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只有在說服凡弟留下木頭的那日,曾把她的懷疑說給凡弟聽,而他們姊弟是摒退所有人私下密談的,談話的內容會傳出去,還傳到晦明宮宮主耳中,只有一個可能性——有人曾派出密探監聽他們的對話。
她這才驚覺,晦明宮宮主應該盯着他們很久了,卻一直按兵不動……不愧是一宮之主,真是只老狐狸!
「宮主想要我怎麼配合呢?」儘管覺得對手是只老狐狸,但她也不是好惹的,何況在共同利益下,她相信他們可以配合得很好,且各取所需。
當晚,在雙方都極為滿意的狀況下,她和晦明宮宮主談妥了一筆交易。
在這名合作對象離開后,蔚伶幾乎徹夜難眠,不停回想着之前說走的計劃,還有那個據說很快會送上門的籌碼——已被抵押給她的男人。
一早,近來總是魂不守舍的風瑜章,從自家宮主口裏接到一個令他吃驚不已的新任務——秘密保護蔚府大小姐,並聽從她一切的指示行事。
「為什麼?宮主,為什麼要我去保護蔚府大小姐?她有什麼危險嗎?」雖然在宮裏接任務是不許問原因的,但他這次非問不可。
「什麼時候本座指派任務得和你解釋了?」宮主冷眼睨着他的四護法。
「懇請宮主告知原因,是蔚伶有危險嗎?為什麼會派屬下去保護她?」風瑜章執拗地想問出答案。是平王要對她不利嗎?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無法不感到擔憂。
而且,他怎麼都想不通,她怎麼會和宮主扯上關係?畢竟和宮主有關的,通常不會是好事啊!
「哈哈哈,老四,你是怕本座害了你的媳婦兒嗎?」無良的嗓音笑嘲着他。
「我的……媳婦兒?」風瑜章頓時啞了聲,宮主為什麼會這麼說?他懷疑的目光對上一雙莫測高深的眼眸。
「老四,還裝什麼!你明明喜歡蔚伶,本座看她也挺中意你的,你還在磨磨蹭蹭什麼?快把人娶進門啊!」
「宮主,她是千金小姐,我們的身分根本不相配……」他低下頭,銀色鬼面具掩去了他痛苦的神色。
「哈哈哈,老四,你在說什麼鬼話?本座怎麼不知道,我堂堂晦明宮的四護法會和誰不相配了?」
「宮主……」
他知道自家宮主從不把任何禮教道統放在眼裏,所以也不覺得他和蔚伶的出身差異會造成什麼問題,但他就是無法天真的認為,只要他們彼此相愛,所有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他不想傷害她,也不想讓她痛苦啊!
望着低頭沉默的風瑜章,宮主在心裏嘆了口氣。他沒想到老四在感情上可以糾結到這個地步!
「老四,你從小到大就有個壞習慣,有事情總喜歡自己悶着頭想,也不問清楚別人的意思。你就如此肯定蔚伶如你所想的那樣?說不定她想的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樣呢。」
聽到這熟悉的話語,風瑜章愣愣地望着宮主。伶兒也和宮主說過類似的話!
「老四啊,你到底是在膽怯什麼?在害怕什麼?像個男人吧!本座看蔚大小姐都要比你有氣魄多了。」丟下這句話,宮主便轉身離開,讓他自己想個清楚。
風瑜章愣愣地站在原地思索。是嗎?他真如宮主所說,是膽怯、害怕嗎?
但怎麼可能!他哪有怕過什麼?就算是水裏來火里去,他也從不畏懼。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在他與蔚伶的感情上,她真的比他還有氣魄,還堅持、還勇敢。
好像一直是他認為她會受不了,最終會離開他。
他又想到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時,她對他說過的話,她是那樣堅定且無所畏陸。
他到底是因為怕她受傷,還是……怕自己受傷呢?風瑜章第一次面對自己真實的心情。
他內心是極度渴望能與她在一起,和她成立一個家的,只要想到他們可以朝夕相處,可以一生相守,他就感到心潮澎湃洶湧,那是他從未奢望過的幸福與溫暖。
所以,如果讓他得到一切后再失去,他一定會瘋掉。
如果他們成親后才因為無法適應等緣故要分開,他絕對無法忍受,那還不如一開始他就不要奢望這些……
想到這裏,風瑜章臉上出現苦澀而扭曲的表情。
是嗎?原來他是這樣想的嗎?
或許宮主沒有說錯,害怕的確實是他。
是他一直把問題丟到蔚伶身上,讓她背負着不屬於她的枷鎖。
是他害怕得到之後會再失去,因為他從沒有這麼眷戀、這麼不可自拔過。
他害怕自己不能控制,怕自己會因為失去她而瘋狂,甚至毀了他們兩人,所以,他不敢邁出那一步。
你要被這種恐懼打敗嗎?你要她為你傷心嗎?你到底有多愛她?你到底是自私,還是愛着她?
風瑜章一句句問着自己,原本狂亂的心緒也慢慢地平復。
他不想被這種恐惺打敗,也不要蔚伶傷心,最重要的是,他愛她,不可自拔地深深愛着她!
他突然想到小時候練刀時,前代護法曾對他說過的話。
要信任自己的刀,就算心裏覺得害怕恐懼,也要全心信任自己、信任手上的刀。懼怕受傷是練不好刀的,要做到人刀合一,就得全心全意信任,哪怕練刀時會被刀所傷也一樣。
風瑜章將腰間彎刀抽出,望着這把與他出生入死、相伴多年的夥伴。他能信任他的刀,卻不能信任他的女人,這到底算什麼?
其實,他是個很自私的人吧,他害怕被傷害,就把所有傷害都推給了她!
他這樣還有資格說愛她嗎?風瑜章心裏頓時湧起對蔚伶無盡的心疼與歉疚。
即使擁有后再失去,至少他曾經擁有過,但現在,他是連擁有都不敢!這樣有比較好嗎?他並不覺得。
逃避是懦夫的行徑,他不願做個懦夫!
痛下決心后,風瑜章再次回到蔚府。
這次他決定,不再逃避任何事,也不會再逃避她。
他悄悄潛入蔚伶的院落,沒有馬上現身,反而先藏匿在暗處觀察,想確定小院周遭是否安全,她身旁有無任何危險。
他在書房外繞了一圈,沒見到人,又潛往前院,果然在寢居前的院子裏,看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兒。
蔚伶穿着一襲丁香色的紗衫,雪白的羅裙,裙擺綉着雅緻的折枝花卉,身姿婀娜,清麗動人,他不自覺的痴痴望着她,捨不得移開目光。
他也注意到她的臉似乎消瘦了許多,頓時覺得心疼不已。
這時院裏沒有其他人,連該守在附近的小靜也不見人影,這讓他有點不滿。身為護衛,不好好守在主子身邊,是怠怱職守啊!
他不知道的是,護衛及院裏其他的下人都被蔚伶刻意遣走了。
突然,風瑜章感受到犀利的目光朝這頭一掃,接着就看到蔚伶轉過身,直直往他藏匿的地點走來。
他有些驚訝,但也認為是自己太大驚小怪了,她往這裏走,應該只是碰巧,不可能是發現他。他對自己潛伏監視的能耐還是相當有自信的。
雖然是這樣想,在見到她一步一步越來越靠近時,他還是有點擔心,尤其她臉上的神情有些肅冷。
蔚伶走到風瑜章藏匿的大樹下,停住腳步,紅唇輕敵,聲調有些凌厲,「出來!」
風瑜章愣住了。
伶兒真的發現他了?這怎麼可能!
除了上次被有心人埋伏偷襲外,他潛伏監視時從沒有被人發現過。
他打量四周,傾耳靜聽……小院裏確實只有他和她兩人,如果她不是叫他,是在叫誰出來呢?
「同樣的話,不要讓我說兩次,風木頭,你給我出來!」見有人堅持裝死,蔚伶氣得真想咬他一口。
風木頭……他默然了,他什麼時候改名叫風木頭?
可是她真的是在叫他,怎麼會?他有露出什麼破綻嗎?風瑜章蹙眉思索。
「再不出來,你就永遠不用出來了!」蔚伶忍不住跺腳,忿忿地說。
可惡的笨木頭、蠢木頭,沒看到她正在生氣啊!
雖然他藏得很隱密,也確實隱藏了自己的聲息,但蔚伶就是有個直覺,他來了,而且就在院中。憑着當初撿到他時那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她一路走到大樹下,決定相信自己的感覺,開口逼他出來。
見佳人發怒,風瑜章心一驚,連忙從高聳濃密的樹間跳下來。
「伶兒。」他遲疑地喚了聲。
望着那一身黑衣、臉覆銀色鬼面具的男人,蔚伶有些恍惚。她還是第一次在他清醒時看他作這種裝扮。上次見到他這模樣,是在他重傷昏迷的時候。
她定定望着他,目光停在他的鬼面具上,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誰知道這男人的臉上和心裏到底還有幾張面具?她又看到了幾張?
想到這裏,蔚伶唇角苦澀的勾起自嘲的笑。
被她清冷的目光打量得心慌,風瑜章不知道該說什麼,可是,當他看到她唇邊勾起那抹苦澀自嘲的笑時,他的心彷佛被狠狠重擊了下。
「伶兒,你還在生我的氣嗎?」他忐忑地問。
生氣?蔚伶抬眸狠狠睨了他一眼,眸光里有委屈,有怨憤,有絲絲糾纏的情意,也有透骨的傷心。
那一眼裏的千言萬語,看得風瑜章的心都要碎了,他連忙上前,滿懷歉疚的說:「伶兒,對不起,你要是還生氣,就對着我發泄個夠好了,是我不對,是我傷了你的心,你別把氣憋在心裏,很傷身的。」
聽到他的話,蔚伶咬緊了牙,心裏頓時溢滿委屈。她抬頭,看到他臉上那張透不出任何情緒的面具,心裏一陣凄涼。
「拿掉面具啊,我不想和邪教的護法說話!我只和我的木頭說。」
風瑜章猶豫了下,但見到她一臉泫然欲泣卻又強忍着不哭的樣子,心疼極了,連忙把鬼面具摘下。
「伶兒,你別這樣,想哭就哭出來吧。一切都是我的錯,你這樣子,我看了很心疼啊。」他着急地勸哄道。
「你會心疼?你如果會心疼,那時就不會說出那些混帳話!你如果會心疼,就不會說走就走!你如果會心疼,就不會放我一個人在這裏,不聞不問!」蔚伶猛然轉過身,雙手捂着臉,不想被他看到她哭泣的樣子。
為什麼會在他面前哭?她最討厭自己哭哭啼啼了,可是,他每次都讓她傷心落淚!
她的冷靜鎮定、她的堅強、她一切的武裝,在這個男人面前總是全盤潰散。她不喜歡這種無力的感覺,她也不喜歡自己的歡喜悲憂都被另一個人隨意牽動的感覺……
蔚伶怱然被風瑜章從身後緊緊抱住,滾燙得幾乎灼人的熱意猛烈地覆上她。
他的臉貼着她的臉,語氣焦急的說:「伶兒,都是我的錯,是我說了讓你傷心的混帳話,是我逃走了,是我沒有留下來保護你、陪伴你。但你別這樣傷害自己,有什麼氣就對我發,我是真的心疼、真的喜歡你。伶兒,請你相信我,你是我這輩子最牽挂擔憂的人,你比我的命還重要啊!」
感覺她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他緊緊抱着她的手臂上,每一滴淚水墜下,他的心就跟着痛一下。
他現在才知道自己帶給她這麼大的傷害,他應該更早之前就想通的,應該更早之前就來向她道歉的,竟讓她傷心痛苦了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