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你、你說什麼?”臉色驟變,他驚懼萬分地顫着手,不敢置信地問。

“小姐投她寢房外的蓮池自盡,王爺不在府里--”

不待僕役將話說完,沐平鴻神情慌亂地打了個寒顫,火速就往閻韌思的閨閣奔去。

自盡……他怎麼也想不到,開朗活潑的閻韌思竟會做這種事。

她是那麼快樂、那麼愛笑的一個姑娘……不!是他剝奪了她的快樂。

自從他告訴她,他要一個人離開后,笑容便由她臉上消失了。

在那之後,她果真靜得像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她聽了他的話,真的不再去擾他、不再去藥房找他。

他的身邊,除了葯汁在鍋爐中滾沸的聲音、搗葯的聲音外,再也聽不到屬於她可愛的、黏人的嬌嫩嗓音……

沐平鴻眼前,彷彿出現了當她聽到他決定一人離去時,臉上大受打擊的表情。

他將她那神情深深的烙進心頭,但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殘忍的、冷情的看着她在自己眼前絕望。

他為什麼要這麼鐵石心腸,還這麼殘忍、這麼堅決?

沐平鴻一方面心慌意亂地責怪着自己,一方面在心裏暗咒。

為什麼這王府有這麼多月洞、迴廊?他的腳步由急促到狂奔,眼前的路卻依舊漫無止境,像是他永遠無法走到她身邊似的。

好不容易,他的腳步停下,眾僕役正圍在閻韌思身邊,討論該如何是好。

見狀,沐平鴻不假思索地推開眾人,厲聲道:“所有的人都讓開!”

僕役聞聲,迅速作鳥獸狀散開,誰也不敢擋住大夫的路。

當閻韌思毫無血色的臉蛋,映入他眼底的那瞬間,沐平鴻被心裏的恐懼給深深攫住了。

那從水裏撈起的嬌弱身軀已濕透;帶着水氣的衣衫、墨睫、髮絲,全被空氣里的寒意給凍出薄霜,總是帶着笑的紅唇也變成死白……

她看起來是那樣楚楚可憐、那樣柔弱……那樣教他心憐。

強抑住內心的痛楚,沐平鴻迅速探了她的鼻息、脈象以及瞳孔,以便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

“還沒死、還有救……你不能死、不能死……”他跪伏在她身邊,語無倫次地激動喃着。

說著,他顧不得眾目睽睽與男女之別,大掌便貼上她的丹田肚腹按壓,試圖將水逼出。

“韌兒,醒過來、醒過來,別這麼對我……”他心急如焚、顫聲喊着,深刻體會到可能永遠失去心愛人兒的恐懼。

這時,接到消息匆匆趕回府的閻黔,乍見愛女的狀況,心頓時揪結成團,竟兩腿一軟,頹然坐倒。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管事攙起主子,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他怎麼也沒想到,活潑開朗的女兒,竟會動尋死的傻念頭……閻黔震愕不已地愣在原地。

這時,一聲劇烈的嗆咳,讓幾要絕望的眾人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在沐平鴻的堅持不懈下,閻韌思終於將嗆進肚裏的水,全吐了出來。

沐平鴻看她嗆咳得發紅的小臉,激動地緊緊將她冰冷嬌弱的身子攬在懷中。“謝天謝地,你終於把水吐出來了!”

耳底落入那讓她懸念牽挂的熟悉聲調,她仍不甚清醒的神智,猛地被拉回。

為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好急、好痛、好難過?

閻韌思努力撐開眼皮,眼底一映入那朝思暮想的面容,就不由得悲從中來。

那天之後,她有多久沒見到他了?

一天、兩天、三天……她的思緒已經混沌到沒辦法去算,他們到底有多久沒見面。

“沐、沐大哥……我好想你……”她以虛弱無力的嗓幽幽出聲,眼淚自有意識地不斷滾落。

如願聽到她的呼喚,沐平鴻也激動地落下淚。“傻韌兒,你好傻,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傻?”

她若真的就這麼死了,他的良心如何過得去?

“我……做了什麼?你……為什麼哭?”思緒依舊飄飄渺渺,她想不起來自個兒究竟做了什麼傻事,惹得心愛的男人為她落淚。

她伸手想替他揩去,力卻怎麼也使不上來。

他的淚落下,滴在她的手心,像滾沸的水,灼得她的心燙痛。

“我沒事。咱們回房,讓沐大哥再幫你把脈、好好瞧瞧。”他啞着嗓,輕柔地將她攔身抱起,並對身旁的僕役道:“麻煩幫我備熱水。”

感覺他變得很溫柔,她不由自主地抓緊他衣襟,怯怯不安地問:“沐大哥……我這是在作夢嗎?”

如果不是在夢裏,他怎麼會對她這麼好?

沐平鴻沒有板着張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臉、沒有刻意裝忙的神情,他幽深的眸只是定定凝着她,不閃不避。

閻韌思充滿不安的模樣,讓他心口一窒。

只要一想到她是抱着怎樣悲切絕望的心跳進蓮池裏,他的心,就不由得漫起一陣絞痛。

“傻姑娘,不是夢。你先閉上眼休息一會兒,什麼都別想。”他撫着她神色慘然的冰冷小臉,柔聲勸慰她。

兀白揣測他話里的意思,閻韌思大驚失色地抓住他的手,驚恐地喊道:“我不睡!沐大哥,你別走,韌兒不要你走!”

她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出自想像,或許睜眼醒來,就會發現,沐平鴻根本不在身邊,這一切僅是日有所思,所帶來的美夢。

她不要再也見不着他,如果只能在夢裏見到他,那她寧願永遠留在夢裏,一輩子不醒來也無妨。

“放心,我不會走的。”看穿了她的心思,沐平鴻低聲安撫她。

她剛溺水,身體虛弱至極,冰冷無力的小手與嗓音,卻撼動了他的心,凍結了他所有想離開她的打算。

他不會再離開她了,就算閻黔反對阻撓,他也會極力爭取,好回報她一心相隨的痴心堅持。

“真的嗎……”閻韌思不敢置信,眼底隱隱泛着淚光。

“放心,這一次,沐大哥絕不騙你!”他用力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將真心傳遞給她知曉。

有了他的保證,閻韌思終於安心地靠在他懷裏合上眼。

沐平鴻垂眸,凝視着她蒼白沉靜的模樣,不舍與恐懼後知後覺的漲滿胸口。

明知道她只是虛弱了些,但她看起來卻那麼蒼白、脆弱,就像隨時會消失在他懷裏似的,這讓他提心弔膽得很,半分也不敢大意。

閻黔又驚又心痛地佇在一旁,看着沭平鴻抱着女兒進房,心裏五味雜陳。

因為沐平鴻,女兒撿回了一條命,

因為沐平鴻,妻子留住了一條命。

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的命,全是靠沐平鴻救回來的。

此時,再見到女兒豁出性命的痴心,他哪還能狠下心,阻止兩個深戀着彼此的人兒?

閻黔靜靜凝着兩人恍若無人的難捨難分,心裏有了決定。

因為近來為情所受的折磨,再加上溺水受了寒氣,閻韌思大病了一場。

接連幾目的高燒,驚得沐平鴻日夜守在榻邊、不敢離開。

“沐大夫,您真的不用到榻上眯一會兒嗎?”

見他幾日寸步不離的看顧,服侍閻韌思的丫頭擔心地問。

以往丫頭們對於這個醫術高明的大夫,便極度仰慕;見他雲淡風清、沒脾性,凡事都不在意的模樣,更不由得讓人覺得,他真的很有一股出塵仙人的氣質。

這一回,主子上演無法相守,便痴情尋死的戲碼,使得兩人的戀情曝光。

丫頭們這才知曉,原來這沐大夫也只是一介凡人,而主子,正是他心裏在意的唯一啊!

於是關於小姐與大夫,因為身份,以及王爺的阻撓,愛得痴苦的故事,便成了丫頭間口耳相傳的浪漫;不少人都衷心期盼,他們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完全不曉得自己成了眾人議論的對象,沐平鴻朝丫頭感激地道:“不礙事。”

以往製藥,三五天不睡是常事;但這會兒,他滿心滿腦,全挂念若閻韌思的病情。就算真上榻闔起眼,他應該也沒法兒睡着。

“大夫的身體又不是鐵打的,千萬要為小姐保重吶!”

“我知道。”他感激地揚了揚唇,接着吩咐:“藥房那邊正煎着葯,我過去瞧瞧,小姐,就暫且交由你看顧着。”

語畢,他起身準備離開,迎面卻遇上了閻黔。

沐平鴻抱拳問安,閻黔卻擺了擺手。“不用拘禮,韌兒的狀況如何?”

“燒已經退了,不過她身子骨弱,禁不住寒,得再服幾劑祛寒葯。”他如實稟明。

心思一落在她身上,他就不禁失神,兀自喃念了幾句,“待寒氣退了,該為她加些補氣養生的藥草……”

閻黔一直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卻忍不住暗嘆了口氣。

這沐平鴻瞧起來,就是一副無情無欲的清心寡欲樣,現下居然也露出了這般難以自制、陷入情愛糾纏的神情?

他該說女兒的魅力不小,又或者姻緣天定?

閻黔莫可奈何地晃首撇嘴,徹底死了心。

眼見女兒愛他愛得固執、剛烈,兩人又挂念着彼此,他決定不當那棒打鴛鴦的喬太守了。

“你有空,同本王說幾句話嗎?”

沐平鴻一愣。

他正覺奇怪,這些日子,他毫不避嫌的留在閻韌思的閨閣里沒離開,王爺卻沒做出任何反應。

此時,閻黔喚住自己的意圖明確,他也已做好坦然面對的準備;他必須堅持爭取、護衛他與閻韌思的感情。

“王爺請說。”

“本王,允了你和韌兒的親事。”

沐平鴻不敢置信地望着閻黔,驚愕不已。

“本王不得不承認,是被韌兒堅決愛你的心意給嚇到了。”

他深嘆了口氣,語氣里儘是莫可奈何。“既然韌兒為你這般痴心,本王也無話可說,只希望你允諾個條件。”

“條件?”沐平鴻看着他,表情有些警戒。

“放心,這個條件絕不為難。本王知道,依你的性子,是絕不會接受我安排當官,好讓韌兒過富裕安定的日子。這點本王認了,所以唯一的條件,就是成親后不準把韌兒帶回那深山裏去。”

“這……是王爺開的條件?”沐平鴻有些詫異,直覺認為,閻黔應該會想盡辦法刁難他才是。

“本王打算在城東大街買座宅子,婚後,你們小倆口就住那兒。不管你往後想開間醫館,或想專心製藥都成,就是不准你帶着我的心肝女兒回山上受苦。”

沐平鴻斂眉思索着閻黔的話,心底其實是猶豫的。

不可否認,閻黔的要求不過分,但久居深山多年,真要回到平地、走進世俗,他心裏着實有些排斥。

“這只是本王身為爹親的小小要求,不過,你還是可以考慮后再回答本王。只要你答應,韌兒就嫁給你當妻子。”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閻黔已然看透了沐平鴻的性子;他知曉,這個要求在常人看來沒什麼,但對幾乎與世隔絕的他而言,卻是極大的抉擇。

“我答應。”思緒在幾番轉折后,沐平鴻堅定的說出了心裏的決定。

對閻黔來說,要接納兩袖清風的窮酸大夫成為女婿,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這老王爺,卻為了女兒,肯退一步成全他們,那他還有什麼可奢求的?

聽到他的答案,閻黔神情嚴肅地問:“當真?”

“王爺的讓步,以及韌兒對我的深情,我若無法感受,豈不顯得太不知足?”回到塵世,他或許得適應很長一段時間,但若能繼續與葯為伍,且有心愛的人兒相伴,人在哪裏,應當沒太大差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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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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