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承澧縣附近的澧元縣,也就是刀妖與天峰派的道士二次交手的地方,附近有一大片密林,刀妖在林子裏布了障法,躲在那暫時養傷。
因為陣法的緣故,蒼派出去的手下們才察覺不到他的存在,巴翼說,這是他手下一隻蛇卒無意間發現的。
蒼怎麼不知道,小心謹慎的蛇族,他們的好奇心可比身上的腳還少,也就是完全沒有。若不是巴翼下令,蛇卒才不會刻意到那種布了結界的地方閑晃。
蒼也不說破,感激,他記在心裏。
加上巴翼,蒼帶着黑夏跟排風,四妖準備徹夜趕去澧元縣。沒想到,還沒走出柳揚之境,數十名妖族主將就追了上來,齊刷刷地朝蒼跪。
「蒼王丈人,請讓屬下跟您—起去救刀大人!」他們一聽到風聲就趕來了,還沒問清楚刀妖的現況,還以為刀是被人類圍困在林子裏。
蒼愣了愣,說道:「各位不用擔心,刀沒事,我們只是去接他回來。」
「蒼王大人,我們都很擔心刀大人,讓我們跟您一起去吧!」眾妖堅持要跟着蒼。
「不,我們去就好,各位留在這,等我們帶刀回來吧。」這麼一大群妖,要隱藏行蹤可困難了,雖然道術聯盟傷亡慘重、自顧不暇,但還是小心點好。
「蒼王大人!您說過的,我們妖族之間要互相幫助的不是嗎!請讓兄弟們跟着您一起去吧,我們實在不放心……說不定這是人類的陷阱。」
原來……蒼忍不住微笑。
沒有刻意號召,眾妖就自願跟隨,除了刀妖本身的魅力外,蒼想,那天柳兒傳達的話,妖眾們都記在心裏了,妖族的確慢慢在改變。
拉着同伴的手——無論是不是同族,一致對外!
「他們要跟就讓他們跟啊,我急着告訴你這消息,沒有確定刀妖那有沒有道士看守,所以,」巴翼修長的手指抵在唇邊,「以防萬一。」這話無意間透露了他的關心。
蒼看看巴翼,又看了看跪在地上,似乎他不點頭就不肯起來的眾妖們,嘆口氣。「好吧!」
得到蒼的允許,眾妖立刻召集手下,不一會,柳揚之境一半以上的妖物都跑了出來,浩浩蕩蕩地像是要去打仗似的。
蒼搖搖頭,或許他找到刀后,還可以順便滅了天峰派。
在蒼等妖眾離開后不久,萬物寂籟的深夜裏,垂柳村中一戶人家的窗子被稍稍推開。
一隻報信用的灰鴿飛出,「啪捂啪搭」地拍着翅膀,隱沒在漆黑的夜空中。
此時,身在柳揚之境的柳兒,不自覺地抬頭看向天空。
莫名的不安瀰漫心頭,無風的夜晚無雲的夜空,下弦月散發著清冷的光芒,但不知怎麼的,柳兒卻有種風雨欲來的預感。
他的預感向來很准……
蒼他們徹夜不休地趕了兩天路。
被留在柳揚之境的紅襄抱着條紋嘟嘟嚷嚷着無聊。
柳兒趴在蒼的書桌上,幾乎要被畫紙掩沒,破鏡在一旁幫他磨墨。打了個大哈欠。「好無聊。」
「對不起。」柳兒道歉。
「不是柳兒大人的錯啦!」破鏡連忙解釋,「太久沒過平靜的日子了。有點不習慣。」
柳兒「哦」了一聲,提筆繼續畫。
而在垂柳村門口的大黃、春桃兩妖,正懶洋洋的趴在地上,兩眼快合上了。
原本應該又是個平和的一天,但不遠處,逐漸凝聚的風暴將打破此平靜……
數百名身穿各式法袍的道士聚在村外,其中幾名道士施法掩住了眾人的氣息,他們正壓低了聲音討論着什麼。
白髮白眉的道士眯起眼睛,眼中閃過一抹金光。「融霞道友推測的沒錯,那隻妖龍果然帶走了大部分的手下,看來我們可以輕易得手了!」若是蒼在此,他一定可以認出,這說話的道士就是道術聯盟盟主,絕塵子。
「太好了!我們還等什麼,快點攻破那妖陣吧!」一名道士說。
「華諭道友請稍等。」另一名穿灰袍的高瘦道士制止他,「以我對那柳妖的了解,我們不不必攻破重木大陣,只要抓幾隻妖物威脅他,他就會出來了!」
「你確定?」華諭懷疑地問:「我可從沒見過會幫助其它妖怪的妖物!」
「我確定!」高瘦道士說:「就因為那柳妖有顆純凈無瑕的心,千幻柳鞭的威力才會如此驚人。」
「盟主,你認為呢?」其它道士問着絕塵子。
絕塵於沉吟了一會,說:「能夠不造成損傷當然最好,千幻柳鞭是巫道長煉製的,他說的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們就先制住村裏的妖物再說。」
如妖眾們擔心的,刀妖的消息是陷阱沒錯,但不是針對蒼,而是柳兒。
刀妖重傷躲起后,天峰派用結界隱藏了刀妖的氣息,所以蒼的手下才找不到他。本來天峰派是打算趁刀妖大意不備,設法圍捕煉化他,豈知九曲池一戰道術聯盟竟然大敗,千幻柳鞭還被真身收回。
於是道術聯盟決定抓住千幻柳鞭的真身柳兒,把他煉成比千幻柳鞭還強的法寶。
他們解開隱藏刀妖的結界,讓巴翼的蛇卒發現他,蒼一定會帶着大部分的手下前去救助刀妖,澧元縣離垂柳村往返最快也需半個月,就算蒼聽到風聲趕回也來不及。
「既然盟主都這麼說了,那就照巫道長的意思吧!」華諭勉強答應。
「好,各位小心,為了剷除為害眾生的妖怪們,我們一定要抓到那隻柳妖!」
「對!為了斬妖除魔、捍衛天道,為了百姓蒼生……」
道土們各自喚出自己的飛劍、法寶,隱蹤結界解除,數百名道土飛身攻向守在門口的兩妖。
大黃跟春桃同時睜開眼睛。
極有默契,像排練了無數次似的,大黃立刻往旁邊一滾,春桃化作人形,揮手張起一片粉色薄幕。
「大狗,快通報!」
春桃脆弱的結界絕對擋不住修為高深的道士們,但大黃沒有猶豫,抬腿往柳揚之陣狂奔。
就連春桃的慘嚎聲在身後響起,它都沒有回頭。
「保護柳兒大人!」獠牙帶着鼠眾從它身邊掠過。
一定!大黃來不及回答,但它心裏這麼發誓。
道士大舉進攻,村裡修為低弱的妖物們毫不退縮,拼了命地阻擋,年邁的智翁拍着翅膀從天而降。
這些,大黃都沒看見,它一直跑、一直跑,飛劍的破空聲緊追着它,大黃對自己發過誓,絕對會站在它的柳兒大人前面!
「嗚——」
飛劍還是追上了大黃,鋒利的劍身從它腹部穿出,大黃咬牙,撐着又跑了好大段路。
給它取名的人類主人死時,它也是一直追着送喪的隊伍,直到被人用石塊無情地驅趕……主人的面容已經模糊得無法記起,它只記得清它的柳兒大人總是溫溫地笑着,看着溪水發獃。
不是蒼打破了寧靜,而是人類帶來了血腥!
大黃腿—軟,脫力的摔倒在地,它嘔出一口鮮血,聚起體內最後一絲力量,仰天厲吼。
「嗷——嗷嗚!」
大黃嗷叫示警,妖眾們終於發現柳揚之境已被道士們團團包圍。雖然蒼不在,陣內又大部分是傷兵、婦孺,但妖物護巢的本能天性,讓他們不猶豫地衝出大陣,尖爪獠牙招呼着入侵的道土們。
「柳兒大人,請你留在這裏,不要出去。」破鏡把柳兒推到桌子底下。
「外面的交給我吧!」
「可是……破鏡。」
破鏡把要爬出來的柳兒按了回去。「柳兒大人,要是你出了什麼事!蒼王大人會很擔心的。」
「可是……」柳兒也知道不能讓蒼擔心,可是他不能躲在這裏,他也想盡份力。
「柳兒大人請放心,我們已經想辦法通知蒼王大人了,你在這躲一下,蒼王大人很快就會回來。」破鏡說著,不放心的拿椅子擋住柳兒,兔妖下意識地認為狹小的地底洞穴安全。
「柳兒大人,破鏡去幫他們,你要躲好哦!」縮在桌子底下,柳兒視線差不多跟破鏡平視,破鏡的個頭還不到柳兒一半高!可愛的奶娃臉卻一副小大人似的口吻,柳兒聽了覺得好笑,這樣的破鏡令柳兒想起了紅雲。
他並沒有那麼脆弱,為何他們都把自己擋在身後……
房門「碰」的一聲關上,屋內空蕩蕩的,隱隱傳來破鏡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微弱的打殺聲。
桌上飄落了幾張畫紙,攤在柳兒面前,柳兒輕手輕腳地移開擋在面前的椅子,像怕被破鏡聽到似的,小心翼翼不發出一點聲音。爬出書桌,柳兒撿起掉在地上的畫紙,放回桌面,用紙縝壓好。
打殺聲似乎更響了,柳兒看向窗外,外頭的天空一片無雲晴朗,茵茵綠草、鬱郁蒼林,誰能想像,這結界外有多少殺或被殺。
「吼!」條紋虎吼一聲,利牙撕開道土的咽喉,它雪白的皮毛瞬間被噴出的鮮血染紅。
「條紋!小心!」紅襄朝條紋的方向射出一發火箭,它身後正要偷襲的道士被火焰箭擊退一大段距離。
紅襄十指成爪,撲向那名道士。「嘶啊!」低吼着,雙爪往道士的胸口抓去。
道士立刻御飛劍擋過這一擊,手上飛快地捏着法訣。「妖狐!看本道的火舞燕。」四周的火系能量往道士手中聚集,凝成飛燕形狀的火團,冒着騰騰熱焰。
「火對火嗎?很好,誰怕誰!」紅襄抬手間也凝出一團狐頭形狀的火團,火團眼部冒着青色火焰,狐嘴吐出白色星火。
「賊道!看我的三重狐火!」
兩團火焰撞上,發出「轟」的好大一聲巨響。
破鏡一腳踢中道士的胸膛,「我踹!」單腳點地,身子彈起一丈,又狠狠踢向另一名道士。
「該死的兔崽子!」要抓他的道士撲了個空,憤怒地咒罵著。「本道抓到你后,一定要把你的腿剁下來烤。」
「你烤你的腿吧!」破鏡一蹬一跳,踢上道士的臉。
被派來的道士修為都不低,可不容得破鏡大意輕忽,正當破鏡踩着對方鼻子子,內心洋洋得意時,那道士飛快地抓住破鏡的腳踝。
破鏡抬起另一腳欲踢,道士不給他反擊的機會,甩手,把破鏡重重地砸向地面。
破鏡小小的身子在地上滾了一圈立刻爬起,抹抹臉上的泥土,啐了一聲:「混帳!」豎著兔耳,警戒地瞪着眼前幾名道士。
「區區一隻兔妖,竟敢在本道面前撒野,讓你瞧瞧我的厲害!」說完,他捏起一連串複雜的法訣。
破鏡知道厲害,兩腿一蹬,沖向道士,另一名道士擋在他面前,劈來一記手刀。破鏡往旁一跳,雙耳微動,身側飛劍的破空聲讓他立刻轉了個方向,單手撐地,在地上又打了個滾,突然的改變重心害他差點摔倒。
這時道士的法訣已經完成,他手指在半空中劃出一圈雙重圓,「地虎召喚!」響徹雲霄的虎吼響起,只見一隻一人多高的巨大老虎從雙圓中憑空冒出。
「林道長的召喚術真是無人能及啊!」一旁的道士贊道。
林道長連聲說哪裏,指揮巨虎攻向破鏡。
破鏡咽了口唾液,冰冷的恐懼感侵蝕着他,老虎的聲音、老虎的氣味,尖利的爪牙跟巨大的身軀……這是破鏡最深、最本能的恐懼,他感到四肢冰冷,無法動彈。
「哎呀!你們看,小兔子被大老虎嚇壞啦!」道士們譏笑着。
可惡!可惡——
破鏡咬牙,好樣的!他火了!
瞪着巨虎,破鏡亮銀色的眸子裏再也沒有畏懼跟退縮。
「聽好了!我、叫、破、鏡!」他一字一句地說。
春桃拖着傷痕纍纍的身軀,蹣跚地在戰場邊徘徊。
「大狗……大狗——」她虛弱地喚着同伴,眼光焦急地在戰場中尋找大黃的身影,大黃的氣息被戰場上各種複雜的味道掩蓋,春桃感應不到它。
不知不覺地走到柳溪,血紅的溪水怵目驚心,大黃的半截身子橫躺在柳兒的柳樹旁。
「大狗!」春桃驚慌地跑過去,好險,柳兒的柳樹是靈氣凝出的幻影,並非實體,大黃只是想靠着柳樹,結果半個身體穿透幻影而已。
春桃把大黃拉出來些,發現它腹部一片血肉饃糊,染紅柳溪的,大部分是大黃的血。
「大狗……你聽的到我嗎?我是小桃啊,你的小桃。」大黃緊閉着雙眼,氣息微弱,春桃輕拍它的臉,手中傳來如死亡般冰冷的觸感。
「大狗,你等我一下,我找水靈救你。」春桃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她是堅強的貓妖,絕對不輕易放棄。
水妖水靈正跟同伴們圍攻幾名道士,場上情勢雖然混亂,但身受重傷的春桃毫不猶豫,沖回刀光劍影中。
揮手打掉掠來的飛劍,不管自己也是血流不止,春桃在混亂中找到水妖。
「水靈!」隔着一小段距離,春桃喊道。
「春桃!你怎麼傷得那麼重?」水靈驚呼。
「快去救大黃……」
「春桃小心!」
話還來不及說完,一片網狀的法寶罩住了她,只聽見上頭響起絕塵子的聲音。「好了,就抓它吧!」
什麼!春桃來不及反應,網狀法寶在絕塵子的操控下把她拉上半空。
「放開她!」水靈發出數道冰凌,兩旁飛來幾名道士與他周旋。
「不——水靈,別管我!快去救大黃啊!它在……」絕塵子催動道力,網狀法寶瞬間縮小,春桃被法寶逼回原形。
「咪嗚!」春桃想要說話,無奈它的聲音只是貓眯的微弱低嗚,「咪啊咪啊」地叫了好幾聲,爪子牙齒拚命地撕扯着網子。
網子愈收愈緊,春桃的身子被勒出了血痕,但它還是一直掙扎,一直嗚叫着。
「咪啊咪啊」地,叫聲如此焦急、如此哀戚。但高高在上的絕塵子,卻似乎沒有聽見。
高舉起困着春桃的網子,絕塵子轉頭示一意一旁的巫懷仁。
巫懷仁點頭,揚聲說道:「柳妖,無論你在哪裏,請你出來吧,我們的目的只有你,只要你願意乖乖束手就擒,我們立刻離開,放過你的同伴!」
巫懷仁用上了真氣,聲音可以傳得很遠,陣內的柳兒聽到了,身子探出窗外,仰首看着天空。
巫懷仁等人飛得很高,柳揚大陣是平面型的陣法,柳兒的視力雖然不好,但還是看得清天上的道士們,跟他們手中抓着的春桃。
「——春桃。」柳兒低喃。
見柳揚大陣內沒有動靜,巫懷仁一揮手,飛劍直指春桃。「樹妖,出來,你不希望見到你的同伴因你而死吧。」
「狗屁道士!」底下傳來紅襄的大吼,「小木頭!!你敢出來,我—把火燒了你!」
陣內的柳兒笑了出來。
「我是小木頭嗎……」
細絨絨的雲絮飄過,今天的天空清澈晴朗,柳兒伸手,感受吹撫過指尖的風。風吹得書頁沙紗作響,壓在泉上的畫紙不住翻動。
「對不起!」這是為誰而說?
如果當時能為紅雲哥而死就好了,如果當時他也一同奮戰就好了,好多好多的如果……他想念蒼大哥的笑容,蒼大哥在紅雲哥面前笑得最拐好看。
「不應該是這樣的,我不需要你們保護。」這很簡單,柳兒看蒼大哥做過,他一看就會。
捏出幾個法訣,柳兒低聲說:「重木大陣,收!」
收字一起,無形的勁氣從大陣散開,把周圍的道士逼退數步。
散字一落,重木大陣消失,駙近包括紅襄在內的妖物們全都被柳兒吸入陣中。
柳兒從森林中走出,揚首看向天上的道士,溫笑着:「請問,你們找我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