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更別說這女人還是逼宮才得到了皇位,根本應該拖下去斬了好唄!

慕容霜華深吸一口氣,看着高台上那道纖弱的身影,突然想起小時候她遠遠地看着這個皇姊,不能理解她為何總是那麼羸弱又楚楚可憐的模樣;她還曾經無意間目睹黎冰衣袖下怵目驚心的傷痕……

當時她嚇着了,那些傷痕新的舊的疊在一塊兒,好可怕。她甚至嚇得告訴自己也許是她眼花了,畢竟誰能欺負皇女?

多年來視若無睹,彷佛不關己事,這數個月的遭遇就是她的報應吧?她嘆口氣,也只能這麼想了,雖然她不認為她能插手長樂宮的事,誰知道插卜之後會不會讓慕容黎冰更凄慘呢?

她走上台階,慕容黎冰眼裏的怨恨與淚光讓她哭笑不得。

她不曾搶奪她任何東西,不曾真正傷害她,不是嗎?而她卻搶了她的皇位,讓她在被綁架后飽受折磨。

她……在那當下是心高氣傲的,從來就擁有一切的人,對旁人的怨恨只覺得可笑。在她的認知里,她只不過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罷了,難道她沒有得到那些,旁人就能夠得到嗎?難道她應該為自己擁有的,向全天下的人謝罪嗎?

她以為自己不會愧疚……笑話,她歷劫歸來,為什麼要因為慕容黎冰的憎恨和不甘的眼淚感到愧疚?那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害了鷹軍多少弟兄為這樁任務白白送命?

她以為自己絕對有資格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膛,站在慕容黎冰面前「請」她讓位,但是當她對慕容黎冰說出父皇給了她真正的傳位詔書,令慕容黎冰慌亂不已,像瀕死的動物做出最後反擊般撲向她手中的詔書,那一刻她心中一顫,卻直覺地閃身迴避,然後太遲地轉身想拉住她……

她看見雪白的台階上那一攤令人怵目驚心的鮮血,幸而藍非及時飛身上前來抱住慕容黎冰,才沒有讓她受到更大的傷害。

但她肚子裏的孩子沒了。是她害的。

慕容霜華在御醫離開后,獨自站在未央宮側殿稍間的門外,看着躺在床上

作腫的菇容黎冰。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她曾經看見慕容黎冰一個人蹲在花叢深處,小心地、壓抑地、輕聲地,哭泣。

如果那時候她能走向她,對她伸出手……如果她曾經分給她一點友愛與溫柔,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這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對不起……」

炎帝城在慕容霜華的登基大典之前,先行舉辦了盛大的慶功宴,慰勞鷹軍將士,也對羅賽族勇士善盡地主之誼。

慕容霜華在慶功宴一開始,直接宣佈鷹軍弟兄全部加薪俸一年,每人官階升一等,殉職者官加一一等,全軍記功勳兩次,並由她自己掏腰包給將士們加伙食費,各送一壇皇室釀造的酒和肉品、布匹若干,殉職的士兵家屬則會得到加倍的待遇與撫恤;底下歡聲雷動。

正想宣佈對藍非的獎賞,卻發現他的位置上早就空無一人,慕容霜華轉頭去問底下人,才得知藍非早早就退席了。

「……」他是在鬧彆扭,還是仍然生她的氣?慕容霜華頭疼了,接下來直到登基大典,她恐怕沒有任何的空暇和他玩猜謎啊!

隔幾日,她間接得知,藍非只回宰相府待了一夜,接着便又回到軍中照常過他以前的日子,這下子生氣的變成她了。

本來想,他離家三個月,又執行極危險的任務,回去向父母報平安一家好好團聚也無可厚非,結果根本不是這回事!

所幸,她還是找到理由宣藍非進宮……全是為了批覆不完的奏章地獄啊!慕容黎冰,你好樣的!這一攤夠她批到叫苦連天了。

慕容霜華批奏章批到頭昏眼花時,便發明了聽尖叫聲來讓自己提振精神的方法。不過她身為女皇,胡亂尖叫有損威儀,當然是交由下人來。

「啊-」嗚嗚嗚,被錢公公派來御書房伺候女皇和宰相的小圓子公公,

內心愁苦不已。被女皇陛下擰大腿倒是其次,畢竟春日天寒,衣裳都挺厚的,但如果叫得不夠響亮不夠凄厲,女皇陛下會把他的袖子往上拉,用咬的!他現在餐餐都得吃羅漢果來鍛鏈喉嚨啊!

慕容霜華忍不住停下筆看着御案台階下,日前挪來的兩張桌子前,被她拉來一起批奏章的藍非和藍庸之……嗯,看藍宰相只是順便,總不好讓兩鬢都被她父皇磨到霜白的藍宰相又因為她而累倒吧?她真正想看的是藍非……

換回大辰裝束的他,看起來又更英挺帥氣了。怎麼以前就不覺得他特別的好看呢?雖然她知道那些宮女和女官每次見到藍非進宮時,總會特別的心花怒

放,有機會能看他一眼或是近身伺候的更是羨煞旁人。在一般女子眼中,他本來就特別出類拔萃吧!

慕容霜華看得都出神了,然後才想起……啊,他還在生她的氣,而她現在對他也很生氣,怎麼痴痴地看着他發起愣來了?可惡!

她鼓着腮幫子,繼續哀怨地瞪他。批什麼奏章這麼認真?討厭!

藍庸之抬起頭正要拿另一本奏摺,就看到女皇陛下痴痴地……不,這個字眼絕對不能用,總之就是看着他兒子,還看得鼓起臉頰,擰起眉,一副好委屈的模樣。他突然覺得好像看見不該看的東西了,當下立刻若無其事地低下頭。

然而,想起藍非日前回到家時那副心都不知飛到哪去的模樣,藍庸之忍不住瞥向坐在對面的兒子。

這小子是他生的,他身上哪根毛不對勁他都一清二楚。藍非貌似專心在奏章上,其實早就知道慕容霜華在看他,他眉頭深鎖,低頭振筆疾書,好像真的心無旁騖,但在老爹眼裏可不是這樣。

當藍非抬起頭取別的奏摺,眼神偏偏就是刻意略過慕容霜華。

果然孩子還是跟他娘母子連心。藍非剛回家的那日,他只覺得這小子古里古怪,得空就是對着狗兒發獃,偏偏藍非性子悶,沒頭沒緒的教他這個做爹的也猜.個出所以然,孩的娘常、卜“圮淡淡地逍:「開廣竅卻碰釘戶1I滿他11

幾天,悶不住了自然會去面對,由他吧。」

可是,以藍非悶葫蘆的功力,可是會把身邊的人全急死啊!藍庸之突然有些同情女皇陛下了。

奏章總會越來越少,她便沒了理由再讓藍非進宮。話說回來他是武將,她偏偏任性地要他進宮來批奏章,也很匪夷所思。

她在大辰日暖花開的初夏登基,全國人民的喜悅卻沒能感染她,登基后好不容易一切塵埃落定,她終於能正常的就寢,卻輾轉反側,恍恍惚惚墜入夢境之際,黑暗中所有的影子全扭曲成那些霧隱浪人的模樣!

她清楚地記得,他們是怎樣割下敵人的四肢或五官。他們喜歡留着敵人的眼睛讓他們看着自己的下場,然後剖開他們的胸腹,挖出內臟來玩弄。那些人臨死時總會乞求地看着她……為什麼要看她?不是她做的啊!她無能為力啊!那些表演只是在提醒她,她隨時會成為下一個被凌虐的對象,而那些人臨死前的注視卻彷佛把所有的不甘都投射在她身上。

她想得救,但那不是她想要的結果!為什麼要那樣看她!

慕容霜華尖叫着醒來,比宮奴們更快來到她床前的,是宰相府送給女皇的

狼犬「不破」。狗兒本來就睡在偏殿,在她發出呻-吟時便機靈地走了過來,用鼻子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呆坐在床上,看着簾幔外,宮奴跪了一地。

跪她有什麼用?她還是無法剋制地顫抖個不停啊!在現實與夢境間,她像終於浮出水面那般掙扎着喘息,好像底下的深淵還有什麼死死地纏着她,全身被冷汗濕透,卻找不到讓她安心的歸所。

為什麼……他不在?她抱住身子,胃部翻攪着,全身血液像死一般冷凝,讓她幾乎分不清,難過痛苦的是她的身或心?

「咕嗚……」不破歪着腦袋,又舔舔她的手背,慕容霜華總算回過神來。

藍庸之說,不破是從小就被藍非養在身邊,像軍犬那樣地訓練着,他很疼不破,現在卻要把她送給她。

既然不理她,送狗給她做什麼?但慕容霜華終究沒有拒絕。

每當看到這隻模樣漂亮又兇悍的大狼犬,慕容霜華就會忍不住想到她的主人,明明想着會心煩,卻還是忍不住讓她陪在身邊……就連她自己的愛犬「王子」都沒有這樣的待遇。

當然,王子跟不破差太多了。果真是訓練有素的軍犬,彷佛具有靈性般,當她批奏摺或休息時,不破就靜靜坐在一旁機蒈地守候;她甚至能永遠在她行

進時保持在她身邊一步的距離,步伐總是從容鎮定。同樣是狗,她的王子就只會搞破壞跟耍笨……

慕容霜華讓女官給她挑了件披風披在身上,帶着不破閑晃到寢殿前檐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底下人戰戰兢兢地取了坐褥與屏風要來給她擋風避寒,她嫌羅唆,只讓他們留下金絲猴毛坐褥,便把所有宮奴都揮退了。

這太平宮,是她從小住到大的,歷劫歸來,她應該很想念才對,難道是因為月色太冷?她一點也沒有因為熟悉的景物而平復心緒,反而想起了在羅賽族領地那時,在聖山那時,儘管大漠一片蒼茫,天地悠悠,離家千里,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孤單……

「不破。」慕容霜華摸摸狗兒閃閃發亮的毛髮。「你的主人到底在想什麼?」她說著,忍不住都有點哽咽了。

不破舔了舔她的臉頰…想起主人終於回到家那時,總是拿着一塊女人的手帕給她嗅着,然後對她叮嚀道:不破,記得這個味道。有一天你要替我保護她…一踏進炎帝城,就知道這個女人是手帕的主人…又嗅了嗅慕容霜華,舔掉她臉上的淚水,親昵地以頭頂蹭了蹭她。主人的交代,她一定使命必達!而同一時間,宰相府,藍庸之意外地看着這麼晚還沒睡,而且又在發怔的兒子,揉了揉眉心。

「既然放不下,何不講明白?」雖然皇室和他們關係很好,但也不是這麼擺譜的啊!

向來警覺性極高的藍非竟渾然不覺父親到來似的,直到聽見聲音才有些倉促地將握在手中的方帕收進懷裏。

想來父親似乎以為他仗着藍家得聖寵而不知輕重,他撇過頭,臉上卻出現一抹彆扭難堪的神色。

「我只是明白了她有權選擇她想要的。」而她的選擇,不一定得是他。

說是這麼說,但他那模樣讓做父親的很清楚,根本是鬧彆扭來着。然後藍庸之終於搞懂了……這小倆口在鬼打牆啊!

只會哭泣數花瓣的話,她就不叫慕容霜華!

這藍非是怎麼回事?親過抱過摸過了,現在想抹抹嘴不認帳是嗎?她可是女皇,哪有這麼好打發!

慕容霜華索性藉口身體微恙休息兩天,又把藍家父子叫進宮裏替她批奏章。對此滿朝文武當然有聲音,覺得不妥,但她就是要讓他們去說!那兩天是她被綁架以來難得真正清閑的時光,像過去一樣看看書,蒔花弄草,逗逗狗兒

鳥兒,把自己狼狽的疲態好好地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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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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