進來:凸起的釘腳也被重新打進建材里,方守正輕輕地摸了上去,竟然一點也不扎手,木材老舊卻很平滑,看來原屋主真是花了一番心思整理過。
「翔也真是的,要走也不說一聲,這個報告叫我怎麼寫!」專員無奈地說。「你們看到了,這附近都是違建,沒有一家有門牌,水電都是自己接的,有些人家甚至沒有電話。」
「翔不可能走的!他能去哪裏?他的母親生了重病,他也只是個學生,又沒有錢……」方守正瘋了似地在房子裏來回搜尋,每一分每一寸,連床底都不放過。
兩間卧室都空蕩蕩的,只有簡單的傢具和木板床,該有的書本、文具、鞋襪、衣服都沒有了,枕席和床墊倒是還在,上面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阿正,你冷靜一點。」郭傑看不過去,按着他的肩頭,卻被他用力甩開了,「也許翔被他父親帶定了,現在過得很好……」
「就算是那樣我也要聽他親口說,一聲不響地就消失了、不見了,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見面……這和死了有什麼兩樣?」方守正激憤地朝空中大叫。
「拜託你,翔!出來啊!出來見我一面,告訴我你過得很好,那樣、那樣我就會死心了……」說到傷心處,方守正的眼眶又紅了,肩膀一上一下地抽動着,像隨時要垮下來似的。
「呃……」專員沉吟了數秒,欲言又止,「這有點難以啟齒,我向左鄰右舍打探過,翔的母親去世了,他受到很大的打擊,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才選擇無聲無息地離開吧!」
「什麼?」方守正和郭傑同時為之震驚。
專員有些遲疑地清清喉嚨,「那天是白荷高中期末考最後一天,左右鄰居聽到一聲很凄厲的呼號,緊跟着翔就跌跌撞撞地衝出家門,大約半個小時后回來,臉色隆白地向鄰居借電話叫救護車,他的母親在救護車趕到,不,或許更早一點,打電話之前就斷氣了!」
方守正聽得頭昏腦脹。翔的父親為他辦理轉學,母親過世,還有那一聲尖叫,這些和翔的失蹤有沒有關聯?
「老師,拜託!」方守正轉向郭傑,以哽咽、低泣的聲音請求:「告訴我,翔的父親到底是誰?為什麼他說轉學就轉學,翔也不見了?您看到的,翔家境清貧,他的父親竟然還請得起律師,而且不只一個,我不會去打擾翔,只要知道他過得幸福,我、我……」方守正再也按捺不住悲哀的情緒,開始凄凄慘慘地痛哭起來。
專員有意無意地瞥了郭傑一眼,這一眼比直接揍他一頓更讓人難受,意思大概是:看,你把學生弄哭了!這樣怎麼有資格當老師這類的。
郭傑躑躅着,在房子裏繞了一圈,緩緩語氣說:「阿正!別哭了!」方守正根本不搭理他,照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咳、嗯!」專員故意清清喉嚨,暗示意味更為明顯。
「好吧!我說就是了!」郭傑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你們必須嚴格保密,出了這個門我所說過的一切一概不於承認,翔的父親是——」
兩個人又同時瞪大眼睛看郭傑,書他差點說不下去。
郭傑深深地吸口氣,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江氏企業現任總裁江松謙。」
「什麼?」這回換方守正和專員驚愕,江氏可是全台百大企業之一啊!
「怎麼會?翔過得這麼辛苦、這麼……」衝擊太大,方守正顯得恍惚茫然,連哭泣都忘了。「翔姓林,他的父親怎麼會姓江?又是有錢的企業主……」
江松謙行事低調,很少上新聞媒體,有個美滿的家庭,兒子們也有一兩個成材的,接班態勢明顯。
江松謙本身已有點年紀了,偶爾還是會和年輕貌美的女星鬧出紼聞,這在企業界中並不罕見,大眾也習以為常,江氏也是很有名的企業,以金融和房地產起家,還擴展到其它的相關企業。
「具體情況我不清楚,可是翔還未成年,母親長期卧病在床無法照顧他,生父提出撫養他的要求也很合情合理。」郭傑慢慢地在水泥地板上跺步。「親子關係證明什麼的都準備好了,對方又抬出法律來壓人,合法的前提下校方也只能同意讓翔轉學。」
「他轉到哪所學校了?」方守正睜着紅腫的眼睛盯着郭傑不放。、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郭傑搖搖頭無力地說,「聽說是在歐洲的一所高中。」
「我、我要等他!」方守正擦擦眼淚,抽了抽鼻子,「小姐,鑰匙可不可以借我?我會好好保管,也許翔還會回來……」
「孩子,我真的不忍心讓你失望。」專員嘆氣道:「翔沒辦法回來了,今年七月之前這裏就會全數拆遷,就算翔回來了,你也不能在這裏等他啊!」
「拆遷?為什麼?」方守正不平地大叫。這裏是、這裏是翔的家啊!那細緻的手工、精巧的修葺,都有翔的氣息,都是翔曾經在此生活過的證據。
「山後這一整片木造民房都是違建,怎麼會不拆遷?」專員斜着眼看方守正,表情有幾分奇異的同情。「即使不拆遷也沒有用,東西都帶走了,你想翔還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我……」方守正的聲音低沉了下去。
「放寬心吧!江先生是數一數二的富豪,又特地請多名律師經手此事,對翔的重視不在話下,翔一定是被他帶走了,分離雖然難過,但是翔跟着有錢的父親,一定不會吃苦的……」郭傑安慰他。
方守正對郭傑和專員接下來說的話全都置若罔聞,只是一心一意地尋找翔留下的物品,隻字片語和他的身影……
方守正在心底吶喊着。
翔,求求你,你回來啊!只要你能回來,對我說上一句話,隨便什麼話,我願意答應你任何要求,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回來……
方守正的視線慢慢掃過其中一問卧室。
靠窗口的木床,窗邊放了個酒瓶,裏面的水還有很多,懸在瓶口的百合卻已經發黑、枯萎,枕席上留着幾根枯黃的長發,櫥櫃裏還有好幾件女人的衣服。看來應該是林羿翔的母親的房間。
方守正慢慢地跺到窗邊,伸手撫摸那朵早已乾枯的花,臉上的表情凄楚而溫柔,「翔,原來你在這裏,你的心還留在這裏……」雖然已經破碎不堪。
「阿正,你在做什麼?」郭傑催促他,「翔已經不在了,他離開了,我們也早點走吧!」
「就來了。」方守正應了一聲,眼角餘光卻不經意地掃過枕邊的一個小木盒。看上去很舊了,金屬鎖片拴得死死的,一時也打不開。
方守正沉吟片刻,把木盒子抱在手上出門。
「老師,我想把這個帶回去。」方守正低着頭悶聲說。
郭傑沒有說話,不置一詞。
專員在一旁開口:「帶走也好,反正這裏過不久也要拆了,現在不拿還不是留者等建管處來扔掉,也許翔有一天會再需要它,你先拿走,代他保管吧!」
郭傑也同意了,「你留着吧!做個紀念,將來偶爾想起翔,總是要有能提醒自己不足在作夢的證據。」
聽到郭傑這麼說,方守正的眼眶又濕了一圈。
專員狠狠地瞪了郭傑一眼。
郭傑只顧着嘆氣沒有發現,被賞了白眼也毫無知覺。
三人把環境梢稍整理一下,方守正又往屋內看了最後一眼,便上鎖離開了。
專員先回局裏,郭傑則送方守正回家。
「一年七班的導師範進舉是我的大學學長。」郭傑說,「他的個性本來不是這麼古怪的,五年前,他帶的班級有學生因為同儕暴力而自殺了,學長為此自責很久,從此對施暴者就更為嚴厲,認為他們是無可救藥的混蛋……」
方守正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導師對他的誤會影響到其它老師了嗎?
「基本上,我同意他的看法,愛的軟育還是要看對象的,有些人就是需要被狠狠教訓一頓,才知道自己施加到別人身上的暴力是多麼過分和難堪。」
郭傑意有所指地望着方守正。
「我不想瞞騙你。學長對我抱怨了很多關於你的事,大部分都不是好話。我對你的看法也曾經受到那些扭曲的訊息影響。」郭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要是我回頭遇見學長,我想告訴他,我贊成他嚴厲制裁施暴的學生,可是我認為,也許他弄錯了對象。」
方守正驚訝地看着郭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郭傑不敢直視他清澈的目光,靦腆而自顧自的說著,兩頰微紅:「翔的心防比一般人堅固兩倍,你的心一定比常人柔軟兩倍,才能那麼親近他,你不可能欺凌了同學還沾沾自喜……」郭傑有點尷尬、又很沒必要地推了推眼鏡。
抱着木盒,方守正的眼淚又冒了出來,信步走在郭傑身旁,泣不成聲。
紅色的夕陽逐漸吞沒大地,天空的邊緣已有點泛黑,夜晚又將來臨,似乎預告着初戀的結束,和成長的開始……
果真應了那句老話——初戀往往沒有結果。
不單單是初出茅廬的生手,情場老將也有慘遭滑鐵盧的時候。
農曆春節前,劉興邦在和李香雲大吵一架后,兩人分手了,整個寒假在眼淚和衛生紙中度過……
對這對難兄難弟來說,這真是有生以來最慘澹的農曆新年了!
「放我回去,你們做什麼!」
那聲尖叫過後,林羿翔遊盪了一會兒才回到家裏,一進房門就發現母親已經斷氣了。
雖然傷心欲絕,他還是叫了救護車處理後續事宜,也上了車跟到醫院裏。
醫生初步判定是器官衰竭而死,無他殺或自殺嫌疑。
林羿翔在醫院裏被一行人強迫押上轎車,一路直奔私人機場,架上江氏停放的私人飛機,他在機上對保全和幾名律師破口大罵:「這是綁架!」
「這不是綁架,是執行親權。」其中一名律師從公文夾里取出一份影印的文件,遞到他面前,「江松謙先生和少爺是血緣與法律上的父子關係,少爺的生母既已逝世,此後將由老爺照顧少爺。」
「誰和他是父子!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林羿翔憤怒地頂撞回去,更難聽的話險險就要出口,另一道較為溫和、理性的聲音制止了他。
「少爺!」那是一位約三十歲上下、皮膚緊繃、略顯神經質的律師,「我先自我介紹,我是陳優宇,未來將專職服侍少爺的生活起居和數育,僱用我的人,就是您的父親江松謙先生。」
「服侍?你說的是監禁和虐待吧!」
陳優宇揮手遣退閑雜人等,偌大的豪華機艙里只剩下兩個人。
「隨你怎麼想,老爺把你交給我,我收了老爺的錢,就不能讓他失望,而你也是。」
「借問一下,為什麼你收了他的錢,我就不能讓他失望?放我回去!」林羿翔不屑地嗤之以鼻。
「回去?回哪裏去?那問快要被拆掉的小木屋,還是冰冷的太平間?」
「你!」林羿翔憤怒地揮拳相向,卻在半空中就被攔腕抓住。
「面對現實,你的母親已經死了,台灣已經沒有值得你牽挂的事物,也沒有人會關心你、在乎你,等你回去了!」陳優宇的手勁出奇大,和他文弱的外表毫不相稱。「我承認你打架是很有一套,可是在專業的競爭場上,這種程度連當笑話都不夠格。」他示威性地扭轉着林羿翔的手腕,骨頭和關節開始發出喀喀的異聲,再用力一點點,林羿翔的手就要斷了。
即使如此,林羿翔還是固執地不願意低頭、不願意求饒。
「好,有骨氣!」陳優宇讚賞似地抓着他的手腕狠狠一摔,「不過你是笨蛋,無可救藥的笨蛋!」
林羿翔跪在地毯上低頭喘氣,微微凌亂的瀏海遮住他狼狽的表情。
「一個人妄想改變他無力改變的現實,不足笨蛋是什麼?」陳優宇好整以暇地雙手環胸,「你很強,那是在你這個年紀、一對一打架的時候,如今你面對江氏集團這隻巨獸,和掌理江氏的最高權力者江松謙總裁,難道你還想和他撲在泥地里打上一架來解決嗎?」
林羿翔驀地抬眼注視着陳優宇,那張神經質的臉上竟然顯現出幾分陰險的神色。
「從江松謙認了你這個私生子的那一刻起,你就應該有覺悟,除非徹底搗毀江氏企業,你的人生將永無寧日。」
「你說什麼?」林羿翔愕然地望着陳優宇,陳優宇的確提醒了他應該注意、卻一時間忽略掉的問題。「他為什麼要認我?」
「老爺當然不會沒事把外面的野種撿回來養,長公子的勢力已經慢慢高張了,預估在五年以後就有逼宮的危險性,老爺必須培育自己能信任的人作為長公子的對手,挫挫他的銳氣。」陳優宇頓了頓,「那些和長公子一母所生的兒子們每個都不能信任,因為他們隨時有可能成為另一個長公子。像你這樣,為情婦所生養、先天上就對長公子和其它公子懷有怨恨的庶子最為適合。
理所當然地,老爺沒有培育你成為接班人的打算,事實上總裁的位置以後還是要傳給長公子的,長公子才是他的繼承人,而不是你;江松謙只不過不想那麼早把權力交出去而已,每個在高位上待久的人差不多都有這種想法。」
「這老頭的算盤未免打得太如意了!」林羿翔悲哀地冷笑。「他造的孽,和他的兒子們有什麼關係?我有什麼理由要痛恨他們,被那老頭利用?」
「清醒一點吧!」陳優宇嘖嘖地搖頭,「沒人在乎你怎麼想,重要的是那些有權有錢的人怎麼想。難道你還要特地跑到他們父子面前表明心跡嗎?他們會相信你嗎?少爺!你真是單純得可怕。」
「那就算我蠢好了,我只想回到故鄉,當便利商店的店員,和喜歡的人相守一生……」林羿翔的語氣逐漸憂傷了起來。
「你把她保護得很好。」陳優宇總算承認林羿翔還是有點長處的。
「誰?」
「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子,江氏監控你好幾個月了,每件事都查得清清楚楚的,始終不知道你有喜歡的女孩子。」
「那是……」林羿翔痛快得想放聲大笑。
「本來從老爺開始產生這個念頭時他就想把你帶走了,不過你還有母親,江松謙是個念舊的人。」陳優宇朝他神秘地眨眨眼,「一直等到她斷氣我們才奉命動手。」
「為什麼是我?」林羿翔咬牙切齒地問,「他還有很多其它的私生子……」
「老爺做了一番調查,大部分都資質有限,難以培養,不過確實是有某件事讓他下定決心。」
「什麼?」
「你強拍學弟裸照,那隻可憐蟲不知道相機里沒有底片,到現在還被嚇得半夜尿床,這比直接散佈他的裸照還刺激。」陳優宇吃吃地笑了,「夠狠、夠絕、夠黑色幽默,他欣賞你,所以才選中你。」
林羿翔頓時呆住了!
不想留下證據固然是當初沒放底片的考慮之一;他手上有沒有盧太平的裸照不重要,只要盧太平認為他有就夠了,而沒放底片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他根本沒有錢買!
「江氏準備將你送到奧爾達可蘭皇家研究院深造,一切都是秘密進行,你不能和以前的親友聯絡,不能走漏消息,底脾總是要壓到最後一刻才翻開。」
「那和我沒有關係,我要回家。」坐在舒適寬敞的座位上,林羿翔堅持道。
「等你完成學業,等你準備好成為長公子的勁敵,等你發展出自己的實力,老爺就會讓你回台灣去幫他的忙。」
「作夢!」林羿翔恨恨地回道。
「作夢的人是你,你現在拿什麼和江氏、江松謙對抗?憑你那一點桀騖不馴的骨氣?我說過了,要拿回你的人生只能靠你,想走自己的路就必須打垮江氏,這也是我從江松謙手上接受這份工作的唯一理由。」
「你說什麼?」林羿翔怔愣一下。他發覺江松謙真的不是普通的識人不清,不管是江松謙的大兒子、他或眼前這個人……江松謙從來都沒有正確的認識。
不,與其說是沒有識人之明,不如說,江松謙那種霸道的強硬作風,遲早會把所有和他有關的人都逼反。
陳優宇陰陰地笑了,「少爺,我的工作就是培植你,讓你有充足的力量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至於你會做什麼,就不是我的業務範圍了。
陳優宇對江氏也懷有怨恨?林羿翔狐疑地思索着。
事情很明顯,他在飛機上,飛往歐洲,遠離故鄉,既然回不去了,唯有抓緊機會壯大自己,給予那些任性妄為的權力者沉重的制裁。
還有眼前這個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