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然後,第三天,她容光煥發,一身白底織金龍袍……前幾年,老愛對皇室起居禮儀下指導棋的禮部老尚書告老還鄉……跟她沒有關係唷,呵呵呵。新任尚書嫩得很,她把龍袍改成白底織金,禮部還恭恭敬敬的潛她擬了昭告天下的詔書,不外乎什麼聖女皇帝以無瑕為美德之類冠冕堂皇的溢美之辭,總歸就是圖個名正言順。
啊,早知道她就順便把金冠改成白玉冠。金光閃閃的,俗氣死了!幸好平日在宮裏也不戴金冠,她愛怎麼穿就怎麼穿。
慕容霜華在鏡子前左照照,右照照,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當下一彈指,宮女立刻捧來兩大把雪白月季與牡丹,一左一右地簇擁着。大辰沒有日日御門聽政或早朝的規矩,早朝一個月兩次……,至於御門聽政,就看當朝皇帝有多勤勞嘍,她是打定主意往後五天才召開一次,反正奏章她天天批,有大事再召人進宮商議就成了。
來到御書房所在的朝陽宮,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沒打擾到大清早就進宮來替她批奏摺的藍氏父子,靜靜地帶着宮女走進配殿,坐在鋪了紫底織金蒲團的金絲楠木寶座上。宮女把清晨時剛剪下來,一朵朵碗大的白月季與牡丹插在兩旁景泰藍彩雲翔龍團鎏金花瓶里。
她默默地翻着書冊,手上的象牙鏤窮百鳥圖寶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振着,直到宮奴來報,驃騎大將軍覲見。
「宣。」她合起象牙扇,大眼忍不住瞥向御書房。
帝國驃騎大將軍霍青雲,可算是如今大辰武官之首。大辰軍隊分為府軍與禁軍,府軍是國家的軍隊,由驃騎大將軍統領;禁軍……或稱御林軍,則是皇帝的軍隊,設有禁軍總統領,位階與驃騎大將軍相同,都是正一品武官。
原本的禁軍總統領在她遭到綁架后,被慕容黎冰換了個肯聽她話的……就是她不換,前任總統領也沒臉再待在那個位置上,嫡公主被人從炎帝城直接綁走這種事,他難道不用負責嗎?但如今她那位恐怕是大辰歷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姊一退位,這名才上任一個冬季的禁軍總統領也知道新皇定然容不下他,立馬便請辭了。
算他識相。
霍青雲對於女皇在配殿召見他,而不是在正殿的御書房,看來有些詫異,但謹守本分地沒有表示什麼。經過一番對談之後,霍青雲大概也猜到女皇今日他入宮是有特別的事,果然沒一會兒,慕容霜華清了清嗓子,笑意盈盈地朗聲開道:
「霍將軍,行軍打仗這方面我沒有多大的經驗,這方面還是得向霍將軍請教。」
「陛下過謙了,末將不敢當。為陛下效犬馬之勞是末將職責所在,陛下有何事困擾但說無妨,未將必定知無不言。」
帝國驃騎大將軍,倒是很懂得功勞越大,在主子跟前腰桿要越軟的道理,尤其還是她這位年輕的主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臣再老、功勞再高也是臣,都要看皇帝臉色,不懂這道理的就讓他們告老還鄉去,她可不想把心思耗在和老臣鬥法上。霍青雲懂得不把軍隊裏那套帶到官場上,在歷代武官中可是相當難得,如今國泰民安,防的就是鄰國的小動作與邊境的安寧,作為府軍統帥,最要緊的是能在朝廷與軍隊的需求間斡旋,可以的話她還不想讓霍青雲太早告老還鄉。
慕容霜華起身在殿內緩緩踱步,視線有意無意地瞟向御書房方向。「你覺得……藍參將,在帶兵方面,如何?」
霍青雲再守本分,心裏也忍不住一陣嘀咕。敢情女皇陛下這是要他扮黑臉來着,對象還是他一向認為將來在軍中大有可為的晚輩!他能怎麼著?
可以的話,他希望他兒子是藍非……這句話能老實說嗎?想必不行。
霍青雲斟酌半晌,決定老老實實地,好的不好的都說一說。「作為一名武將,藍非在各方面都無可挑剔,他的性格雖然獨來獨往,但在軍中這幾年也磨練了許多,陛下有過大漠的經歷,想必也明白,只要是藍非的部下都非常崇拜他,因為他若要求部下做到十分,他自己肯定會做到十五分。但是……」
「但是什麼?」慕容霜華笑得更甜了,鼓勵他說下去。
終究,這是個遲早得解決的老問題啊!霍青雲只好如實稟告:「藍非自小習武,據末將所知,除了因為出生時未足月,自小比其他孩童瘦弱外,藍非其實天資聰穎,身體也經過妥善調養,說他是練武的奇才也不為過。但那些從各地徵召而來的士兵並不是,他們只是普通老百姓。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訓練和作戰方式,而藍非一直以來都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帶兵,他做得來的事,並不表示其他人也做得來。」這就是為什麼儘管藍非比任何人對自我的要求都高,在軍中仍有非議,被指責酷愛當英雄、表演慾過重。
慕容霜華握着象牙扇輕拍手掌,沉吟地看向御書房……啊,她這會兒竟然擔心藍非心裏會覺得受傷了。真討厭,她幹嘛心疼他?
「好吧,霍將軍為了大辰征戰沙場數十年,你的看法必定是考量到國家社稷長遠的福祉,朕記下了。」
霍青雲離開后,慕容霜華總算踏進御書房,她讓藍氏父子平身後,這兩父子大概也知道她今日肯定是要出招的,兩人都靜靜等候吩咐。
慕容霜華一邊以扇子敲着手掌,一邊默默地打量,心裏想着:放眼大辰,要說藍非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之驕子也不為過,她父皇都想過要收藍非當義子,給了他諸多特權,連藍宰相都沒那樣的待遇。
如今這父子倆站在一起,藍宰相謹記着臣子的本分,姿態雖不卑微,但也不失恭謹地垂首而立;就藍非抬頭挺胸,哪像個臣子的模樣?
她漫步到平台上的御案前,柔緩地開口,「方才霍將軍對朕說了一番話,於是朕心裏有個想法。」意思是,她絕非事先和霍青雲串好了話。
她又思考了半晌,看着顯然是心裏有底的藍家父子,才接着道:「我想藍宰相也明白,霍將軍赤血丹心,又是武將之首,他所見所想,必定不會有所偏頗,是嗎?」
「陛下貴為九五至尊卻仍虛懷若谷,願意傾聽老臣的建言,乃萬民之福;霍將軍戰功彪炳卻難得地進退有度,他的看法必定有其獨到之處。」
看來文官拍馬屁還是比武將更高明啊!慕容霜華默默地想着,藍非實在不適合官場,她完全無法想像他天天開口閉口都是這類恭維客套的話。
「朕相信,你們也都心裏有數了,是吧?那眹就開門見山地說了,當初霍將軍把鷹軍交給鳳旋和藍非一起訓練,就是因為鳳旋與藍非能夠互相截長補短,兩位也確實將鷹軍訓練成我國不可或缺的精銳。可惜的是鳳旋必須回高陽繼承王位,而藍非在帶兵方面……」她頓了頓,看着他木然的神情,要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向來就不容易,可是這一次她卻感覺到他十分消沉。
待在羅賽族的那幾個月裏,她早就明白鷹軍對他來說就像兄弟一樣。要說出那番話,她心裏還是有很多不舍。
「有些不太合宜之處。」這幾個字,她說得極輕,嗓音也柔得幾乎帶有安撫的意味。「這並非否定或指責,但凡任何基業的開創,大興,到守成,本就該因時制宜,不必一個人全部承擔,藍參將已經完成了鷹軍開創階段的任務,現在朕經過多番考量,認為另一項大任更適合你。」
「末將恭候陛下差遣。」藍非單膝跪地。
慕容霜華又下意識地以扇子點着嘴唇。藍非是軍人出身,無論什麼時候都是英姿勃發,眼下他雖然應命,怎麼她卻覺得他好像還是不太開心呢?
「你們知道十萬禁軍,素來都是遴選身強體健的天京良民與貴族子弟,十歲便進皇家軍校訓練,比起府軍,禁軍都是起碼有些武學底子的。正好朕登基前經歷一連串風波,禁軍總統領的位置目前還懸着,本來朕苦思良久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全賴霍將軍方才一提點,朕總算豁然開朗,其實最佳人選就在朕眼前呢。」她真的沒有和霍青雲串通好哦,呵呵呵。
禁軍總統領與驃騎大將軍,同為正一品武將,藍非本就立下大功,聖上至今沒宣佈他在官階上的任何晉陞,朝野上下已經出現一些臆測,藍庸之很清楚藍非在這個年紀就晉陞一品武將,不完全是好事,但他這些日子出入炎帝城,心裏早就有數,女皇肯定會想法子把藍非留在身邊。所以此時此刻,他那些老臣的「建言」還是能省則省。
藍庸之默默地想,他該慶幸,小倆口是兩情相悅,就是沒人願意先開口破冰和好,至少不是單方面一相情願,否則不管誰是那有情的落花,最後都會是無奈的結局。
本來他還忍不住擔心,誰家閨女遇上他們家悶葫蘆,十之八九是會被氣跑的,他多麼惶恐那簡直是上天賜予的奇蹟、竟然能讓他兒子開竅的未來媳婦被氣跑啊!沒想到對象竟然是女皇陛下,那麼不管藍非多會鬧彆扭,到最後他還是不能說不要啊!藍庸之一臉感慨地看著兒…………
你就認了唄!
但是……女皇陛下的公公這身分,委實讓人坐立難安。他是不是應該立馬隱退,帶着夫人遊山玩水去?大辰帝國宰輔藍庸之,被熙皇慕容玄折騰了近三十年沒好好休過假,這會兒不禁美滋滋地幻想了起來……
禁軍的基本服飾是白色緊身勁裝,白領巾,外罩金色肩甲和鎖子甲。統領們的肩甲是威風凜凜的虎頭與獅頭,總統領肩甲的獅眼更鑲上了火紅的鞋羯,咆哮的獅口獠牙閃着銳利鋒芒,鎖子甲外束黑牛皮腰封與虎紋金扣黑革帶,腳上是黑牛皮及膝長靴,在宮殿內是不穿披風的,所以……
慕容霜華收回笑眯的視線,要自己專心在批閱奏摺上,但還是忍不住頻頻看向左前方挺拔的背影。
這裝束好,這角度更好!看看那被束緊而一覽無遺的腰線和臀線!真好看,而且只要出了宮殿就會披上披風,所以這美景只有她能獨享,呵呵呵。慕容霜華禁不住眉開眼笑,心情好得周遭彷佛都開滿小花了。
禁軍總統領是個頗奇妙的位置。保護皇帝是勇士的光榮,武將最高位階之一,多少人夢寐以求,但也有人寧願在沙場上殺敵,也不想像籠中鳥一樣當皇帝的小跟班。過去也有年輕俊俏的禁軍總統領,靠的未必是功勳與實力,畢竟得鎮日在皇帝跟前,沒有憂患意識的皇帝就寧可選個賞心悅目一點的。所以藍庸之的顧慮不僅僅是不樂見兒子少年得志,還包括大辰過去確實曾有皇帝和禁軍總統領關係曖昧……不限男與女啊!
慕容霜華想的是,藍非的功勳和實力世人皆知,就擺在那兒了,還有什麼能說三道四的?但人們就是這樣,好像旁人有一丁點好運,背後再多努力都不算數似的。
藍非是不管那些的。他升上參將那時,同樣的聲音也不是沒有,而且他很清楚自己若不是出生在藍家,連能不能熬過體弱多病的幼年時期都未得知,旁人說什麼,他不會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