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長長的舞會過後,石字園的大部分客人們得睡到近中午才會起床。不過還有一部分人會早起去打獵。愛琳邊飲茶,邊微笑看着后陽台上那些早起的賓客們。讓她吃驚的是,邁肯也在其中。

現在才是破曉時分。空氣清冽凝重,早晨的太陽正無力地托上地平線。愛琳將目光放在戶外桌旁身穿絲袍的肖恩身上,努力不去看邁肯。即便是這樣,似乎也依舊掩蓋不住自己對他的迷戀。邁肯身上有種天生的男子氣概,除了她的哥哥外沒有其他男人有這樣的特質。獵裝穿在邁肯身上非常合身,襯托出他寬寬的肩,深綠色褲子緊貼結實的大腿,下面配一雙黑色長靴。這一身裝束換在任何人身上都普通不過,但穿在邁肯身上,卻是說不出的英挺。

邁肯似乎感覺到她的凝視,迅速瞥她一眼。他們的目光相遇,激起一股陌生的火花,他強迫自己轉身,和旁邊的一個客人攀談起來。

愛琳瞪着手裏茶葉散出的熱氣,身體敏銳地繃緊。她的哥哥走上來,詢問她一天的日程安排。

“在湖邊的帳篷里用早餐。”愛琳回答,手抓住他寬厚的大掌,“祝你早上過的好,”她愉快地說,“對客人要客氣點。”

馬克斯微微一笑,低聲開口,“美國人根本不成問題。雖然他們沒幾個會騎馬,不過獵還打得不錯。”他靠近愛琳,等着她看向他,眼睛眯起,“昨晚你和邁肯消失了1個半小時。你們去哪兒了,幹什麼去了?”

“馬克斯,”愛琳責備地笑他,“以前你也和女賓客一起消失過啊—而且不止一個—我也沒詢問你上哪兒去了,去幹嗎。”

“你我不一樣。”

愛琳感到既貼心又困惑,“為什麼?”

馬克斯眉頭緊鎖,他的聲音里有一絲粗魯,“因為你是我妹妹。”

“邁肯沒什麼讓我怕的。”她說,“我很諒解他,馬克斯。”

“你了解的是過去的他,”她哥哥評論,“但現在的邁肯是個陌生人,你根本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別插手了,馬克斯。我不會有事的。我也不希望你像父親那樣干涉,那時候我無能為力,任他妄為,可現在情況不同了。”

馬克斯一手扶在她的椅背上。他的聲調里泄露出關心,“愛琳,”他小心地詢問,“你覺得,他想從你這裏得到什麼?”

答案就在兩人心中。而愛琳知道,她的哥哥不會明白她內心的渴望。“和我從他那裏得到的東西一樣。”

“你剛才說什麼?”馬克斯瞪着她,彷彿根本不認識她。

愛琳嘆息,瞥了一眼邁肯,他正在和兩個紳士談話。“你是否曾想過,希望能讓過去的時光片刻重來?”她輕聲問,“這就是我要的……回味一下或許存在過的美好時光。”

“不,我從來不想這個,”他直率回答,“‘或許’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只認定現在,和未來。”

“那是因為你的未來沒有局限,”她平靜地說,“但我不一樣。”

馬克斯的手緊握成拳,“就為這些小小的傷疤?”

他的問題讓她眼裏閃過危險,“你沒有看到我的腿,馬克斯,你什麼都不知道。從一個遍閱倫敦美女,選伴如選糖的男人眼裏看來——”

“你是在暗示,說我只注重女人外表嗎?”

“我很抱歉這麼說,馬克斯,可你最近的女伴—至少4、5個吧—都是胸大無腦型的。當然了,她們的確是美人,可我懷疑,你是否能和其中任何一個真心談上5分鐘。”

馬克斯站直身,看着她,“這和我們談論的話題有什麼關係?”

“只是要證明,即使是你這樣的我所認識的最優秀、最有榮譽感的男人,也會受肉體吸引。如果你身旁的女伴姿色泛泛,那麼你就會高談闊論說,其實外表並不重要。”

“愛琳——”

“祝你打獵愉快。”她說,“記得我說的話——別插手這事了,馬克斯。”

她的哥哥嘆口氣,去找自己的侍從。

餐桌吸引了很多獵手,他們聚集在桌旁相互交談分享經驗,而她則微笑愉快地聊天,並時刻感覺到邁肯的存在。客人們在馬克斯的帶領下去打桌球,邁肯向她走來。

“早上好。”愛琳說,心跳快得超乎想像。她伸出手,因他指尖的碰觸而摒住呼吸。她努力營造冷靜的公式化口吻,“昨晚睡的好么?”

“不好。”他的眼睛閃閃發光,而他攫住她手的時間似乎也偏長了點。

“可能是因為房間不太舒適的緣故。”愛琳把手輕輕抽離。

“如果我說是,你會怎樣?”

“當然是給你換個房間。”

“不用麻煩—你的就行。”

他的大膽直率幾乎令她錯愕地想笑—已經很久沒有男人讓她這麼吃驚。她也回想起兩人曾經有過的舒適瞬間,併發覺在他的陪同下自己反而可以放鬆。“恐怕我不是個盡職的女主人。”她提醒他。

邁肯靠近桌子,手支在光滑桌面上。黑色的頭顱傾靠向她,姿態讓她想起某種掠食的動物,“決定好了么,小姐?”

她假裝不懂,“決定?”

“是要我離開,還是留下?”

愛琳悠閑地以指尖輕划桌面曲線,胸腔里心臟狂跳,“留下,如果你願意的話。”

他的聲音非常輕柔,“那麼你該知道,接下來我要做什麼了?”

愛琳沒想到邁肯會這麼自大傲慢——或許這也正是她欣賞的地方。兩人之間充滿挑戰的氣氛,男人對女人。她配合他的輕柔嗓音回答,“我不想讓你失望,邁肯,但我確信自己可以抵抗住你的誘惑。”

他似乎被她迷惑住了,“真的?”

“是的。你不是第一個向我提出此等要求的人,而且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愛琳終於得償所願地自如微笑,飽滿、刺激,還帶着輕微的嘲諷,“因此,你可以留下為所欲為。我會充分欣賞並享受你的表現。你也應該知道的是,我最欣賞的是高明的求愛手法。”

他的眼光落到她微笑的唇瓣上。雖然對她的言行沒有任何反應,但愛琳能感覺到他內心吃驚不已。虎口捋須的小小勝利讓她得意洋洋。

“求愛手法。”他重複,看進她的眼睛。

“對。夜曲、鮮花、情詩。”

“什麼樣的詩?”

“當然要你自己寫的那種。”

他突然露出庸懶笑容,令她的心像被軟軟扎到般愉悅,“聖德里也寫詩給你?”

“我敢說,他會的。”亞當對詩詞在行的很—毫無疑問他會樂於奉命。

“但你沒要他這麼做。”邁肯喃喃。

她慢慢搖頭。

“我從來也沒接觸過這些手法。”他告訴她。

愛琳挑眉,“即使是誘惑別人時也不用?”

“我不用誘惑,就有人願意上我床。”

她一手支起下顎,緊張地看他,“那你的意思,她們都任你予取予求咯?”

“說對了。”他高深莫測地看她一眼,“而且大部分都是上流社會的女士。”他不痛不癢地彎腰敬禮,轉身走開。

愛琳儘力回復呼吸,讓脈搏慢慢跳回原節奏。

他們倆都清楚,這場遊戲的雙方旗鼓相當,而且已經蓄勢待發……沒有規則,結局不可預測,更有可能給雙方帶來重傷。雖然愛琳為自己擔心,但她更擔心邁肯,他的過去就像團迷。她必須讓他往最壞的方面去想她……攫取他所要的東西,最終平復內心的仇恨離開石字園。

狩獵的人群都走了,她終於有時間在早餐室里放鬆下來喝茶休憩。因為滿腦子想的都是邁肯,心不在焉的她差點和宅子裏衝出來的一個人撞個滿懷。

男子定身穩住她,握住她的手肘幫她保持平衡,“抱歉。我急着要去趕上他們。”

“他們剛走。”愛琳說,“早上好,肖恩先生。”

傑頓.肖恩長相俊美,天生有種含着金湯匙出生的貴氣。個子挺拔,衣着講究,但比不上邁肯武士般的雄壯體格。

“從左邊樓梯下去,沿路進森林,你很快能趕上的。”愛琳對他說。

肖恩的笑容就像烏雲密佈的天空裏突然透出的一縷陽光,“謝謝,小姐。清早起床參加這樣的運動,對我來說是種特別的折磨。”

“我猜你喜歡釣魚?”

“是啊。”

“那有空你一定要和我哥哥到附近的溪里去釣釣,裏面有好多紅鱒。”

“好啊——不知道我能不能凱旋,英國的紅鱒可比美國的狡猾多了。”

“英國的商人也如此嗎?”愛琳問,眨眨雙眼。

“還好不是。”肖恩微鞠躬想要離開,但又突然停下,“小姐,我有個問題……”

愛琳知道他想問什麼,但此刻一定要保持鎮定,“什麼事,肖恩先生?”

“昨晚,我在後花園裏散步,碰到了一位年輕的女士……”他停住,考慮是否該對她和盤托出。

“她沒告訴你名字嗎?”愛琳故做不知。

“沒有。”

“是客人嗎?不是?那麼,恩,可能是僕人。”

“我覺得不像。”他緊皺眉頭,全神貫注地回想,“她的頭髮是淺棕色,眼睛是綠色……恩,至少我覺得是綠色……她個子嬌小,大概只比你高一英寸。”

愛琳遺憾地聳肩。她很想把妹妹的名字告訴他,可是她還沒確定奧莉維亞的心意。“肖恩先生,宅子裏似乎沒有人符合你的描述。你確定那不是你虛構的或是幻覺什麼的?”

他搖頭,濃密的睫毛在藍色眼睛下低垂,似乎在考慮重大問題,“她不是幻覺。我需要——恩,事實上,我非常想——找到她。”

“這位女子給你的印象很深。”

肖恩嘴角扯出半自嘲的微笑,手耙過頭髮,無心地弄亂一頭金髮。“遇到她后,似乎這麼多年我第一次開始深呼吸。”他說。

“是的,我明白。”

她的聲音里有種真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突然微笑,喃喃道,“看的出來,你明白。”

愛琳指向獵手們離去的方向,提醒他,“如果你用跑的,還可以趕得上他們。”

肖恩爽朗大笑,“小姐,這一生里我好象沒什麼想要追趕的東西。”

“那就好,”她說,很高興,“何不坐下和我一起吃早餐。”

看來這位客人更願意欣賞外面的景色,所以愛琳吩咐僕人將早餐端到戶外的桌上。僕人迅速端上一籃熱騰騰的香烤餅和舔麵包,盤裏放着煎雞蛋、熏蘑菇,切成薄片的烤鷓鴣。肖恩對早餐很是享用,但他更感興趣的是那壺咖啡,他喝起咖啡的架勢就像剛喝完毒藥的人終於找到了解毒劑。

愛琳坐回椅子,將一口奶油烤餅送進嘴裏,並嫵媚地瞟他一眼—這一招屢試不爽,可以從對方嘴裏套出任何信息。“肖恩先生,”她問,接着飲一口甜茶,“你認識邁肯有多久了?”

這個問題沒有讓肖恩覺得驚訝。在一口不停地灌下兩杯咖啡后,他終於以悠閑的速度享受第三杯,“大概8年。”他回答。

“邁肯告訴我,他在做渡船人時認識你的—你是他船上的乘客。”

他掛上奇怪的微笑,“他是這麼告訴你的?”

她頭低向一邊,靠他更近,“難道不對?”

“邁肯總是幫我隱瞞住影響聲譽的事情細節。事實上,他比我更關注我的聲譽。”

愛琳謹慎地攪拌着茶里的糖塊,“你怎麼會和一個渡船工結下友誼的呢?”她故意以悠閑隨意的口吻提問。

傑頓.肖恩沉默很長時間,放下手裏的空杯子,穩穩地看向她,“邁肯救了我的命,自那開始的。”

愛琳僵坐着,聽他繼續。

“那天我喝多了,在岸邊晃來晃去。到今天我都不明白自己幹嗎要到那兒去,去幹嗎。有時候我喝多了就不記得了,得過好幾個小時或好幾天才能醒過來。”他蒼白地微笑,“我掉進了水裏,因為離碼頭太遠,所以沒人看見我,而且那天天氣很糟。邁肯剛從島上回來,剛好看到了我,他就這麼跳進該死的海里—在暴風雨中—把我救了上來。”

“你真是幸運,”一想到邁肯冒着危險去救一個陌生人,愛琳覺得自己的喉頭髮緊。

“邁肯也沒認出我,”肖恩繼續,“我全身凍僵了,他把我帶到他租的房子裏。整整一天半后我才醒過來,發現自己住在老鼠窩裏,給一個大塊頭,惱怒的渡船工揍醒的。”他唇角因回憶而露出微笑,“你能想像到,那時候我穿的襤褸。頭痛地像要裂開。邁肯給我拿了點吃的和喝的,我才有力氣告訴他我的名字。我們聊了很多,我意識到他雖然外表粗俗,但是好學努力。他從旅客身上學到很多,甚至是曼哈頓的房地產勢頭。他還知道我家購買的一處長期租賃地產,多年來都沒有發展,然後他跟我訂了個協定。”

愛琳微笑着問,“什麼協定,肖恩先生?”

“他把這塊地分割成若干區域,以短期租賃方式售出,當然,從中提成10%。”肖恩往後一靠,雙手交叉搭在腹部,“我就想,幹嗎不呢?反正家裏人對這塊地也無計可施。現在有個陌生人,野心勃勃,精明能幹,一心想成大事業。然後我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他—大概50美圓—讓他去給自己買套象樣的衣服,理理頭髮刮刮鬍子,第二天上午到我辦公室來。”

“然後邁肯就為你工作了。”愛琳陳述而非詢問。

肖恩點頭。“六個月他就把這塊地全部搞定。後來,不經批准他就用所有賺來的錢買下了卡耐街旁邊的那塊凹陷地。我很擔心,而且有人開玩笑說肖恩和邁肯‘下水’作業……”他再度因回憶微笑,“我自然要懷疑他的能力。但那時我別無他法,只能和邁肯站在同一陣線。邁肯計劃並安排好一切,用泥土和石塊填平那塊地。然後在上面建一排排的商店什麼的,把那裏變成了市價直飆的商業區。邁肯原先投資的15萬美圓變成了100多萬美圓。”

他輕鬆說出口的數字令愛琳驚呆。

肖恩看到她睜大的雙眼,輕聲大笑起來,“後來,邁肯也成了紐約的傳奇人物,當然了,也是最有身價的單身漢。”

“肯定有不少女人垂青他。”愛琳說,努力把舌頭捋直。

“他都把她們趕跑了,”肖恩狡猾地露齒一笑,“據我所知,邁肯目前還不屬於哪個女人。雖然很多女人喜歡他—不過他對哪個都沒興趣。他把精力都花在了工作上。”

“你呢,肖恩先生?”她問,“美國可有心儀的對象在等你回去?”

他馬上搖頭,“恐怕我也跟邁肯一樣,對婚姻持懷疑的想法。”

“你總有一天會墜入愛河。”

“未必。這種感情對我來說太陌生……”他的聲音突然停頓,放下杯子,定定地看着遠處某個地方。

“肖恩先生?”愛琳跟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始作俑者—奧莉維亞,正穿着小碎花的晨袍散步林間。

傑頓.肖恩突然站起身,力道之大差點掀翻椅子。“抱歉,”他對愛琳說,邊把餐巾扔到桌面,“我的幻覺出現了—我要馬上去抓住她。”

“當然,”愛琳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祝你好運,肖恩先生。”

“謝謝。”他快速地衝出去,大步越過花園,最後變成小跑。

愛琳站起身,對他的行動更是一目了然,她嘲諷地露齒一笑,“哈,肖恩先生……這一生里你不是沒什麼想要追趕的東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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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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