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他淡漠的俊臉,微乎其微的一擰。

捕捉到他俊臉上稍縱即逝的心憐,閻韌思暗暗竊喜。

至少他對她,不是真的無動於衷。

思及此,一股勇氣油然而生,她想傾訴一切的想法因而更加堅定。

“為什麼拖到這時還沒上藥?”沐平鴻現在的思緒,全然落在她膝蓋的傷上,衝動到想抱起她進屋診治。

“我在等你幫我上。”她趁機拽着他的手不放,語氣可憐兮兮,但微揚的唇角卻掩不住竊喜。

他還是關切、在乎她的,而她,就是要他為她心疼。

由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神情識破她的伎倆,他的臉又倏地恢復淡漠。

“這點傷--”

“我已經同爹說過了,我不嫁其他人,要嫁也只嫁你。”不讓他有機會將話說完,閻韌思搶先一步,說出了想對他表明的心意。

沐平鴻身子震了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這黏在他身側的小女人。

“我不管我爹允不允,總之,我跟定你了。”她用執拗、堅定的,語氣強調。

“你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

“我不值得讓你這麼做……況且我已經允了你爹,冬宴后我就離開王府。”他拚命壓抑內心的痛,用平靜的嗓音穩穩陳述。

走……待他離開后,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會愈來愈遠……頓時,閻韌思的心苦澀不堪。

“不!我不准你離開!”她急急說著,一雙手死死抱着他的手臂不放。

他因她執拗的態度,而無可奈何地低聲輕嘆。“韌兒,你這又是何苦?跟着我你會吃苦的。”

明白王爺的想法后,他思索許久,深覺對研葯太過狂熱的自已或許非良人,也不適合為人夫、為人父。

閻韌思若真的跟了他,除了無法再過優渥富足的曰子外,甚至還得分神照料他的一切。

只要一念及身為天之驕女的她,得為他洗衣、煮飯……做這些與下人無異的活兒,他的心便痛得很。

她自小養尊處優,不只她的爹不舍女兒嫁給他吃苦,他也無法忍受一朵嬌花,在他的懷裏枯萎……

不知對方心疼她的想法,閻韌思只急着嚷出心裏執着的認定。“我不覺得苦,我喜歡你,這輩子只想和你在一起!”

面對她直率的情意,他心頭微顫、發熱,卻只能用沉痛苦澀的自製聲音道:“韌兒,你爹的考慮是對的,我充其量,是個不問世事的大夫,真的配不上你……”

這認知雖殘忍,卻是事實。

“到底哪裏有配不配、高不高攀的問題?咱們彼此喜歡,為什麼非得牽扯什麼奇奇怪怪的身份?我不懂……”

她幽幽怨怨地問,向來天真嬌憨的臉上,有着怎麼也想不明白的疑惑。

定定凝着她茫然悶郁的神情,沐平鴻苦澀沉道:“現在不懂,以後……你便會明白。”

細細咀嚼他話里的意思,閻韌思圓瞠着眼,屏着氣息問:“你的意思是……你真的不要韌兒了?”

“我……要不起你……”

“就算我心甘情願跟着你,你也不敢要?”明亮的眸子流轉着不甘心的光芒,她顫聲再問。

沐平鴻只能看着她,卻無法回應她的感情。

他的沉默緊緊揪着她的情緒,讓她心裏湧上一種說不出的傷心絕望。

“沐大哥,你真的不帶我一起回去嗎?”閻韌思惶惶然,哀凄地問。

“屆時……我不一定會回醫廬。”

忍痛離開心愛的女子,他或許得花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平復心裏的傷。

短時間內,他是絕對不會回醫廬的,那裏有太多、太多屬於兩人的回憶,回去只是徒增傷悲罷了。

閻韌思聞言,心陡然一震,她蒼白着臉,慌聲急問,“你不回醫廬,那……那你要去哪裏?”

“還不一定……”其實連他都不知道,不回醫廬自己能去哪裏。

他充滿不確定的回答,讓閻韌思大受打擊。

如果能夠肯定他回了醫廬,至少她還可以找機會,偷偷溜出門去找他。

但他不說,擺明了就是要擺脫她,不讓她有機會再黏上他。

思及此,她的一顆心被他冷淡的態度攪得不成樣。

而對方清俊的臉龐上,除了淡漠,找不到其他情緒。

怔怔瞧着沐平鴻那模樣,閻韌思憶起兩人初識時,他給她的感覺。

會不會一直以來,他們之間……只是她的錯覺?

他說他喜愛她、他情難自禁的吻、兩人問的濃情密意……難道這一切的一切,全出自她的想像?

並非他無情,而是一直以來,他的心就如同初衷般,根本沒變過,從頭到尾都是她自作多情……

瞬間想透這一切,心裏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閻韌思絕望地接受事實。

“我明白了……那……你保重。”含淚望向他,她凄楚地喃喃低語。

事情已經到了無法轉圜的餘地,就算她再不甘心、再想留住他,也無濟於事。

爹不答應,她心愛的男子又淡泊無欲、無心爭取他們的情……那她的堅持,有何用?

沐平鴻看她大受打擊,模樣恍惚,感到心疼不已。

“你……自己好好保重,忘了我,過你該過的日子。”像是要趁此將她的一切烙進心底似的,他睜着熾熱的眼,沉痛的凝視着她,捨不得挪移。

他不敢告訴她,其實他已做好打算。

他不會待到冬宴,更不會拿王爺給的賞銀。

與她這一別,或許是一輩子。

閻韌思難受得沒察覺到沐平鴻的痛苦。

“忘了你,過我該過的日子……”眼淚迅速湧進眼眶,她怔怔地重複,神情幽怨。

什麼是她該過的日子?她茫然了。

看她怔忡在原地、大受打擊,他雖哽咽到說不出話,卻非得強忍撕裂心肺的疼痛,硬着心,閉上眼不去理會。

他知道她會痛,但遲早,是得痛過這一回的。

隨着冬宴一日日逼進,閻韌思的閨房裏不時有丫頭進出,她們在她身旁慎重而忙碌地打轉。

丫頭們忙着為主子打理新衣衫、挑選金釵銀飾,以期冬宴那日,能以隆重卻不失矜貴的裝扮出席。

然而,閻韌思卻像失去魂魄的軀體般,無情無緒地任人擺佈。

自從與沐平鴻談過後,她一直處在鬱鬱寡歡、失魂落魄的恍惚當中。

她吃得少、話也少,一向紅噗噗的臉兒毫無血色;總是閃着奕奕光採的雙目,讓人感覺不出一絲生氣;就連時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整個人憔悴不已。

只可惜,府里上下忙着籌備冬宴,她房內的丫頭也因將臨的宴會而忙着張啰,以致無人發現她的異樣。

對於女兒不尋常的沉默,閻黔不作多想,只認為他聰明的女兒是認清事實、想通不再執着了,於是便放下心來。

冬宴前兩天,天候又較往日冷了幾分,灰濛濛的天空雖是冬日慣有的陰霾,卻莫名的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沉鬱。

其實閻韌思心裏明白,那沉鬱與天候無關,是自個兒的心情,讓周邊一切看起來都變得死寂灰郁。

一想到沐平鴻在冬宴后,就會離開王府回到深山醫廬,她的心,就像被利刃割剜似的。

只要思及過去的相處點滴,那無法抑制的悲痛,就會悄悄襲上心頭,教她忍不住淚水滿盈。

該怎麼辦?該怎麼做?

她百思不得其解,孤立無援,不知還能向誰求助。

她還是不懂,她只是想嫁給她的沐大哥,與他一塊過簡單樸實的日子,為什麼會這麼難?

這樣簡單的一個夢,為什麼會無法實現?

閻韌思失神的想着,視線不經意落在丫頭送來的選夫紅帖,以及城裏手最巧的綉娘,綉出的百鳥冬梅賀春錦帛上。

披於肩臂的錦帛綉工精緻,泛着嫣色光澤的布面綉着冬日默林里,百鳥躍立枝頭、盤旋嘻鬧的情景。

那栩栩如生的景象好熱鬧,讓她不由得想起,在深山醫廬時,每天清晨,她也可以聽到一堆不知名的鳥兒,在木窗邊吱吱喳喳。

那情景好熱鬧、好讓人懷念:

想着,她無意識地走到窗邊;推開格扇窗,窗外除了被雪掩覆的雅緻園林,只有陰沉的天色、蕭瑟的空氣,其餘的什麼都沒有。

“為什麼什麼都沒有?”

她神情茫然的走到杳無人聲的凄涼園子裏,悲傷地兀自低喃、無意識地走着。

不知過了多久,雪紛然落下,她定下腳步,立在原地想得出神,直到一根紅色羽毛,隨着雪落下。

興許是某隻不知名的鳥兒,趕在大雪落下前掠過長空。

閻韌思怔怔看着羽毛由空中緩緩旋落,霍然想起,替沐平鴻採藥的那一次,她摘的藥草和那根羽毛的形狀色澤,近乎一模一樣。

她着魔似的想伸手去抓,卻忘了自個兒站在園中的蓮池邊,腳步向前一挪,她整個人就這樣跌進剛結冰的池中。

院裏的蓮池原是她夏日賞蓮消暑的地方,但此時無預警跌進那冷得徹骨的池水中,她凍得直哆嗦。

喊不出冷,那不斷由耳中、鼻中灌入的水,將她嗆得無法呼吸。

閻韌思痛苦地掙扎了幾下,只覺無止境的寒冷將她緊緊包圍,不過瞬間,那寒意便將她凍得動彈不得。

心莫名的抽痛,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她會死吧……死了,便感覺不到痛苦與寂寞……只是,她若死了,沐大哥會心疼她、會想她嗎?

自問自答,絕對得不到答案。

閻韌思幽幽嘆了口氣,然後在隱隱約約中,瞧見她想抓的那根紅色羽毛浮在水面。

唇角微揚,她使盡全力伸出手想抓,無奈直下墜的身子竟讓她怎麼也構不着。

她不死心,努力讓自侗兒別繼續往下沉。

在大張的五指抓住那根紅色羽毛時,一抹厲聲驚呼也穿透水面,重重地落入她耳底。

“不好了!小姐投蓮池自盡了……”

自盡……她痛苦地緊蹙着眉,只覺混沌的腦袋無力思索那兩字的意思。

她只能用那筋疲力盡的身子,緊緊抓着那根羽毛不放--

正午,研藥房裏少了往日蒸騰的瀰漫煙霧,四周呈現一股少有的寂靜。

房裏原本堆滿草藥、盆爐的木長桌,已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只剩幾隻素雅的碧色丹瓶,靜靜矗在其中。

沐平鴻立在房中,掃視四周的一切后,隨即將桌上的丹瓶一併取走,準備交給王爺閻黔。

為了提前離開,他連熬了幾個日夜,將王妃日後服用的丹藥全備妥,好走得無牽無掛……思緒至此,他的心不由得一凜。

背棄閻韌思,他真的能走得無牽無掛嗎?

這幾日來,他的腦中不斷浮現她幽幽凝視着他的模樣。

放下她,對她而言,真的好嗎?

他這麼毅然決然的離開她,她會怨他多久、恨他多久,才能走出他帶給她的傷痛?

沐平鴻越想,心緒就越發混亂。

在他的思緒幽幽轉轉之際,一抹倉促的嗓音,急急打破他出神的凝思。

“沐大夫!救、救命啊!”

回過神,他不解地擰眉,直覺地問:“是王妃的身體有異況嗎?”

按理說來,在他的醫治調理下,王妃的身體不應該再產生變化才是……他疑惑地蹙眉,轉向準備往王妃的院落走去。

誰知他才邁開腳步,僕役就慌張地道:“不!不是王妃,是、是小姐……小姐她投湖自盡……”

對方的話就像冰,一字一句凍住他的心,讓他的血液在瞬間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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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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