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明尹東辰的嘴臉是這麼討人厭，她仍是無法硬下心腸，終究替他買來晚餐，不過，她還有最基本的骨氣，在替他買來晚餐之後，就快速離開了醫院。

月色隱隱，天際星光不明，就像她現在忐忑不安的心情。

她真討厭自己的軟心腸，不過換個角度想，這年頭如果大家都自私自利，那這個社會一定會更自掃門前雪。

回家盥洗之後，她仍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腳，乾脆好人做到底，反正他明天就可以出院。

於是她又轉往醫院，一進病房就看見坐在床上的尹東辰在看報紙，還是她平常不會看的經濟日報。

尹東辰睞她一眼，黝黑眸底沒有任何驚訝。

剛剛聽見房門轉動的聲音，他才拿起床邊矮柜上的報紙，不讓她窺見他唇角的笑意，在她離開之後，他竟擔心起是否惹惱了她，她會不會真的把他丟下不管？直到看她走進來，那懸吊的心才跟着放鬆。

“你都可以看報紙了，今晚我應該不用陪睡了吧？”楊欣恬試着讓語調輕鬆，只是“陪睡”兩個字才說出口，她就察覺了用詞不當。

尹東辰擱下報紙，眼底轉起濃濃的訕笑。“陪睡？”

“睡……睡在旁邊啦，你不要想歪了。”

“我沒有想歪，是你想歪了吧？”

“我……我沒有。”她只能矢口否認。

“我的頭還是很痛，我想喝水。”他適可而止的停止這個話題。

楊欣恬倒了水給他，在床邊的椅子坐下。“尹特助，你快快躺下休息，這樣才能早點康復。”

喝了水之後，尹東辰緩緩地在床上躺平，忍不住譏她：“我早點康復，你才能早點擺脫我，對吧？”

“不差這一晚，他明天就要出院了，算了……”她喃喃自語，拚命說服自己不要在乎他說的話。

尹東辰挑眉，耳尖地聽見她的喃念，眼眸閃着亮光。“你說什麼？”

“沒什麼。”她拿出手機，沒事找事做，只好撥打電話給於宏諺。“於哥，我啦，我明天早上有事，中午才過去……好……對不起啦，見面再說……拜。”

尹東辰眼神倏地轉黯。“你把我的事告訴於老闆了？”

“沒有呀。”她搖頭否認。

“那唐子愛的事？”

這是兩人之間第一次提起唐子愛這個名字，當然他呈現半昏迷狀態時不算。

唐子愛這三個字像是符咒，往她額頭上一貼，就把她狠狠定住，讓她飽受驚嚇。

“那一天在小公園裏你什麼都看見了，是不是？”尹東辰側首瞪看着她。

“我……我什麼都沒看見，那天下大雨又打雷，不關我的事，我什麼都不想知道，別把我扯進去。”她猛否認。

尹東辰冷笑。“你在怕什麼？”

“我……我哪有怕！就算你跟唐經理這樣和那樣，那也是你們的事，那不關我的事嘛，你不要跟我提起這件事啦，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垂低眼眸、滿心無奈，真不想討論這個話題。一想到他和別的女人這樣和那樣，她的心就像被千軍萬馬給踐踏。

“我送你的手機呢？”

楊欣恬沒有對他和唐子愛的事追根究柢，更沒有自以為是對他說出長篇大道理，這半個月以來始終懷疑的心，此時此刻有着莫名的安定。

楊欣恬呼出一大口氣。“那種觸控熒幕我不會用，就跟於哥的手機交換了。”

尹東辰冷哼，難以掩飾心頭的氣怒。“你把我送給你的手機轉送給於老闆？”

她點頭，沒否認。

“你知道那支手機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嗎？”

“知道，只是不適合我用嘛。”

尹東辰氣到想轉身，卻扯動了腰部的痛，最後在轉身不方便的情形下，也只能氣呼呼地將臉撇向一邊。

尹東辰在生氣嗎？

她不想猜測他在氣什麼，她和尹東辰得回到兩條并行線的狀態，她不想跟他有交集，更不想有任何牽扯。

只是，堂堂一個大男人，他生氣抿嘴的樣子，怎麼好像討不到糖吃的幼兒園大班生。

這樣的嘴臉，真是令楊欣恬覺得好氣又好笑。

出院的這一天，警察來到病房替尹東辰作筆錄，並且說明調閱監視器后的進展。

由於肇事者掛上偽造車牌，故無法以車追人，簡單來說就是抓不到肇事者。

有可能是針對尹東辰而來，這就牽涉到殺人未遂；也有可能只是一輛不想被警方查獲的贓車，才故意掛上假車牌。

警方希望從尹東辰這裏得知他是否有得罪什麼人，才能判定肇事者是有意還是無心。

警察離開之後，尹東辰陷入長長的沉思，是針對他下手的嗎？難道他和唐子愛的事曝光了？

他凝看着楊欣恬，她應該沒有那種做小人的本事，否則她若是有意接近他，應該不是這樣不情不願的嘴臉。

在他打電話回公司請假時，才發現手機關機，難怪這兩天他的耳根子這麼清靜。

一打開手機，顯示有幾通唐子愛的來電記錄，一看到唐子愛的名字，尹東辰的頭更痛了。

他以身體不適為由，向總經理請兩天假，他這個公司的乖寶寶，幾乎沒有狀況外的請假，因此總經理沒有任何遲疑就准了他的假。

現任總經理是唐順德的大兒子唐子忠，尹東辰口頭向總經理報告今天的行事曆，並將未處理的事件交代給秘書，他雖然生病，仍是盡責的將公事處理得有條不紊。

“尹特助，出院手續都辦好了，你可以自己坐車回家吧？”

尹東辰搖頭，“你送我回去。”

楊欣恬一再告訴自己好人做到底，不差這最後一步。

於是她攙扶着走路仍一跛一跛的尹東辰坐上計程車，當尹東辰跟司機報上地址之後，楊欣恬嚇到想叫又叫不出口。

他居然跟她同住一棟大樓！這個大樓以小坪數居多，大都是單身者及新婚夫妻，她在那裏住了半年多，卻從沒有遇見過他。

當進入尹東辰的家時，她目不斜視，不想有多餘的好奇心。“尹特助，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才要離開，就聽見門鈴聲響起，楊欣恬看了尹東辰一眼；尹東辰走到門前透過貓眼一看，竟是他此刻最不想見到的唐子愛。

“小恬，你進房間去，沒有我的通知不要出來。”

直到楊欣恬走進房間裏，尹東辰這才旋動大門門把，只是，大門才開啟一條縫，他就聽見唐子愛急促的聲音。

“尹東辰！你幹什麼都不接我的電話？！你是不是要疏遠我？！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在一起？！還是你已經有別的女人了？！”

尹東辰退一步到門邊，看着連高跟鞋都沒有脫下的女人，氣勢凌厲地登堂入室。

“我－－”尹東辰關上大門，才啟口的話硬生生被截斷。

“東辰，你怎麼受傷了？！”唐子愛驚問。

尹東辰雙手手肘上纏着紗布、唇邊滿是鬍渣、一頭如鳥窩般的亂髮，臉色更是死白的憔悴，完全失去平時俊逸的風采。

“車禍。”

唐子愛驚嚇到，漂亮的小臉全是慌亂。“你怎麼沒有通知我？怎麼會發生車禍？傷得嚴不嚴重？你趕快坐下來，別站着說話！”

“通知你，你有辦法來照顧我嗎？”尹東辰揚眉冷問，推開唐子愛想要攙扶的手，強硬地挺直身軀。

唐子愛放下雙手，眼眸里有了深深哀愁。“如果你通知我，我一定會挪出時間去看你的。”

尹東辰嘲諷地說：“你前天不是跟萬家達回家，昨天不是要參加家族聚會，晚上還要參加時尚派對，你有空來照顧我？”

“就算沒空，我也會挪出時間來，我想找你，卻找不到你的人，而你的手機居然一直關機，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通電話給你？你卻連一通都沒有回給我，你怎麼可以讓我找不到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唐子愛連珠炮似地說著，理直氣壯下有着濃濃的感傷。

這種心情對唐子愛來說，實在是既矛盾又煎熬，她心疼他的車禍受傷，可是這幾天找不到他的人所受的委屈，又讓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尹東辰全身僵硬、血液倒流似的奔騰，直衝他腦門，讓他失去該有的理智。

“意思是，只要你沒空，我就得時時手裏握着手機；等你有空時，我就得乖乖讓你隨傳隨到，當我是應召男，你想要我就要配合你？”尹東辰說得既冷且硬。“你的時間是時間，我的時間就不是時間？一天二十四小時，你能給我的卻是最瑣碎、最不重要的時間。”

在唐子愛面前，他一向扮演着知所進退的男人，如今他的情緒面臨失控，有着豁出去的姿態。

“你在怨我嗎？你明知道我是家達的未婚妻，而且還是唐朝的千金小姐，我的一舉一動都會受人矚目。”

“我在醫院躺了三天，想不到任何可以通知你的理由，就算我被車撞死了，你也不方便出面替我收屍。”尹東辰嘲諷着。

“你不要這樣詛咒自己，至少不要讓我找不到你的人，我真的會擔心。”

“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

“你明知道我愛的是你！”唐子愛急急澄清。

“若是真的愛我，就該跟萬家達分手，我需要你的時候，你究竟在哪裏？你不敢將我們的關係化暗為明，你也不敢跟我堂堂正正走在一起，你這叫愛我？”尹東辰不在乎隔牆有耳，反正他的事情楊欣恬全都知道，在經過生死難關后，情緒特別容易失控。

“你明知道的，萬家在唐朝里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你要給我時間，這件事情沒有那麼容易解決的。”唐子愛眼眶泛紅，一向的嬌嬌女、職場女強人，在面對尹東辰的責難時，堅強外表下還是透露出脆弱及驚嚇。

從兩人交往以來，尹東辰對唐子愛是百依百順，小心呵護這段無法見光的戀情，連句重話都沒有，難怪唐子愛會承受不了尹東辰此刻的疾言厲色。

尹東辰逼近一步，那股氣勢像是山雨欲來。“你愛的只是我的外表，要是這次車禍我毀容了、斷手斷腳了、變成白痴了，你還會愛我嗎？”

唐子愛只能拋下自尊心哀求：“東辰，我知道你是因為受傷才心情不好，你今天說的話，我不會放在心上的，你除了手腳受傷，還有傷到哪？讓我看看好嗎？”

尹東辰將手指比在自己的太陽穴上。“腦，我差點死了。”

“那你快點坐下來休息，別一直站着。”唐子愛又伸出手想扶尹東辰，卻被他嫌惡地閃避開來。

“我累了，你去上班吧。”

“我可以留下來照顧你。”

尹東辰嘲諷地勾起唇角。“今天要開業務周會，你這位業務經理可以不到嗎？”

“我……”唐子愛被問得有些心虛與難堪。

“你走吧。”尹東辰冷冷下逐客令。

“東辰，我晚上過來，你想吃什麼我帶來給你。”

“不用了，你別再來了。”

今天的會議是父親親自主持，唐子愛不能遲到，否則以父親嚴謹的個性，絕對會不留情面地痛罵她一頓，雖然她很想關心車禍經過、關心他的傷勢，只是很多話不是一時半刻就可以說清楚的。

“不是我的錯，你該告訴我一聲，我不知道你發生什麼事，這幾天我吃不好、睡不好，滿腦子胡思亂想，你應該跟我道歉的。”最後，唐子愛也只能帶着委屈的心情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