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白翎』,快!」
秋風蕭瑟,落霞滿天;恍若燃燒的雲彩,將赤谷城的紅牆照射得鮮明耀眼。
馮嫽驅策着心愛的坐騎入城,向遙遙在望的「飛雁宮」奔去。
栗色牝馬聽到主人發出號令,矯健的四肢邁得更穩、更有力。
它炯炯有神的雙目間,有塊美麗的菱形白斑;在夕陽照射下,馬兒恍若飛馳的箭翎,馱着它年輕的主人越過草原。
「公主!」
在富有漢宮建築風格的小樓前下馬,馮嫽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大殿。
她的呼喚,令佇立在窗前凝眉沉思的劉解憂回頭;她緊鎖的雙眉舒展開來,姣好的臉上也露出寬慰的笑容。
「嫽兒回來啦,事情辦得怎樣?」迎上自幼陪伴自己的侍女,她焦慮地問。
「幸不辱命。」看到生下小王子尚不足百日的主人風采依舊,馮嫽暫時拋開心頭事,興奮地稟報:「康居國王開始時很固執,但奴婢向他展示工匠打出的鐵犁,讓他親自使用后,他終於答應退出烏孫河,開墾西部山地。康居王的使者,已隨奴婢前來,此刻正在王帳拜見大王。」
「做得好,你真是擅長處理糾紛!」解憂稱讚她。「接下來的事大王會安排,你好好準備做新娘吧。」
公主的話讓她想起大事,馮嫽情急地說:「公主,奴婢不要嫁人!」
以為她害羞,解憂微笑。「你都知道了?是符戈瀚告訴你的?」
「奴婢沒見到他,是路上聽人說的……」馮嫽解釋完,忽然在解憂面前跪下。「公主,別把奴婢嫁給他!」
「為什麼?」見她反應如此激烈,解憂大吃一驚,急忙將她拉起。「你們相處得不是很好嗎?」
「才不好呢!」馮嫽嘴角一撇。「公主沒看見我們一見面就吵?奴婢與他,是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對頭!」
「當然看見了,可我覺得你樂在其中……」看着她的俏模樣,解憂有心逗她。「這一年多來,你倆雖不是朝夕相處,但也時常相伴,合力做了不少事,不僅默契十足,甚至可說是勝任愉快。有誰見過如你們這般投契的對頭?」
聽到公主的調侃,馮嫽紅了臉,皺起秀眉抗議。「哪有這回事?那是為了辦好公主和大王交代的事,奴婢才沒與他翻臉。」
「真是這樣嗎?」解憂懷疑地問,不相信自己會錯看她對符戈瀚的感情。
「是的。」馮嫽道:「那人粗魯又野蠻,奴婢才不要跟野獸在一起。」
「又亂說話。」解憂因她孩子氣的說法而輕笑。「他雖身材高大、相貌威猛,但除你沒人把他比作野獸;事實上,我倒覺得他是個剛中有柔、粗中有細的人。想想看,他年輕俊偉,見多識廣,在烏孫國地位崇高,排名僅次於大王、大祿和左將軍三人,對他的提親,我能拒絕嗎?」
「提親?」得知符戈瀚沒跟她說一聲,就大膽地向公主提親,馮嫽很吃驚。
「是的。」解憂道:「兩天前,匈奴使者來見大王,帶來單于口信,說大王不肯續娶匈奴公主也罷,願將公主許配大王族弟符戈瀚,以此來維護匈、烏兩國的姻親關係,但符戈瀚當場拒絕,說他已經與你訂親……」
「根本沒有這回事,他亂說!」馮嫽滿臉臊紅地,打斷了對方的話。
「我知道。」解憂笑着安撫她。「事後他隨大王來找我提親,解釋了他那樣說的原因。他是真心想娶你的。」
真心?哼,他這是拿我做擋箭牌!
馮嫽心頭怒氣驟起,她本想一口回絕這門親事,可誰想得到,公主竟已答應了對方的求親?
看馮嫽陰沉着臉不說話,解憂的笑容僵住。
這絕對不是她熟悉的,敢作敢為、樂觀豁達的嫽兒該有的反應,難道——
心頭髮緊,她憂慮地問:「嫽兒,自從第一天在樓蘭城與符戈瀚見面,你就對他表現得很無禮;那不是你待人接物的作風。以前我問過你,可你從來沒好好回答過我,現在我要你說實話,你們之間,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
「不……沒有……」馮嫽慌亂地否認。
可她腦海里,卻記起了樓蘭國的清晨、美麗的湖水、悠遊的天鵝……
頓時,她瑟縮了一下。
解憂見狀,不由得擔心自己是否做錯了,可回頭想想,這兩人在一起時那火花四濺的情景,又認為自己的直覺不會錯。
急躁多才的馮嫽,與穩重善謀的符戈瀚,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他們的結合不僅對彼此好,對烏孫國和漢朝的長久聯盟也有利。
於是她說:「我相信符戈瀚的確喜歡你,但如果你不喜歡,我會取消婚禮的;不過為了說服符戈瀚和大王,你得告訴我真正的原因。」
馮嫽深吸口氣,抬起頭說:「奴婢不想離開公主!」
知道她從不對自己撒謊,解憂鬆了口氣,安慰她:「那你不必擔心,我也不想離開你;你嫁給符戈瀚后,就算我們得暫時分開,也不會隔得太遠。」
「可那終歸不同。」馮嫽仍想逃避。「嫽兒與芷芙,是公主最貼心的奴婢,當初陪公主和親時,我們發過誓要終身陪伴侍候公主;如今,芷芙奉公主之令去匈奴庭照顧常公子了,奴婢怎能再離開您?」
解憂心頭一熱。「我很感謝你的忠誠,但我有大王和孩子,不會孤單;到年底你就滿十八歲,該嫁人了。符戈瀚年輕有為,他保證會一輩子對你好,只要你看清楚自己的心,你會發現,其實你也很喜歡他。」
「奴婢……」馮嫽還想反駁,可是在公主洞悉一切的目光中,話又吞了回去。
從她不安的眼中,解憂看到了真實的恐懼,不由得想起當初得知被選為和親公主、即將下嫁烏孫王時,自己曾有過的惶恐,便鼓勵她道:「嫽兒,娶了你,他會像大王一樣忠於我漢朝,漢烏聯盟會更加牢固。如果不是確信他是個重承諾、講情義的好男人,能給你最好的照顧,我也不會接受他的提親。」
「奴婢明白……」馮嫽虛弱地回答。
解憂理解她的心情,但還是歉疚地說:「都怪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好在婚禮要到明天晚上才舉行,在那之前,我們還有時間準備。」
明晚?!
馮嫽心如雷鳴,卻無法開口。
「嫽兒……」解憂還想跟她說些什麼,但看到她的臉色后又停了下來。
馮嫽感到胸口鬱悶,便對公主說:「奴婢想騎馬跑跑……」
解憂知道她想獨處,也就答應了;而馮嫽,最終還是滿腹心事地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