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看她沒有清醒的跡象，他只好伸出手捏了她的鼻子，看她皺眉歪嘴的模樣，他沉重的腦袋似乎沒那麼疼痛了。
楊欣恬在呼吸被阻斷之下，整個人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她揉揉睡眼，動了動差點落枕的脖子，慢慢地將壓在臉頰下的雙手伸展開來，再甩甩酸麻的雙手。
她仍是忍不住輕叫了一聲。“哦，麻死了啦，我的脖子好痛。”
尹東辰看見她的齜牙咧嘴，那可愛的表情讓他有發笑的衝動，但他卻只是唇角微勾，虛弱地說：“扶我起來。”
楊欣恬揉了揉酸疼的後腦，無奈地說：“你不要亂動啦，醫生說你雖然沒有骨折，最好還是躺着休息，畢竟那一撞的力道很大，有沒有什麼狀況是沒檢查到的還不知道呢。”
“我要上廁所，還是你要拿尿盆給我，在床上替我服務？”那睡眼朦朧的樣子，一出口就是關心他的話，他的腦子可能被撞壞了，否則他怎麼會對不熟的她說出這種低級的話？
在不清楚她的意圖下，自小訓練的防護網就這麼自動打開，他討厭別人關心他，尤其是那種不明意圖的關心，通常隱藏着更大的目的。
楊欣恬微蹙英眉，只能順着他的意思。“你想要用尿盆，我去拿來給你，誰讓你是病人呢。”
尹東辰沒好氣的，實在不懂她是真笨還是假笨。“把床頭升高。”
“確定不用尿盆？你可不要逞強。”
“我沒有殘廢到走不動。”就算動不了，他也不允許自己當廢人。
她這才按下床邊的遙控器將床頭升高。明明外表就是謙謙君子，怎麼脾氣竟這麼糟糕。
尹東辰滿意她的聽話，這才發覺身上已換穿上醫院斜襟藍色的病服。“過來扶我。”
對於他命令似的口氣，楊欣恬不以為意，反正他的職位比她高，她本來就矮他一截。
她一手拿高點滴瓶，站在床沿充當人體拐杖，讓他的手可以攀上她肩膀，她該慶幸自己身量不矮，否則鐵定會被他壓扁。
這一動，雖然點滴里加入了止痛消炎藥，但還是讓他痛到冷汗直流，全身像是被拆解成八大塊，但他不服輸的個性豈會被這小小病痛給擊倒，他咬牙忍住，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在楊欣恬的攙扶下，他將身體大半重量都掛在她身上，一跛一跛地走過整個病房區，來到外面的洗手間。
楊欣恬在心裏唉叫，看他體型標準，沒料到竟會這麼重，她怕不小心摔傷他，只能努力撐起他的身體，沒有任何顧忌地走進男廁。
“你……你不是該出去嗎？”當尹東辰站在小便斗前時，問着仍站在身後的她。
“我要是出去的話，點滴怎麼辦？”她不僅得扶他，還得充當點滴架。
“你剛剛應該要拿點滴架的。”
“我忘了，那我們現在走回去拿？”她反問他。“還是你的手可以舉高，這點滴瓶可是要拿得比頭高才行。”
這男人連受重傷了都還可以這樣頤指氣使，她心裏雖氣不過，卻也很孬的不敢明目張胆抗議，只能拐着彎地反抗他，誰讓她還想在唐朝待下去，她可不想正面得罪尹東辰。
尹東辰雙手手肘都纏上紗布，稍微一動就疼痛萬分，才早晨六點，男廁里沒有其他人，他也只好勉為其難。“你轉過身去。”
“我也不想長針眼，你以為我愛看嗎？你的又沒多好看。”她咕噥着，依言轉過去，其實她的心怦跳得厲害，這輩子她都還沒有進過男廁，光想像那畫面，就夠她面紅耳熱的。
尹東辰聽見了她的嘟囔，唇角微勾，有着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你沒看過怎麼知道我的不好看？”
“你……你不要再說這種低級的話，我……我只是正巧看見你被車撞，好心協助你送醫，你……你不用擔心我會對你有什麼……有什麼企圖，你最好通知可以照顧你的人，我送你回病床后就走。”
在這非常時刻，她只能講些話來讓自己鎮定，等她結結巴巴說完這麼長的話，他剛好也上完廁所，接着，她順着原路帶他回病床，見他坐妥之後，她又揉了揉僵硬的脖子。
“尹特助，你的衣服、皮夾、手機都在這個袋子裏，你檢查看看，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她去護理站要了個紙袋，將他的西裝、襯衫及長褲都打包裝好，正確來說他全身上下在病服下只剩下一條內褲。
尹東辰凝看着她，腦袋昏沉得厲害，根本無法思考運轉，只知道不能讓她走。“我累了。”
“你……”
“我累了。”尹東辰閉上眼楮再次重申。
楊欣恬只好按下床邊的遙控器將床頭降低，而他就如同機械人般地僵硬躺平。
“你應該要通知你的家人或者朋友，萬一……我們畢竟不熟嘛。”她低聲抱怨，就怕太大聲會吵到整個急診室。
“怕我死了？”
“不是啦，你別烏鴉嘴。”
見尹東辰不再吭聲，她氣得轉身走出急診室，卻也只能去醫院的超商，除了買些住院的必需品，還買了飲料和三角飯糰填飽自己的肚子，然後又乖乖轉回急診室。
她不能丟下他，在他的家人還沒來之前，她不能這樣就離開，萬一他有個萬一，她不會原諒自己的。
接近中午時，醫院安排了病床，將尹東辰轉往單人病房。他在醒轉時的第一句話是喊肚子餓了。
楊欣恬摸摸鼻子，只好幫他張羅午餐，買來口味清淡的鹹粥，畢竟他有腦震蕩現象，醫生叮囑交代，要注意他是否有嘔吐的狀況發生。
這會她吹涼湯匙里的粥，才將湯匙遞到他唇邊。
“尹特助……”
尹東辰吃進她喂到嘴邊的粥，精神比上次清醒時好上了一些。
“尹特助，你真的不通知你的家人嗎？我不適合留下來啦。”
“你就這麼不耐煩嗎？看你這個樣子，會讓我以為我的人緣很差。”
在公司里，他可是很多女人心中的白馬王子，就算她沒有被他的魅力迷住，也應該趁機巴結他這位特助，但她卻拚命想要逃。
“不是啦！你發生這麼大的事，還是要有家人守在身邊比較好。”她知道他的女人緣很好，要是那些女人知道他空有一副好皮囊，脾氣卻這麼糟糕，幻想的美夢鐵定會像吹破的氣球。
“你放心，我死不了的，就算死了也不會賴在你頭上。”尹東辰說得十足嘲諷。
楊欣恬持湯匙的手頓了一下。“尹特助，你幹什麼一直講不吉利的話？你是不是怕家人擔心，所以不想通知他們？我明白啦，要是我發生這麼大的事，我也不想通知我媽媽，不然你也可以通知你的死黨嘛，或者你的女朋友？”
尹東辰凝眸看着她，她又戴上了那副黑框眼鏡，遮掩住那過於漂亮的雙眼。
“我怎麼會被車撞？你是目擊者？”他不答反問，決定轉換話題。
“我去慢跑嘛，就在小公園前的那一條馬路，我想那駕駛一定是喝醉了，先往左開突然又往右開，接着就撞上站在斑馬線上的你，我看見你被撞上引擎蓋又摔了下來，嚇死了，幸好老天爺有保佑。”想起當時的情況，她仍心有餘悸。
他隱約聽見那一聲聲上帝、耶穌、觀音菩薩，眾神明被她一一點名，她的神情是這麼真實的恐慌擔憂，這讓他心裏有着未曾有過的柔軟，“那個肇事者呢？”
“逃了，警方昨晚有來作筆錄，說會儘快抓到。”見他不再說話，她只好繼續喂他吃粥。
尹東辰想深思某些事，無奈一用到腦就昏沉得厲害。
想了想，唯有填飽肚子、養精蓄銳，讓自己儘快恢復體力釐清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楊欣恬完全想不到情況會變成這樣，她只是好心的救人，最後卻淪為尹東辰的二十四小時看護。
她匆匆回家換洗，就怕醫院那邊有突髮狀況，只能馬不停蹄地趕回醫院，美麗的周末夜晚，她卻只能睡在充斥藥水味的醫院裏。
隔天，尹東辰仍是不願通知任何朋友來，難得的星期天，她依然只能留在醫院裏，面對他那張超級嚴肅的臭臉。
在夜幕低垂時刻，尹東辰拖着虛弱的腳步，在病房內慢步移動，他來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紛紛細雨。
比起兩天前剛出車禍時，他的精神體力已經恢復許多，醫生說若沒有其它併發症，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日後再定期回診。
“尹特助，明天就要上班，那……”
在還沒撞見他和唐子愛的好事之前，她非常欣賞他溫文的氣度、俊帥的外表，在撞見他和唐子愛的好事之後，他的形象一夕之間破滅。她不得不承認，她很怕這個男人，尤甚是受傷生病的他。
“請假。”尹東辰側轉過身，說起話來已有些力氣，渾沌的腦袋也逐漸恢復運轉。
“我不能請假的，於哥和小弟會忙不過來。”楊欣恬一臉苦惱。
“我就不信你從來沒有請過假。”尹東辰的本意是自己要請假，沒想到她卻回答她不能請假，他只能順着她的話說。
尹東辰看得出來，楊欣恬並不是心甘情願照顧他，既然她這麼不喜歡他，大可一走了之，偏偏還是留下來照料他這個行動不便的病人，證明她若不是心腸軟就是另有目的。
“是真的沒有，自我到唐朝工作之後，就沒有請過假。”楊欣恬的雙肩軟軟垂下，“我跟你一點都不熟，你為什麼非得要我照顧你？再怎麼樣你應該找比我熟的朋友來。”況且，她是女人，他是男人，照顧他有諸多不便，兩人之間難免有肢體碰觸，那會讓她不爭氣的臉紅耳熱、心跳失速。
這話着實問倒了尹東辰。
這兩天他精神渾渾噩噩，如果不想她照顧，早把她轟出去了，根本不可能讓她留在病房內，且支使她去做東做西。
“我從沒開口要你留下來照顧我，是你自己……”尹東辰揚眉，意思很明白。
楊欣恬的小嘴呈O字形，這男人說的話有夠欠扁的，受了傷還高傲得像只孔雀。
“意思是我時間太多，你並不需要我照顧，是我雞婆、愛管閑事，我……”她氣到唇角發抖，可是從小她就不會吵架，連罵人都不知道該怎麼罵，她只會跟自己生氣。
尹東辰也知道自己說得太過火，“小恬……”
“你別說了，我只是不想見死不救，也沒辦法看你自己一個人住院，反正你明天就可以出院，那我先走了。”她拿起隨身的大帆布包，心情沮喪到極點，小臉困窘到不行。
尹東辰說得沒錯，從頭到尾他都沒有開口要她留下，是她自己放不下他，於哥再三告誡她不要多管閑事，但她就是沒法管住自己的軟心腸。
真是好心被當驢肝肺，實在是太丟臉了。
尹東辰蹙眉，大掌拉住楊欣恬的手腕。“小恬，我的腦袋還不是很清楚，我沒別的意思，謝謝你照顧我。”她那難看的臉色令他心頭有股不快，感謝的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一句謝謝，起碼讓她的心情平衡一些。“算了，我還是走好了。”
“我肚子餓了，我不想吃醫院的伙食。”
她的手腕還被他的大掌握住，她張大眼凝看着他，沒想到他的臉皮還真厚，前一刻損她、下一刻就這麼要求她。
最後她只能敗在他那張依然蒼白的臉上。
“你放手啦，我去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