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難得有同學來找舒令剴,程群玉原想讓管家好好招待這群嬌客,但舒令剴卻擔心父親的反應,剛念高一時曾有同學來拜訪他,那時父親在客人面前雖然沒有說什麼,私底下卻冷冷地嘲諷他果然比較適合念窮酸的公立學校,還當著他的面要傭人把他同學坐過的椅子、踩過的地毯、用過的餐具全數撤換……

從此他不再帶同學回家。能低調就盡量低調。

程群玉大概也猜到舒令剴的憂慮,她只嘆自己終究無法改變丈夫,該說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吧,偏偏從古到今,妄想能改變男人的女人永遠醒不過來。

「不如請她們到小教堂旁的花園吧?那裏夠寬敞,你父親也不常到那裏去。」程群玉只能替他想個折衷辦法。「我讓人在花園裏搭個下午茶用的帳棚,再把點心送過去,很快就好。」

舒令剴深深地戚謝她的體貼。

程群玉要傭人向嬌客們解釋,因為大宅內正在年度整修,不希望客人受到干擾,所以請她們移駕到花園去。雖沒能進到傳說中媲美古堡的大宅一探究竟,但蔚藍山莊的華麗氣派,也夠教這群平凡高中女生大開眼界了。

「竟然有私人的教堂耶!」女生們嘰嘰喳喳,完全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阿拉伯式帳棚上的白色絲質布料邊緣垂掛金色流蘇,點心全是出自藍帶名廚之手,還有傭人穿梭服務。

「我覺得好像在凡爾賽宮的花園野餐……」有人甚至作起了白日夢。

班花小姐和幾名跟班團團圍住舒令剴,一下子爭着解說今天上課的內容,一下子心疼地關懷他的病情,但酡紅的臉蛋及痴迷的眼神,還是泄漏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思,畢竟憑人家優等生的能力,就算一天沒上課,也用不着她們這些成績下上不下的半吊子來雞婆啊!

舒玉穠放學回家,就聽說哥哥在花園招待同學。

「哥哥退燒了嗎?」她今天一整天都惦着舒令剴的病,要不是母親難得嚴正警告她不可以再逃課,她真想就這麼在家裏陪舒令剴。

「好點了,不過還是該多休息。妳去看看,順便幫妳哥哥招待他的同學,別讓他太累了,知道嗎?」程群玉吩咐道。

舒玉穠求之不得,沒等程群玉轉身把舒令剴的藥包拿給她,小妮子已經迫下及待地衝出去了,回過身來的程群玉忍不住一陣好氣又好笑。

舒玉穠一路上想,哥哥的同學未免也太白目了,哥哥既然生病,哪有多餘體力招待他們?可是難得哥哥的同學來訪,她該給哥哥一點面子,於是舒玉穠決定等會兒要像個小淑女才不會讓哥哥丟臉!!老爸總說她的野蠻讓他沒面子,換言之就是要表現出文靜的模樣,家人才會有面子啰?雖然平常她是不買老爸的帳,但哥哥當然不一樣。

遠遠的,舒玉穠看着野餐帳棚下的那些人,覺得有些不對勁。哥哥的同學為什麼都是女生啊?哥哥總不可能念女校吧?

舒玉穠招來路過的傭人,詢問舒令剴身在何處。

「剛剛看見少爺在教堂前,現在應該還在那兒。」

看樣子一定是那群女同學太吵了,舒玉穠心想,對她們一點也不體諒舒令剴病體微恙有些生氣。

她來到教堂前的玫瑰花棚外,舒令剴確實在教堂前,但他不是一個人,天使噴泉前,有個女孩緊挨着舒令剴而坐,與野餐帳棚下的喧鬧相比,這兒的靜謐彷佛是特別保留給他倆……

舒玉穠想衝上前去拉開那個女孩,但腳下卻像生了根,從沒嘗過嫉妒的滋味,那一瞬間她不明白自己怎麼了,明明希望那女孩消失,卻裹足不前。

也許她只是希望哥哥會主動跟那個女孩保持距離。哥哥不是說過,她才是他最重要的人嗎?

?最重要的人,卻未必有資格獨佔他!舒玉穠看着坐在水池邊幾乎貼在一起的兩人,妒火變成怒火,她旋足,跑向山莊裏的射箭場。

那女生竟然坐在愛神邱比特的箭下,和哥哥親密依偎!

邱比特是吧?愛神有兩枝羽箭,中了金箭成愛侶,中了鉛箭成仇人,她倒想知道那女孩得到的是金箭或鉛箭?

路上的傭人沒一個敢詢問舒玉穠氣呼呼地拿着弓箭幹什麼,畢竟這是連舒青鴻的命令都敢當成耳邊風的小魔頭,她拿着弓箭回到玫瑰花棚外,舒令剴已經離開噴泉前,站在另一處,而那女孩仍然坐在原來的地方,用幸福且陶醉的神情凝望着他。

她討厭她臉上的表情!

她跟哥哥是什麼關係?是哥哥的女朋友嗎?思及此,舒玉穠心頭像有把火在燒,燒得她心疼痛,連眼都紅了。

她從沒想過哥哥會有交女朋友的一天,所以無從預期自己會是什麼樣的反應,也無從思考自己的舉止會否太過火,她站在花棚外,搭起弓箭──

「大小姐!」一旁的傭人紛紛驚呼,雖然這些箭矢都經過特殊處理,但萬一不小心射到人還是很危險啊!

花棚內,舒令剴耳尖地聽到傭人們喊舒玉穠,眉眼立刻揚起了笑意,但在看見舒玉穠的舉動后變成了不敢置信。

「小心!」舒令剴上前拉開班花。

鏘地一聲,箭矢削過噴水池邊的平台,飛沖的力道減緩,沒入水池裏。

舒令剴的大動作與突如其來的撞擊聲讓班花小姐一驚,而舒令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舒玉穠!」他生氣了,這丫頭太不知輕重!

舒玉穠原本只是想嚇嚇那個女孩,怎料舒令剴挺身護着她,那枝箭甚至與他擦身而過。

她差點就傷了哥哥!舒玉穠腦袋一片空白,傻愣在原地。

班花小姐回過神,來不及對眼前處境心花怒放,她努力了半天,舒令剴總是對她不冷下熱,反而這個天外飛來的小插曲──不管那插曲是什麼,她還沒時間搞清楚狀況──讓她如願得到心上人的擁抱,她小鳥依人地想順勢偎進舒

令剴寬闊厚實的胸膛。

怎料下一秒,舒今剴已經甩下她,大步走出玫瑰花棚。

舒令剴根本沒心思安撫受驚的同學,他臉色冷峻,眼裏快要噴出火來,兩三個大步來到舒玉穠面前搶過她手中的弓。

「妳到底底幹什麼?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這丫頭差點殺了人,她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舒令剴快氣炸了。

舒玉穠知道自己做得過火了,她不明白是什麼讓她的理智斷了線,突然間變了個人,罪惡感與差點害舒令剴受傷的恐懼讓她有如大夢初醒,突然間從滔天怒焰中跌人冰冷的深淵。

「對不起……」她驚慌失措,只想知道舒令剴有沒有受傷。「哥……」

「對不起?」舒令剴不再讓她撒嬌,他突然間領悟,也許就是因為過去他太寵她,這丫頭才會這麼不知天高地厚,今天幸好他及時發現,對方才沒有受傷,他想起之前那位斷了三根肋骨住院的男學生,當時他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卻有種與地獄擦肩而過的冰冷恐懼。

一次兩次可以算是僥倖,但這樣的好運絕不會有第三次,舒令剴真不敢想像,如果他們因為舒玉穠的莽撞而送命呢?舒玉穠可能因為未成年獲得減刑,舒家也有錢有勢幫她擺平一切,但一條人命斷送在手裏的罪惡戚,還有終身背負着死者家人的不諒解,絕不是她年輕的心靈能承受的!

那當口,舒令剴自己也沒察覺,其實他所深深在乎的還是舒玉穠,害怕她犯下大錯后將面臨罪惡感的折磨,這樣的心思已經顯露了他偏執的寵溺。

舒玉穠從沒見過哥哥這樣嚇人的表情,霎時間她只感覺到──哥哥為了那個女孩將她當成仇人了。

雖然這確實是她的錯,但悲傷還是凌駕了罪惡感,她垂下頭,覺得心頭空空的。「真的對不起,我不應該傷害哥哥喜歡的人……」

班花小姐走近他們兄妹時,碰巧聽到了這句話,驚訝地捧住胸口。原來她不是單相思啊!

「沒關係啦,我又沒有受傷,你就不要再責怪令妹了。」班花小姐打圓場道,對於心上人的妹妹,當然要趕快拉攏討好。

其實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從頭到尾狀況外,雖然看到舒令剴手裏拿着弓箭,但她心想那應該只是玩具弓吧?用膝蓋想也知道不會有人拿真的弓箭在開玩笑。

她若知道舒玉穠確實拿了鐵箭,噴水池平台還被劃出一道缺口,大概會嚇到腿軟吧!

舒令剴根本沒聽到旁人說了什麼,舒玉穠那句話讓他明白,她根本不懂自己錯在哪裏,不懂他為什麼這麼火大!

「妳根本就不知道反省!」他抓住舒玉穠的手臂,大步離開,對迎面趕來的傭人們道:「麻煩替我招待我的同學,並且確定她們全都平安回家。」

這回鬧得太過分,程群玉當然也站在舒令剴這邊,舒玉穠被關禁閉,舒令剴不理會她哭得傷心欲絕地對他道歉,當舒玉穠被關進祠堂里,他則把自己鎖在房裏拚命念書,不去想她掉眼淚的模樣。

傭人送到祠堂外的飯菜舒玉穠完全沒動,老廚娘一臉擔憂地跑來告訴他舒玉穠還是哭個不停。

「大小姐只聽少爺的話,你就去哄哄她吧!」再這樣下去,大小姐的身體怎麼受得了?

舒令剴不理會,逼自己狠下心不去看她,然而那天晚上他無論如何就是無去專心在書本上,躺在床上也輾轉難眠,心頭焦躁又煩悶。

凌晨一點,他終於受不了心裏的煎熬,猛地坐起身。

真這麼壓抑着和自己作對又如何?天亮後到了學校也只會心不在焉,舒令剴起床套上睡袍,拿了條薄被,悄悄離開房間。

頂樓的祠堂是日光室所改建,屋頂有一大片強化玻璃,原本是拿來作為晚禱或晨禱用,可是舒青鴻不信那一套,便改成了祠堂。

祠堂外,廚娘給舒玉穠留的晚餐原封不動,廚娘在入睡前還特地把飯菜全換上熱的,但放到現在也都半冷不熱了。

舒令剴推開門,祠堂里入夜只會點上一朵朵蓮花夜燈,而今夜星光幽微,稀疏的光芒幾乎無法穿透穹頂的玻璃。舒玉穠抱着身子縮在祠堂中央,身上蓋着稍早程群玉給她送來的外套,像是睡著了。

蜷縮着身軀的她就像個哭累的孩子,仍舊防備着,充滿不安,舒令剴勉力築起的冰牆因為她的模樣,瞬間被敲碎了。

他的穠穠從來不曾一個人人睡過,從來不曾這麼委屈可憐。

舒令剴怪自己下該和小丫頭賭氣,光是和她冷戰,她怎麼能夠了解他心裏的恐懼和不諒解?她畢竟那麼的嬌生慣養、為所欲為慣了。他端着餐盤入內,先把晚餐擱在一邊,走近舒玉穠。

原本不想理會任何人的舒玉穠,像是突然有所戚應般抬起頭來,任性的神情立刻變得討好又可憐兮兮。

「哥哥……」她的聲音都啞得聽不清了,「對不起,對不起……」她抱住他的大腿,又嗚咽着哭了起來。

她好害怕舒令剴從此都不理她了,恨不得時光倒轉,就算要被自己的妒火燒死也沒關係,她願意當個乖巧的妹妹,只要哥哥別扔下她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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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捨的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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