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伏在他胸前的她,輕輕抬起頭,朝他唇上一啄。

柔軟的唇瓣,帶點酒的辣,帶點酒的香,帶點她自身淡淡芬馥的味道。

楊士偉還來不及反應,不,是像被雷劈昏了,整個人僵直,無法動彈。

那一啄,加深了。

嫩唇張得更開,含住他的下唇,先是吸吮,又鬆開,再吸吮……

每一回的退開,都迎來下一個更深的含吮。

甜美地反覆着品嘗的動作,笨拙,但認真,努力做這一件事。

然後,維持這個動作,癱軟在他身上,嘴銜着他的唇不放。

她醉得睡著了!

又過了五秒,楊士偉才驚覺回神,還是拜刷子一聲貓叫。

他頭後仰,四唇終於分離,她微張的嘴,滑過他的下巴、喉嚨,隨她腦袋枕靠他肩窩,最後停在鎖骨。

她的呼吸暖暖發熱,拂在他皮膚上,快燒出一大片的火。

電視櫃的某格柜子裏,刷子舒服蜷卧着,像只布娃娃,只是此刻那對貓眼又大又亮,把剛剛那一幕全都看仔細了。

他突然感覺心虛,竟對一隻貓解釋:「她喝醉了,把我看成下酒菜,才會湊嘴過來,不是你想的那樣——」

「喵喵。」我又沒說什麼。貓尾晃兩下,發現沒啥看頭,又重新閉上眼,懶得理他。

她壓在他身上,他沒敢動,怕吵醒她,更怕她一醒來,唇又貼過來……

她停留在他唇上的觸感,久久沒消失。

「該不會……夜店喝醉的那一次,你也對『我』做這種事吧?……老人家的心臟哪能負荷呀?不逃才有鬼——」

二十多歲的他,「羊叔叔」資歷不過七年,已經受驚嚇至此,躁亂的心跳撞疼了胸口。

四十多歲的他,二十三年資歷的「羊叔叔」,一定加倍驚慌,真是難為他了。

被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女兒」,酒後偷襲……

楊士偉緩緩吁出一口氣,儘可能不讓胸膛起伏強烈,但心跳的強度,他控制不了。

另一項控制不了的,還有吁息之後,那一聲低嘆般的呢喃:「為什麼你要是蜜蜜呢?如果你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

只是一個在雨夜之中,他撿回來的普通女孩。

或許,他會願意為她去嘗試,「愛」這種可怕的玩意兒。

或許,他會試圖相信,他懂得愛人,也還能被愛。

因為是蜜蜜,什麼其他的可能性……全都沒有了。

因為,她是蜜蜜……

他勤於「約會」的事,田蜜薇很快知道了。

知道了次數、知道了對象,知道了他打算用這種方式,要她放棄愛他。

田蜜薇外貌像母親,甜似蜜糖,第一眼,直覺認定她是溫柔嬌嬌女。

但骨子裏,父親那方的霸道基因,仍是存在的。

所以,十六年後的她,不想未戰先敗,膽敢向「羊叔叔」告白,將自己的心意,傾訴得一清二楚,即便……慘遭拒絕。

所以,回到十六年前的她,不把話攤開來說,一味沮喪低落,不是她的個性。

要痛哭,也得先戰鬥過,失敗了,再來號啕。

田蜜薇坐在客廳,抱着刷子等門,像個等夜歸丈夫的妻子。

鑰匙插入聲,門鎖轉動,刷子耳朵動了動,抬起頭,往門方向看。

楊士偉回來了,一眼看見在單盞燈光下,被微弱光線包圍的她。

「蜜蜜,還沒睡呀。」

幾天的冷靜和閃避,讓楊士偉比較能面對她,而不再被那一吻給佔據滿滿。

而且,他比自己所以為的,還更想見她。

雖然,他在心裏死命否認。

田蜜薇瞅向他,不發一語,看他刻意擠出的微笑,他走近長桌,放下一盒外帶的小點心,是巧克力蛋糕。

他逃避歸逃避,吃到美食,總不忘帶一份回來給她,之前他都是擺進冰箱,並在冰箱外留張紙條,提醒她吃,今日第一次當面交給她。

「我先去洗澡……」

他打算「澡遁」,準備快快閃進浴室,才轉身,她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喝醉那天,對你做了什麼?」她開口,不走迂迴,直搗核心。

「……」他一默,遲了五秒才回答:「沒有,你睡著了。」睡在我身上!

那五秒沉默,明顯是說謊。

於是,她又大膽猜:「我強吻你?我對你說『我愛你』?我告白了?我撕了你的衣服,上下其手?」

楊士偉的表情瞬間僵硬,她確定方才猜測的選項里,有一個中獎了。

接下來,她逐項細問,要揪出主因,從第一個開始:「我強吻你?」

他嘴角微微抽動,很細小,但她看見了。

原來是這樣……

「所以你知道了?」她一頓,臉腮染紅,「知道……我偷偷愛着你?」

他抿唇不答,毫無心理準備她問得這麼直接,再怎麼伶牙俐齒,此時也無用武之地。

「而你的答覆,就是和雷靜之……更密集約會?」她臉上的紅彤又逐步消退。

他這麼恨不得讓她知道,他對她有多避之唯恐不及?!

楊士偉找回聲音,試圖輕快的說:「只是突然覺得……靜之或許很適合我。」

他不是自私的男人,不玩欺騙手段,他與雷靜之把話說開,一句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我不結婚、不喜歡女伴太纏人、不排斥女伴多交往幾個對象,比較誰優誰劣,從中去挑選她的真愛,以及我工作忙,不會費太多時間在感情上……」

雷靜之喜歡他的乾脆,也坦言:

「我欣賞各式類型的男人,樂於周旋其中,享受被追求的樂趣。我現在最欣賞你,想多認識你。我不纏人、討厭男人管東管西,也不急着結婚,目前有四五個男人追我,我還在挑。」

如同商場談判,你開出條件,我評估狀況,彼此都同意下,再簽名蓋章。

兩人做下了「那就試試看」的決定,在今天晚餐結束前。

「靜之?」這稱呼未免進展太神速了吧?!

田蜜薇覺得好刺耳,連要復誦這兩字,喉頭都泛酸。

「你……你不是向來強調你不婚嗎?」

「不婚和交女朋友是兩回事。」

「你……雷靜之的丈夫又不是你!」在她的年代,雷靜之早嫁做人婦!

「我不意外呀。」不都說了,他不婚嘛,若在「丈夫名單」之中,他才驚嚇好不好?

「既然如此,你還跟她——」

「兩人各取所需啰,交往時,彼此覺得快樂就好。」他聳聳肩,故意表現一派無所謂。

田蜜薇神情受傷,皺着眉心,眸光黯淡,卻鼓足了勇氣,問他:「那為什麼我不行?是我……就不行?」她的口氣像快哭了。

「蜜蜜……」

「我也能跟你『各取所需』呀!你不結婚,我也可以呀!雷靜之能做到的,我全都可以呀——」她伸手揪緊他的衣袖,急急說著。

「沒有辦法,你是蜜蜜,所以沒有辦法。」

眼淚在她眼眶裏滾動,隨她搖頭的動作開始墜下。

楊士偉看着她的淚水,想住口,可是他逼自己狠下心。

「在我的年代,你才七歲,等到你長大,我都幾歲了?別說你爸反對,就連我也沒有辦法接受。」

「我現在已經二十三歲了!」她抽泣着。

他苦笑,「萬一你明天就『回去』了呢?回去屬於你……正軌的年代,回去那個和我相差十幾年的年代?」

田蜜薇瞬間無言,無法做出保證的人,是她。

「萬一我接受你的感情,不顧你停留時間的長短,放縱自己的心情,想愛就愛……你要我以後怎麼面對田家人?怎麼面對兒時的你?」

他跟她說起道理,彷彿在教導無知孩子一樣,耐着性子,口吻緩且溫柔,就怕自己說得不夠清楚,說服不了她……也說服不了自己。

楊士偉把她摟進臂彎,不帶情慾的擁抱,只單純安撫意味,拍拍她的背。

「不是你不好,是你出現得太晚,你早個二十年出生,我一定會對你死纏爛打,追着你跑,把『不婚』的念頭遠遠拋開……」

話完全不經大腦,田蜜薇直接脫口而出:「那我不回去了——」

他立刻制止她,「這種話,只有我這樣的人——沒有累贅、沒有顧忌,沒有誰會因為失去我,而感到悲哀——才有資格說『我不回去了』,你——不行。」

她有愛她的家人,會為她擔心、為她祈禱,她絕對不可能忍心讓他們不安及哭泣。

他帶着一絲微笑繼續說:「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在育幼院裏又孤僻、又難相處。雖然我沒說,但我偷偷把老闆、老闆娘和你當成家人,我不想破壞這樣的關係,如果我愛上你,等於我親手毀掉了那些……」

她哭了出來。

她想反駁他,想跟他說,她可以和他一起面對任何的困難……

可是豪氣話誰不會說?萬一真被他說中,她明天又給丟回「未來」,留下的他要怎麼辦?

以「羊叔叔」的身分,守着七歲的她,等她長大嗎?

「我們維持這樣的單純,彼此關心、互相珍視,然後若你平安回家,我們還能是羊叔叔與小蜜蜜,什麼都不改變。」

什麼都不會變。

「那如果,我一直沒能回去……被拋棄在這個地方,永遠、永遠也回不去了呢?」她仰首看着他,眼眸仍濕潤。

這可能性並非沒有,畢竟「回家」的方法,她還沒找到。

楊士偉眼神一暖,似乎喜歡她這個「假設」。

但那樣的喜悅藏得太快,不讓她察覺,他內心深處,如此小小的希冀,確實存在着。

「那麼,我們就在一起,一輩子。」

「分手?」

雷靜之正叉着一尾蝦要入口,聽見楊士偉的說法,銀叉在半空中僵住,紅唇也忘了合上。

「嗯,抱歉。」

「距離我們交往剛滿一天。」從昨天那頓晚飯算起。

「趁着還沒浪費你太多時間,趕快告知你。」他的口吻,像是建材要換成另一種型號般公事公辦。

在楊士偉以為雷靜之手裏的叉子,會直直朝他戳過來時,她放下叉子,臉上還算平靜,似乎沒有太意外。

「跟小女友又和好了?」她雙手交迭,弧線完美的下巴抵在上頭。

「嗯?怎麼這樣問?」

「先前你答應和我試試,我還比較意外,我當時就在猜,你應該是和小女友吵架,才會賭氣做出劈腿的決定。」她微笑。

劈腿?……這罪名扣得好重,但他沒有反駁。

「你自己沒有發現,幾次約會你都心不在焉,思緒不知道飄哪裏去,根本不專心,有時與我的對話,答非所問——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麼不把我放眼裏的男人。」害她的征服欲被撩撥得發癢。

「呃,抱歉。」他重複第二次歉意。

他的思緒還能飄哪裏去?當然是家裏那隻小蜜蜜……不,大蜜蜜。

雷靜之倒是笑出聲,嬌嗓清脆。

「老實說,我不介意和小女友公平競爭,你可以比較之後再做決定,現在提分手,有點太早了。」雷靜之又說。

楊士偉低笑,搖搖頭,「不了,你的真命天子不是我,不需要在我身上耗費青春和感情。」

「你又知道你不是?」口氣未免太篤定了,彷彿他能預測未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羊秘書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羊秘書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