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顧以法和另外三個形貌各異,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長相或流氣或端正的同伴,分別謹慎而低調地,前後進入一棟有十層樓高的公寓大樓。

其中兩人穿得像修理工人,有一名穿着西裝,還拿公事包,看起來像推銷員。

這些人……到底是做什麼的?討債?追蹤?查案?

在謝青雯心底深處,她還是沒辦法完全接受事實,也沒辦法想像,那個多年來照顧、關懷她的伊呂學長,幾人之中唯一功成名就的人,會有如此醜惡的一面。

等待是最難熬的。她不知道顧以法到底哪裏來的耐性,能勝任這個大部分時間必須靜心等待的工作。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待在車內,慢慢開始覺得局促不安。

好想出去,好想呼吸新鮮的、開放的空氣……就像她一直不愛待在琴房裏一樣。從小到大,必須被關進小房間時,就是獨奏課。她總是能逃便逃,能早點上完,就不會多拖延一分鐘。

練琴之於她,應該是很自由、很同樂的。父母在旁邊各做各的,一面高聲談笑;這才是她習慣的方式。

也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在高中時,每次上獨奏課,都會設法儘速逃出老師的魔掌,逃出小小的琴房,到隔壁教室……

不行,不能出去,她答應過他的。

幸好多年練琴,已經讓她習慣長時間久坐。她努力剋制着想下車的衝動,默默等着、等着……

工人一號出來了。

沒多久,西裝推銷員也出來了,還對她攤攤手,有點無奈的樣子。

她詫異地坐直身子,瞪向擋風玻璃前方。

工人和推銷員經過她車旁,逕自上車,開走了。

工人二號,也就是取笑過他們的破鑼嗓、台灣國語先生,沒多久之後也出來了。他走到謝青雯旁邊時,敲了敲車窗,彎身,好像想講話的樣子。

謝青雯猶豫了片刻。

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古怪的感覺,細細的、微微的在干擾她。

是因為他的眼神有點飄忽不定嗎?還是因為他一出公寓大門,就立刻調整耳機,還接了手機的動作?

台灣國語先生繼續敲窗,又返身看看,然後,等不及似的大聲說:「嫂子!開一下好不好?大哥還在忙,他叫偶先交代妳幾句話!」

就是這裏出了紕漏。謝青雯全身都張起戒備的刺。

顧以法在家排行老么,加上年紀輕輕就開始做徵信這一行,到目前為止,所有熟人都叫他「小顧」,沒有人叫過他「大哥」。

謝青雯往後縮了縮,心跳猛然飄快,跳得又重又急。

冷靜點!快!動腦!快想想怎麼辦!

她正伸手要去轉動鑰匙,試圖發動車子好開走時,說時遲那時快,嘩啦啦巨響在她耳際爆開!

那位台灣國語先生,臉上已經毫無笑容,他用手中握的東西擊破了玻璃。

然後,那個「工具」指向她的太陽穴。

一把槍。

真是方便,槍柄拿來敲玻璃,在手中一轉方向,又可以拿來脅迫人。

這不是讚美的時候!謝青雯全身發冷,手還停在半空中,整個人僵在椅子上。

「下來。慢慢的開門,不要耍花招。」台灣國語先生冷冷地說。「照着偶的話做,不然妳會很后侮。」

剛碰到車鑰匙的手此刻握緊,慢慢收回來,然後,把門打開。謝青雯動作遲緩地下了車。

旁邊,風馳電掣地,有另一輛車高速接近。

顧以法讓其他夥伴先走了。

本來以為會有重重電子監視、通訊設備,結果沒有--房子很空,根本沒人住的樣子。所以負責這件事的白熊沒事可做。

樓下根本沒有管理員,也沒有對講機,門甚至沒上鎖;而公寓鐵門只是合攏,裏面木門只有最簡單的喇叭鎖,小麥帶了一整個公事包的工具都沒用,只消一張信用卡,伸進去一扳,門就開了。

裏面只有女人,弱女子兩名。一個站在窗邊抽煙,一個半坐半躺的靠在牆邊。

抽煙的那個,身上僅穿着一件貼身亮皮洋裝,緊到清清楚楚說明了事實:她身材不錯;還有,洋裝里大概連內衣都沒有,更遑論武器。

而攤靠在牆邊的那位,手腳都被捆綁,本來黑黑的膚色,此刻呈現一種疲憊的灰。她無神的眼睛半睜半閉,餓得毫無力氣動彈。

由破鑼嗓唐老鴨看着抽煙的女人,顧以法迅速巡過幾個房間,確定沒有問題之後,他回到空無一物、只有一張毯子和幾個礦泉水空罐的客廳。

「沒事了?」唐老鴨用台灣國語不大愉快地抱怨:「你一大早聯絡偶,就素為了來對互這兩個女倫?媽的!偶十四歲剛出來混的俗候,就撂倒過此這兩個加起來更凶更粗勇的查某了。」

「我本來以為……」顧以法想解釋,突然又住口了,俊臉上籠罩着一抹難解的陰鬱。

「聽說你很行的,原來不過如此,也素會誤判嘛。」唐老鴨搖搖頭,把手插進工人褲口袋。「現在要怎樣?我等一下還有事溜。你一個倫搞得定兩個查某吧?」

顧以法不作聲。

唐老鴨聳聳肩,轉身離開,還一面嘀咕:「你以前不素這樣的嘛,談戀愛談昏頭了喔。」

窗邊的女人轉過頭來,顧以法才發現,雖然身材姣好,可是,她有一張稍嫌憔悴、顯然有了點年紀的臉。應該稱得上是美女,不過,微弱陽光從窗口灑落,清楚顯現出她的濃妝艷抹。

還有,她的五官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好像哪裏出錯了,不大自然,又令人說不上來到底哪裏怪。

「我只是來送飯、送水、讓她上廁所的。」女人主動開口說。雖然抽煙,可是嗓音居然還有如少女般嬌嫩,令人產生錯亂感。

「誰叫妳來的?」顧以法站在奄奄一息的米麗身旁,警戒地看着對面的女人。

「好像不關你的事吧。」女人一雙疲憊的眼望望米麗。「你要帶她走就帶,我沒有意見。大家給彼此方便,不好嗎?」

「無論是誰做出這樣的事情,都是犯法的。」顧以法冷冷地說。「妳算是幫凶,也逃不了。」

「你們隨便破門而入,難道就合法嗎?」女人扯起嘴角,嘲諷地笑笑。

兩人對峙了幾秒鐘,顧以法心中飛快閃過好幾個方案--到底該怎麼處理眼前的狀況。

「你要把我送去警察局,也是可以。不過,你不擔心嗎?」她狹長的眼突然閃爍謎樣光芒。

擔心?要擔心什麼?擔心誰?

謝青雯!

念頭光速般閃過,顧以法一震!他眼睛還是盯着神秘的女人,一手按住耳機,沉聲道:「唐老鴨?唐老鴨,聽得見嗎?收到請回答。」

他試圖要唐老鴨回報狀況的打算,當然落空了。沒有收到回答,卻聽見了外面傳來玻璃碎裂聲。

在心中暗暗詛咒,顧以法以驚人的敏捷速度開始移動。幾乎是眼前一花而已,窗邊女子的手已經被扭到背後,落入顧以法的掌握中。

顧以法低聲說:「抱歉,妳必須跟我一起來。」

「要用我威脅他?沒有用的。」女子悲哀地笑笑。「『他』不像你,會在乎一個女人……有些人最在乎的,永遠是他們自己。你是在做白工。」

高速行進、間或重踩煞車、扭來扭去的車子裏,謝青雯欲嘔的反射不斷湧上。

可能是暈車,也可能因為濃濃的恐懼。

或是,因為對駕駛座上的人產生的強烈噁心感。

她被押上了突然衝出來的車,坐在副駕駛座。唐老鴨在後面,他手上的槍一直抵着她的腰。

而掌控方向盤的,正是衣冠楚楚、連頭髮都絲毫不亂的梁伊呂。此刻,他露出了謝青雯從沒見過的慌張神態,連握着方向盤的手,都神經質地不停抖動。

「尾款你匯了沒有?」唐老鴨的破鑼嗓不耐煩地詢問:「要不素看在價錢上,我才不想做這種爪耙子。姓顧的在行里算素號人物,人面也廣,我這樣搞他,之後不知道要避風頭避多久。」

「你懂個屁。」梁伊呂輕蔑地撇着嘴角。「他算什麼東西!要不是他老頭以前是大法官,誰鳥他是誰!什麼人物!他是哪門子的人物?!」

「這些我不管,錢到底匯了沒?」唐老鴨語帶威脅:「不要讓偶花現你在玩偶,你這種肉腳,玩不過偶們的。」

「有沒有匯,你去查查不就知道了?!」換來極不耐煩的回答。「何況你怕什麼,就叫姓顧的準備錢過來,反正我也需要!」

唐老鴨如豆般的小眼打量着臉色慘白、卻專註靜聽着的謝青雯。「這個查某認得偶了,總要處理一下吧。你說怎麼辦?」

聽到這裏,謝青雯全身一震!

梁伊呂殘忍地笑笑。「怎麼辦?女人,不是搞到她離不開你、死心塌地跟着你,就是打到她不敢開口。她沒父沒母的,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找,很簡單啦。」

「屁!我看她跟姓顧的感情不錯,他不會晃過你。」唐老鴨的笑聲也像鴨子叫,非常刺耳。「我倒想看看,你打算怎樣。不素我說,跟你這種人當過同學,還真素倒了八輩子楣,不知道哪一天會被你在背後捅一刀。」

「干!你能不能閉嘴?!」梁伊呂居然口出穢言,讓謝青雯再度震驚。他的語調不穩,顯然情緒也很激動。

「你們這種上流社會的,就素笨啦,還自以為高級、聰明。」唐老鴨繼續大肆取笑。「不會處理就多花點錢找人,像你這樣搞到滿屁股大便又不會擦,真是笨死了。不素聽說上次那個車禍的素情,也素……」

「閉嘴!我叫你閉嘴!」梁伊呂的怒吼聲此刻充滿整個車廂,震得人耳朵發麻。他形象全失,好像瘋子一樣猛敲方向盤,吼叫着:「那是意外!你懂不懂!我不管花貓他們怎麼跟你說,反正,那就是意外!不要再講這件事了!」

「隨便啦,反正花貓也幫你處理好了。他的專長就素製造假車禍、詐領保險金,這點小事難不倒他。算你會找人。」唐老鴨懶懶地說。「要不素姓顧的一直緊咬不放,也不會搞到這樣,算你『雖』啦。警察、檢察官都信了素意外……不過話又說回來,聽說姓顧的以前就素條子,都做到二毛三,可以升隊長了。」

「你是在解釋案情給誰聽?!這裏有觀眾嗎!要不要說得再詳細一點?」大口深呼吸着,梁伊呂勉強恢復了一點冷靜,在後視鏡里給了唐老鴨一個冰冷的眼神。

「小姐該聽一聽嘛,知道一下,要不然,死不瞑目,以後還回來找偶怎麼辦。」

聽到「死」這個字,一切模糊的恐懼全突然化成尖銳的刺痛,讓謝青雯已經翻騰的胃再也承受不住。嘴一張,便嘔吐了起來。

車內馬上開始出現各式國台語髒話。

然後,她左邊太陽穴遭到幾下重擊,眼前發黑,耳鳴陣陣,幾秒鐘后,她墜入一片深沉的黑暗中,不省人事。

謝青雯這輩子還沒昏倒過;待慢慢醒轉之際,只覺得自己剛剛好像睡了一覺。

不過平常剛睡醒是不會這麼痛苦的。她的頭彷佛剛被人用鐵鎚敲進了幾根釘子,猛烈作痛。她幾乎想要呻吟出聲。

她好像躺在地上,地面還算柔軟,她的鼻子慢慢辨認出一股泥土味,還有嘔吐物的酸臭刺鼻,讓她的胃又開始打結。

背景,有人在爭執。

「偶早就說一開始就解決掉她,你不聽!現在要怎麼辦?!打死了怎麼處理?直接抓姓顧的就好,幹嘛多牽扯一個人!」唐老鴨的聲音實在太好認了,他氣急敗壞地說著,破鑼嗓發出刺耳噪音。

「你馬上幫我聯絡姓顧的,我要跟他講話!」梁伊呂的聲音也變了,跟平常溫文、優雅的腔調完全不同,充滿怒火與焦慮。「跟他說,他不拿錢來的話,晚一分鐘,我就上他的女人一次!敢報警,就等着來收屍!」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一開口,謝青雯就被自己嘶啞到極點的嗓音嚇住了。

這是她的聲音嗎?怎麼會變成這樣?

站在五公尺外的兩人,也被嚇了一跳。他們沒想到謝青雯已經醒了。

「娘的,閉嘴!不要吵!」唐老鴨正忙着調整無線電,發現不通時,拿出口袋裏的手機繼續嘗試。

而梁伊呂則重重踢了她一腳,要她保持安靜。

肋骨傳來的強烈劇痛讓謝青雯呻吟出聲。

「你們……統統都不聽話。」梁伊呂在她身邊蹲下,用很輕柔,卻陰冷得可怕的語氣說:「像你們這種垃圾、窮人,本來就該聽話、服務我們的。可是,你們都不認命。我搞幾個傭人有什麼不對?她也被我搞得很爽,我肯上她是她的福氣,外面多少名媛淑女想跟我上床,我都還要挑過呢。柏景翔偏偏要出來攪局,說什麼看不下去……他那個爛好人,連諾瑪那個小小印佣都要救,他以為他是誰?想拯救全世界?哼哼,自己都傻到沒藥救了。」

「現在素誰在解釋劇情?你講這些幹什麼!」唐老鴨遠遠罵過來,他聯絡上了顧以法,立刻走過來,把手機靠在她已經汗淚交流的臉畔。「對,叫大聲一點,讓他聽清楚。喂,姓顧的,你聽見沒?你馬子在哭啦,快點拿錢來。幹嘛?跑路不用點錢嗎?北投,洪哥的賽狗場後面,你應該知道地方。快一點啊。」

「我到底……哪裏……惹了你們……」謝青雯痛得全身都在抽搐,她剋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和嘴巴。「我和你……我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梁伊呂輕蔑地說,眼眸迸出惡毒的光芒。「是朋友的話,為什麼把我排除在外?當年籃球賽的時候,就看你們高高興興的,玩得多愉快!有誰想到我了?從頭到尾,有誰想到我了!」

同一件事,發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居然造成了如此不同的效果、牽扯出這麼多深遠的後續影響。

整整十年,梁伊呂還在記恨當年的被冷落,完全沒有淡忘。

此人的偏執,簡直到了可怕的程度。

謝青雯眼前開始模糊,漸漸看不清楚他猙獰的臉孔。

外星人。學長一定是外星人。她不相信一個正常的地球人會有如此可怖的、表裏不一的個性。

「要打球不找我,要去看比賽、加油也不找我。我是柏景翔的死黨、校內的風雲人物!妳知不知道?!竟敢把我撇下。你們以為自己是誰!不過就是三流的爛學生,妳家連車子都買不起,父母在市場擺攤子賣水果,還跟人家學什麼音樂、裝高級!想變成上流社會的人嗎?笑死人!笑掉我的大牙!柏景翔只是可憐妳,又沒大腦,被我一慫恿,就乖乖去照顧妳。妳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就是要讓你們在一起,等你們結婚之後,然後拆散!讓你們嘗嘗被甩掉的感覺!看你們敢不敢再這樣對我!」

他激動的口水噴到她臉上,謝青雯忍不住又作嘔。

「干!不要吐在我身上!」梁伊呂立刻往後跳開,順勢又踹她一腳。「臟死了!」

他的嫌惡是可以預測的。一直覺得高人一等的梁伊呂,絕對受不了自己身上被嘔吐穢物沾染。

謝青雯痛苦地翻過身,乾嘔了一陣子,然後,滾到車旁,虛弱地靠着輪胎,大口喘息。

而唐老鴨已經走到車子前方,警覺地觀望、把風,要確定這條人煙稀少的產業道路上沒有閑雜人等經過,目擊他們的惡行。

謝青雯壓在身體下的手正緊緊握着拳。她只剩下一絲力氣,其它的,都是腎上腺素了。

看她沒有動靜了,梁伊呂滿臉嫌惡,慢慢又靠過來。

「要不是可以拿妳威脅顧以法,我已經把妳推下山坡了。」他細聲而惡毒地說著。「他最好識相點,把我要的錢給我,把諾瑪的下落告訴我,然後,不要再來找麻煩。像你們這些蟑螂似的低等人,死了也沒什麼可惜。我隨便動個手就可以弄死你們:妳最好記住這一點。」

「低等人……有低等人……的招數……」

「什麼?」梁伊呂沒聽清楚,皺着眉又靠近了些。

然後,電光石火間,謝青雯的拳頭揮起,在空中劃過閃爍銀光的弧度。

顧以法趕到的時候,梁伊呂凄厲的號叫聲正響徹雲霄,大概連山的另一邊都聽得見,

「這是……怎麼回事?」

聞言,唐老鴨有點尷尬地清了清喉嚨,從口袋掏出喉糖,剝開包裝丟進嘴裏。

「你馬子不錯,看起來乖乖的,可是很悍。」唐老鴨的聲音很神奇地變回正常,國語也沒有台灣腔了,簡直可以去當廣播節目主持人。他誇着謝青雯,「而且有頭腦。我就在想,她一路緊緊握着車鑰匙幹什麼,原來……還可以拿來當武器啊。還好我有讓她留着鑰匙,姓梁的也沒注意。」

「我不是說不能用她當人質嗎?我們明明已經找到諾瑪在哪裏,原來計畫也都說好了,你臨時卻給我搞這一招,這算什麼?」

顧以法緩緩走過來,在謝青雯身邊蹲下,扶起已經像破娃娃一樣軟綿綿的她。

眼神像是可以殺人一樣,冰冷殘酷,充滿殺氣。

「你沒聽過『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嗎?」唐老鴨字正腔圓地說著。「誰知道進公寓的不是梁大律師,而是他的女人。這是我們失算。沒想到他們來聲東擊西這一招。本來以為大魚就這樣跑了,沒想到他就在那時聯絡我,說改變計畫,要改抓謝小姐。我想機不可失,她正好在門外……」

「正好在門外?」顧以法重複着,那口氣讓所有聽見的人,都忍不住打個冷顫。

但他的動作卻非常溫柔,絲毫不介意她渾身臟臭,只是很小心地將她抱在懷中,仔細檢視着她的傷。

「喂!我長時間兩面卧底很辛苦的你知不知道!反正魚抓到了,你的謝小姐也沒事,這樣還不夠嗎?還不是我反應快,要不然,讓姓梁的自己帶走謝小姐,或是真讓他跑了,你現在哭天哭地都沒用啦。」

「我不會讓他跑掉的。」凜冽的語氣彷佛山風,涼涼刮在每個人耳邊。

「不是我懷疑你,不過,他若真的抓着謝小姐當人質威脅你,我看你也只能乖乖聽他的。」唐老鴨嘿嘿笑。「你也不是沒接過詐騙電話,可是剛才,你聽到謝小姐的聲音時,嚇得六神無主,對不對?」

顧以法抬頭冷冷看他一眼,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全部都有錄到吧?我手機可是開整路呢。」唐老鴨也不去理他,逕自檢視着手上剛剛用來聯絡的20ki旱機,嘖嘖稱奇,「我說梁伊呂也夠陰險,6100機型是改起來效果最好的。我要拿回去研究、追蹤,搞不好可以破另一個大案,破案獎金加起來夠我吃好幾年。」

被晾在一旁、鬼叫不停的梁伊呂,正掩着臉,重新掀起另一波毫不優雅、形象全失的慘叫。

謝青雯軟軟靠在顧以法堅實可靠的懷抱中,她困難地睜着眼。

「那是我的……」唐老鴨手中拿的,正是她之前被顧以法拿走的那支手機。

「嗯,也是他以前好心轉讓給妳用的吧?」顧以法的聲音馬上放軟了,輕聲說著:「那被他改裝過了。只要妳開機的時候,他都能監聽。這是他掌控妳的方法。」

「喂,梁大律師,不要叫了,被女人打有這麼痛嗎?」唐老鴨走過去,檢視了梁伊呂被鑰匙重重戳刺、正在流血的扭曲臉龐之後,馬上改口:「好准!正中右眼。我錯怪你了,一定很痛吧?還流好多血喔。」

「醫院……醫院……」梁伊呂凄厲叫着。

「醫院?附近好像沒什麼醫院。你忍耐一下。」

「唐老鴨,他就交給你了,後面讓你處理,我要先走了。」遠遠地,顧以法對着唐老鴨喊過來。

唐老鴨揮揮手,表示聽見了。他伸手一把拖起爛泥巴似的梁伊呂。「來,我帶你去比醫院更好的地方。警察局,有沒有去過?」

「我要去醫院……」

「抱歉喔,不順路。」

顧以法不管他們,小心抱起謝青雯,起身回頭往車子定。她的傷需要處理,衣服要換,最重要的是,要讓她安心、好好休息。

他的車鑰匙被謝青雯拔走了,一時緊急,只能「借用」當時最近的交通工具--

看到那輛不久前才看過的閃亮深色歐洲房車,謝青雯猛烈顫抖了下。

她想起了幾個小時前,顧以法他們便是看到這輛車進了某棟大樓的停車場之後,便開始行動……而那應該是米麗被關的地方。

「米麗……」明明自己頭上已經腫了個大包,憔悴得跟鬼一樣了,她還是心心念念記掛旁人的安危。

「米麗沒事,我通知董郁琦去接她了。」望着她驚慌的神色,顧以法耐心安慰:「不會有事的,我也有通知白熊他們儘快回頭去幫忙。還有,妳看,這是原來開車的司機,我把她一起帶來了。不會有人繼續欺負米麗的。」

他抱她到車窗邊,讓她看後座。

一個面容憔悴的濃妝女人,手、腳都被綁住了,攤靠在皮椅上,頭偏過一側,閉着眼,嘴角卻露出慘澹的苦笑。

「都結束了?」女人還是沒有睜開眼,聽見他們走近,只是淡淡地問:「你們把他打死了?應該沒有,我剛剛還聽見他的慘叫聲。」

「殺人是犯法的。」顧以法淡淡回答。

開門,小心將謝青雯安置好后,他繞到駕駛座,發動車子,掉頭離開。

一路上,顧以法就像被丟在油鍋里似的。

他恨不得把油門踩到底,時速一百九把謝青雯送到最近的醫院;可是,連最輕微的顛簸震動都讓她難受得直皺眉,又用力忍着不敢聲張,怕他擔心……

停在紅綠燈前,顧以法探身過去,幫她輕輕撥開被汗黏在額際的發,低聲說:「再忍耐一下,就快到了。」

他一點也不介意她有些扭曲、已經腫起來的臉;也完全不在乎她渾身的酸臭味。那樣的專註和溫柔,讓後座的女人幽幽嘆了一口氣。

自己愛錯人,能怪誰呢?

前輩子相欠,這輩子算還完了吧。下輩子,她希望和那個可憐又可怕的男人再無瓜葛,永不重逢。

夠了吧,她真的很累了,又沒有一雙溫柔的手照顧她……

曾經有過的,卻已經消失,她沒有好好把握……

一滴久違的、酸澀的淚水,在她眼角悄悄浮現。

終於來到醫院門口,顧以法把車開到急診處門口,下車繞過車頭,準備過來抱謝青雯進去。

在那短短的幾秒鐘里,後座的女人用很輕的聲音很快地說了一句話。

「謝小姐……」她的聲音很好聽,卻帶着深深的疲倦。「對不起。現在有他照顧妳,我就放心了。」

謝青雯詫異的想轉頭,卻是一動,就忍不住呻吟起來。肋間火辣辣的疼痛,好像有人插了一把刀進去似的。

「痛……」

「噓,噓。」顧以法已經打開門,小心地抱起地,溫聲哄着:「我們現在就去看醫生,馬上就沒事了。」

說著,他還轉頭,對剛剛靠過來的醫院停車場警衛打招呼。

「小顧,好久不見啦……咦!」警衛看到他懷中奄奄一息的小姐,嚇了一跳。「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你幫我看着車就好。」顧以法腳下完全沒停,疾步往急診室走。「裏面的人也幫我看着,順便通知一下管區的老趙、老錢他們過來。」

「是,沒問題!」

謝青雯再難受,也忍不住露出苦笑。「你……連這個警衛……都認識?」

「我沒告訴過妳嗎?做我們這一行的,人脈最重要。」顧以法微笑。「我們私底下是很有組織、互相都認識的。」

「就跟……米麗他們一樣……」

「是啊,就跟外勞一樣。」低頭,顧以法輕輕吻了吻懷中人兒的頭頂心。「大家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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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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