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只是當個朋友而已,他與她也很難再見面,或許這並沒有關係。
屠歡到洛杉磯,才進飯店,櫃枱就交給她一個包裹,上面的署名是傑克船長。
那是他留給她的。
她回到房裏打開來,裏面有一張卡片,和一頂粉紅色的安全帽,卡片上寫着:
小心你漂亮的小腦袋。
再一次的,她打了電話給他,劈頭就是一句:“我的腦袋才不小。”
“看起來很小。”他輕笑:“我記得你的臉還沒我的巴掌大。”
“那是你手太大了。”她哼聲批評,笑着問:“你在LA?”
“上星期。”他告訴她。
一瞬間,她有些遺憾,她喜歡這傢伙,和他聊天很愉快,沒有壓力。
她盤腿坐在床上,問:“你怎知道我住這間飯店?”
“我在雜誌上看到你接了一件廣告代言,上面說你這周會到洛杉磯拍照。”他語音帶笑的說:“要查到你住哪間並不難。”
也對。
“你還在美國嗎?”
他停頓了一下,才道:“我在雪梨。”
“可惜。”她嘆口氣,微笑道:“我還在想也許我們能碰個面,吃個飯呢。”
“也許下次吧。”他說。
“也許。”她輕輕一笑,真誠的道:“對了,謝謝你送的安全帽。”
“不客氣。”
屠歡笑着和他又聊了一下,直到工作人員來叫她了,才不舍的收線。
是的,不舍。
她真的很喜歡和他聊天。
他和善、親切,沒有攻擊性,不會以有色的眼光看她,他知道她不是個花瓶,是除了家人與紅眼的同事之外,唯一知道她真面目的人。
沒多久,她發現她不需再對他多做掩飾,在他面前,她可以放鬆的做自己,而不是扮演出來的模特兒喬依絲。
幾天後,她經過曼谷,在機場的服務櫃枱里留了一個紀念品給他。
她拍下商店的照片,傳了簡訊,要他回歐洲時到曼谷轉機。
他收到了那個紀念品,當場戴了起來,拍給她看。
那是一頂黑色的毛帽,而當地氣溫將近三十五度,即便是在冷氣直送的機場裏,他那模樣看起來還是很好笑。
不覺中,她與這個男人越來越熟悉,他與她天南地北的聊,從全世界最乾淨的廁所,聊到全世界最好吃的食物,從他最喜歡的運動,到她最討厭的服裝設計師。
當她生日時,他在另一間飯店櫃枱,留了一隻信封。
信封裏面有一個隨身碟,還有卡片寫着生日快樂。
隨身碟里有兩首古典樂,她播放了一遍,第一首就是上次他拉過的那首小夜曲,她認得出來,她回家時還曾找了CD來聽。
但這不一樣,這是他拉的,她知道。
裏面沒有鋼琴的伴奏,只有小提琴的獨奏。
不知是否她偏心,總覺得他拉得比那些知名的音樂家好上許多。
第二首是大提琴,她因為太好奇那是什麼,還打電話回家,播放給老爸聽。
“柴可夫斯基的夜曲。”男人低沉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告訴她答案。
“夜曲?”
“嗯。”男人應了一聲,道:“有問題嗎?”
“沒有,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這很好聽。”
她笑着道了謝,老爸收了線,她則繼續坐在床上,聽那琴音。
小提琴、大捏琴,托塞里、柴可夫斯基……
他送她的隨身碟里,兩首歌,都是夜曲。
這個答案,讓她訝然失笑,心頭卻莫名微暖。
因為工作的關係,她最近沒睡好,沒什麼時間睡覺,她以為沒有人知道,她拍照時總是畫著大濃妝,可不知為什麼,那個身在千里遠之外的男人卻發現了。
那一夜,她着迷的聽了又聽,讓那溫柔的琴音,將她包圍。
她好奇他為何能這麼貼心。
他不是在追她,她知道,如果男人想追她,她通常能清楚感覺到,他只是把她當朋友,一個可以分享生活點滴的朋友,可這幾乎是她收過最好的生日禮物。
每當她在黑夜中輾轉難眠,他拉的琴音,總是能莫名安慰她的心。
冬去,春又來。
那三個月,她很忙,他也是,他只傳來了三封簡訊,三張照片。
初春冒出頭的嫩芽、破冰而出的鯨魚、在壁爐中燃燒將盡的爐火。
最後那張照片,不知為何,看來有些寂寞。
也許是因為那火快熄了,也許是因為壁爐前地板上那瓶快要見底的酒。
那一天,那景像一直在她腦海里縈迴不去,晚上回到家時,她按下了通話鍵。
手機響起時,他原本不想接的,他斷了三根肋骨,起身只會讓他原本就在痛的胸口更加疼痛。
而他真的受夠了止痛藥,所以早在兩天前就停了那會讓他手腳發軟的藥品,改用烈酒代替。
可是他認得那個特定的鈴聲。
他撐起自己,靠着沙發,掏出那支滾到沙發底下的手機。
“喂?”
“傑克?”
天啊,她的聲音真好聽。
他捂着疼痛的胸側,往後倒回地板上,閉上眼,啞聲回答:“我是。”
“你還好嗎?”
他牽扯嘴角,苦笑:“還好。”
她沉默着,他懷疑她知道什麼,原以為她會追問,但她卻放過了他。
“我一直忘了問,你怎麼知道我的生日?”
“雜誌上有寫。”他告訴她,然後握着掛在胸前的禮物,沙啞反問:“你怎麼知道我的?”
“皮諾。”
他猜也是,他這輩子很少和人多說什麼,就是和皮諾的老媽講了太多的話,誰知她痴獃歸痴獃,關於他說過的話卻記得不少。
“你喜歡那條項鏈嗎?”
他能感覺到懸挂在胸前那顆黑色的石頭,它早已被他溫暖,和他的體溫一樣,他兩個月前收到后,就一直戴在身上。
“我喜歡。”他告訴她,再問:“你喜歡你的嗎?”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道:“謝謝你,它們很好聽,我每天晚上都聽到睡着。”
他想告訴她不客氣,但那一瞬,他什麼也說不出口,話語都梗在喉中,只有熱在心頭。
在那短短的沉默中,他能透過手機,聽見她輕淺的呼吸,彷彿她就在身邊,和他坐在一起。
“傑克,你需要什麼嗎?”
我需要你在這裏。
那句話,幾乎就要滾出喉嚨,他硬是將它咽了下去,然後他聽見自己說。
“雪糕。”
“雪糕?”她微訝的問。
“上面有淋莓子醬的那種。”
“你在哪裏?”她認真的說:“我帶去給你。”
她是說真的,他知道。
那一秒,他真的很想告訴她,他的位置,但他不能,她在工作,而且遠在地球的另一邊。
而他不確定,跨越朋友這條線,會是個好主意。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朋友。”他讓自己笑出聲來,那笑聽起來很乾,有點假,可他儘力了,只能繼續乾笑的道:“可我現在其實不適合吃甜的東西。”
在那其實很短,卻莫名可怕的短暫沉默后,她開了口。
她沒有笑,但也沒逼迫他,只打趣的說:“好吧,那我只好自己吃掉了。”
他鬆了口氣,然後才發現自己剛剛不自覺屏住了氣息。
他太在乎她了,但他沒辦法不去在乎,他喜歡這個女人,喜歡當她的朋友,喜歡被她當成朋友,喜歡和她這樣輕鬆的聊天,假裝一切都很正常……
“那幫我多吃兩口吧。”他語音干啞的笑着說。
“沒問題。”
她笑着保證,然後將話題帶到她最近遇到的色狼攝影師身上。
那是個安全的話題,他放了心,聽她告訴他,她如何不着聲色的教訓了那個不長眼的傢伙。
她風趣的敘述方式,讓他一再笑了出來,他一笑就會扯痛傷口,他會忍不住抽氣,但她裝作沒聽到,只是說著那個搞笑的故事,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喜歡聽她說話,這女人的聲音讓他安心,時間在閑聊中流逝,日光也是。
然後他想起來,她那裏其實應該已經三更半夜了。
她很累了,但她不放心他。
他曉得,所以他強迫自己找了個借口,讓她收線。
“我得去吃飯了。”他說。
“當然,我差不多也該去睡了。”她說。
“那……”他吸了口氣,啞聲道:“晚安。”
他等着她和他說晚安,卻聽見她柔聲說。
“傑克,我喜歡你的壁爐。”
他愣了一下,睜開眼,看着前方那座幾乎已經熄滅的爐火,懷疑她怎麼曉得這是他的。
他到過很多地方,住過很多飯店和旅館,這有可能是任何一處暫時的住所。
可她知道這是他的。
“幫我替它保持溫暖,好嗎?”她要求。
他喉嚨發乾,胸口熱又緊,好半晌,才應了一聲。
“好。”
聽見他的承諾,她才輕聲說出那句話。
“晚安。”
然後,她掛斷了電話。
他把那因為通話過久,熱到發燙的手機輕輕放在地板上,強迫自己起身,替那將熄的爐火,加了幾根乾柴。
星星之火在他的協助下,沒多久就再次冒出火舌,舔噬着木柴,釋放出燙人的熱力,溫暖了整棟小木屋。
他喘着氣坐回壁爐前的地上,拿起半空的酒瓶,替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想滋潤乾渴的唇舌,可才沾唇,她的聲音就冒了出來。
傑克,我喜歡你的壁爐。
他注視着那杯酒,和那快空掉的酒瓶,然後知道她這麼擔心他,是因為看到這個。
她沒要他別喝酒,也沒逼問他是否受傷了,她只是叫他顧好壁爐。
他的壁爐。
她擔心他。
垂下眼,他看着手中的酒杯。
他不該吃甜的,因為那對傷口的癒合不好,可說真的,他其實也不該唱酒。
他轉動着玻璃酒杯,看着那金黃色的液.體反射着火光,半晌后,他嘆了口氣,將它放了下來,再次強迫自己起身,去弄了一壺真正的水來喝。
時光飛逝,轉眼,又是一個夏天過去。
他與她繼續在世界各地當空中飛人,交換照片與簡訊,偶爾在這個城市那個機場,互相留給對方紀念品。
他給她一盒蛋糕,她送他一把匕首;他寄來一條黃色的絲巾,她留下一瓶上好的紅酒;她告訴他新發現的美食餐廳,他介紹她一個滋味絕贊的藍奶酪吉士。
她越來越了解他,就像他越來越了解她一樣。
他曉得她很懂得吃,她也明白他其實會挑食。
他清楚她看似爽朗的性格下,其實有着纖細的心;她知道他雖然看似沉穩冷靜,內心深處卻有着火一般的熱情。
她越來越常打電話和他聊天,有時一聊就好幾個小時,她遇到開心的事會打電話給他,遇到不開心的事也會打電話給他。
他會聽她說話,而且真的在聽,他記得她說過的每件事。
可惜,他只想和她當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