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冬冬驚訝萬分的瞧着他。
以為他只是逗她,本還想繼續問,誰知一旁林子裏忽然冒出一位黑衣的姑娘,冬冬一見她,忙立時站了起來,她認得這姑娘,這黑衣姑娘是應天少爺帶回來的人,在島上住了一兩年了。
“阿澪姑娘。”冬冬禮貌的同她問安。
瞧見他倆,那黑衣姑娘一愣,停下了幾乎有些氣急敗壞的腳步。
“喲,我瞧是誰?原來是你這豆腐小姑娘,你出現的正好,我迷路了,告訴我怎麼出去。”
她一愣,有些緊張的道:“呃……我、我們也迷路了。”
阿澪俏臉一寒,冷聲道:“你開我玩笑嗎?你不是常在這島上出入,怎也會在這迷路?甭同我說宋應天那王八蛋沒教你該怎麼走出這陣,他要沒教你,你若不小心被困在這兒怎辦?”
冬冬又是一怔,這姑娘她見過幾回,平常這阿澪姑娘還挺和藹可親的,偶爾還會幫着少爺倒茶遞葯,從來不曾這麼兇狠過。
她不安的道:“我…….我真不知道,少爺他……他要我別亂走,若是迷了路,便要我待在同個地方,他自會來找我。”
阿澪眼一眯,握緊了拳,有那麼瞬間,冬冬幾乎能看見火氣從她眼中噴竄出來,可下一剎,眼前的女人卻平靜了下來,朝着她微微一笑:“你過來。”
她不想。
這姑娘的笑,莫名讓她害怕。
“冬冬,過來啊。”阿澪朝她伸出了手,柔聲說。
她搖着頭,可不知怎地,腳步卻不聽使喚,竟一步步朝她走去,一時間,有些驚慌,她慌忙抓住了身旁易遠的衣袖,那姑娘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好冰,一股奇怪的冷,從那隻潔白的手竄上心頭,直襲腦海,她吃了一驚,驚叫出聲。
“不要。”
那姑娘緊抓着她,臉上表情一愣:“怎麼可能?!你——”
“放開我!”冬冬慌急的喊着。
易遠在這時,急忙將她往後拉到身後,把那姑娘給推了開,她嚇得忙縮在他後頭。
“你做什麼?沒聽她要你放開她嗎?”易遠擋在冬冬身前,冷着臉叱喝。
因為被看到的東西給嚇了一跳,阿澪又沒把這十三歲的孩子放在眼裏,被他推得猝不及防,差點跌坐在地,她惱怒的站穩了腳步,臉一冷,眼底閃現殺氣,抬手上前就要掐住他的脖頸,可她的指尖才碰到他,就聽見身後傳來——
“阿澪。”
那叫喚她的聲音,如此溫柔,若春風一般和煦,卻教她驚得心一悚,及時停下了動作。
該死!該死!該死!
她迅速將手收回,轉身就瞧見那個一臉斯文、道貌岸然的男人,面露微笑的瞧着她。
“你在做什麼?”
“做什麼?我迷了路,當然是在問路啊。”阿澪壓下怒火,挽了下衣袖,一臉無辜的露出微笑。
冬冬和易遠驚訝的看着她,難以想像眼前這甜美可人的姑娘,是方才那兇狠冷酷的女人。
“問路?”男人挑眉問。
“是啊,我本打算幫着白露去湖邊打水,誰知道一不小心,就走錯了路。”
“那下回,你可得小心的跟着啊。”男人負手笑笑的說。
“是啊,下回,阿澪定會亦步亦趨的跟着。”阿澪皮笑肉不笑的跟着道。
“那也得要跟對人啊。”他走到她跟前,笑盈盈的瞧着她說:“除非是跟着我,你是走不出去的。”
聞言,她眼角一抽,卻仍是笑,“我若真跟着你,你會領着我出去嗎?”
“那也未嘗不可。”他朝她伸出了手,掌心朝上,淺淺一笑:“可你得讓我牽着才行。”
瞧着眼前的男人,阿澪眼裏閃過一絲的惱,長袖一甩,收了笑,冷聲道:“那就免了。”
男人瞧着自個兒懸在半空的手,也不介意,只輕輕再笑,收回了手,走過那兀自生着悶氣的姑娘,來到易遠和冬冬身前。
“冬冬,還好嗎?”
“嗯。”瞧見少爺,冬冬鬆了口氣,提起擱在地上的竹籃,點點頭,“還好。”
“這位是?”男人瞧着她身旁的少年。
“我是易家的少爺。”易遠仰頭瞧着那許久不出島的男人,坦蕩蕩的道:“我叫易遠。”
見易遠仍是站在冬冬身前,遮着她半身,還伸手將她護在身後,男人眼中帶笑,只問:“啊,易家紙坊的少爺,是嗎?”
“是。”他點點頭。
男人淡淡一笑,只朝他伸出手,說:“來吧,易少,把冬冬牽好了,我帶你們出去。”
易遠可沒那黑衣姑娘那麼不識相,立刻回身抓住冬冬的手,再伸出另一隻手握住男人的手。
男人帶着他與冬冬,頭也不回的往前奏,冬冬見狀,忍不住回頭瞧那黑衣姑娘,易遠見了,知她擔心,只扯扯前方的男人,道:“喂,那姑娘怎辦?”
男人回過頭,瞧着他與冬冬,微微一笑,只道:“她脾氣差,要餓着了才會甘願,我一會兒再來帶她便是。”
不遠處,那女人聞言,氣得一跺腳,腳跟一旋,竟轉身又舉步亂走,一眨眼就消失在林子中。
他好笑的瞧着,只垂下眼,看着眼前這對兩小無猜,只道:“易少,你可把冬冬握好了,別隨便鬆了手,知道嗎?”
“我知道。”易遠緊握冬冬的手,看着眼前的男人,問:“這陣法真是除了你帶,旁的人走不出去嗎?”
“你說呢?”男人轉過身,帶着兩人繼續往前走,笑着回問。
“你能教我嗎?”易遠好奇再問。
“你想學?”
“是。”
男人左拐兩個彎,右拐兩個彎,忽地眼前大開,帶着兩人走出林子,一下子就來到了湖邊碼頭旁。
沒想到湖邊就在這麼近的地方,易遠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分不清三人是從哪兒走出來的。
“你若真想學,那下回就同冬冬一塊兒來吧。”
他聞言,忙轉頭看向那男人,雙眼發亮:“真的?”
“當然。”男人噙着笑,鬆開了手,指着前方碼頭上的船:“去吧,三嬸在等着了。”
易遠一喜,牽着冬冬就要上船,冬冬卻停下了腳步,忙回身將手上的竹籃給了那男人。
“少爺,這是這回的豆腐。”
“謝謝。”男人伸手接過,微微一笑。“幫我和你爹問好。”
“嗯,我會的。”冬冬露出羞怯的笑,朝他揮揮手:“那冬冬先走了。”
男人朝她揮揮手,確定他倆都上了船,這才提着竹籃轉身走回林中小徑,眨眼就消失在那蒼鬱的島上林葉里。
易遠坐在船上,發現船剛離岸,就有濃霧圍了過來,一下子就將那座島給遮掩包圍起來,再瞧不清其中事物。
落葉飄啊飄的,一片又一片,落在水光瀲灧的湖面。
時光在枝上新抽的嫩芽與飄落的老葉之中流轉,洞庭湖裏的蓮荷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恍若才眨眼,年年歲歲便已過眼。
當夕陽西下,一日又到了盡頭。
在黃昏餘暉之後,一位腰間綁着圍裙,樣貌秀麗的姑娘從雷家豆腐店裏走了出來,她把涼掉的蒸籠收進屋裏,把桌子擦乾淨移到牆靠邊,最後將店外的旗招收了下來。
街上的行人漸稀,當最後一絲餘輝消失在天邊,她也把旗招折好回屋裏。
夕陽一落,天很快就黑了,她點起了燈,替灶里又添了些許柴火,維持着灶上大鍋的溫度,這才拿起一袋黃豆倒進竹簍中攤平,然後坐在桌旁,專心的將蟲蛀過、皮相不好的黃豆一一挑起,剩下的黃豆才放進一旁的小水缸里泡着。
過去爹爹總說,磨豆漿的黃豆至少也泡上三個時辰,冬天要泡得更久一些;做豆腐的豆子更是要泡上至少四到十個時辰,端看是夏天或冬天了。
自從爹爹走了之後,她這些年總一絲不苟的照着做,儘力的維持着爹爹的習慣、爹爹的味道,雖然還是有些人,從此再也沒來和她買過豆漿、豆腐,可依然有不少人,繼續和她買東西,讓她勉強將這間小店維持了下來,能夠靠着賣豆腐養活自己。
將黃豆拋入小水缸里之後,她到後院摘了些青菜洗凈,才回到灶旁,墊着布把蒸籠拿起來擱桌上,用鐵鍋炒了一小盤青菜,再炒了一盤絲瓜豆腐。
當她把絲瓜豆腐也放上桌時,一本書出現在她眼前,就擱在桌子,她愣了一愣,方才她放青菜時明明還沒看見這書的。
瞅着這書,她心頭猛地跳了一下。
她認得這書名,那是最新出版的書籍,是本小說,說妖怪故事的。
三天前,這書才剛出,人人都搶着去書商那兒排隊搶購,可因為太過熱門,有錢都還不一定買得到,這書三天價錢就翻了好幾倍,不只印刷本貴,就連手抄本都出現在街頭巷尾,還比原先的定價要貴上許多。
她雖然想看,可那書貴,她只能想想就算了。
可如今,桌上這甚至不是旁人再謄抄過的手抄本,而是字字整齊如今已被隨人喊價的雕版印刷本呢。
她匆匆抬起頭,只見有個男人不知何時,已進了門,盤腿坐在桌子的另一頭。
一顆心,莫名再跳一下。
男人穿着白衣長袍,身材高大,劍眉朗目,一臉的斯文樣。
可她知,這男人的斯文,只是假斯文。
果然,他見她抬頭了,就用那雙黑溜溜的眼瞧着她,張嘴毫不客氣的就是一句:“我餓了,你這兒還有多一副碗筷吧?”
她好氣又好笑的看着眼前這易家大少爺,道:“你一個大少爺,不在家裏吃飯,怎老來我這兒討食?”
“我家廚子整天大魚大肉的,沒你弄的清爽。”他眼也不眨的說。
“我這兒只賣早點和豆腐而已,晚上可沒供餐。”雖然這麼嘟囔着,她還是轉身給了他一盆溫熱的水,“先把你手洗洗。”
跟着,又去替他備了一副碗筷。
他洗完手,自個兒拿着碗筷就起身從一旁的飯鍋添了飯。
一掀開那飯鍋上的木蓋,他就瞧見裏頭炊了滿滿一鍋的白飯,遠遠超過她一個人能吃的量。
知她是為了他才煮這麼多飯,嘴角不覺悄悄輕揚,他拿起飯勺添了高高一碗,坐回位子上,瞧着她道:“你知道,我送書到岳州城剛回來,本也不覺得餓,誰知遠遠就聞到豆腐香,害我饞得口水直流,等我一回神就進來了。你蒸籠里是啥?味道挺香的呢。”
瞧他一臉饞樣,她回身把蒸籠里的菜也拿了出來。
“鹹蛋肉泥蒸豆腐。”她將菜碗擱上,也坐了下來,拿起碗筷,道:“配飯吃的,味道重。”
他嘗了一口,她忍不住期待的看着他。
這傢伙從小就挑嘴,愛吃也懂吃,不好吃的東西,他是怎樣也不會再入口的。
“你加了胡椒?”他瞧着她,又吃一口。
“嗯。”見他吃了第二口,她微微一笑,問:“怕膩,提點味,很奇怪嗎?”
“不會。”他搖搖頭,筷子夾起青脆的絲瓜入碗:“挺好吃的。”
見他不客氣的開吃了起來,知他喜歡,她心情莫名的好,也跟着慢慢吃起自個兒的晚飯。
自從易家少爺說要教她寫字之後,轉眼已過了十三年,那天在島上,她還以為他說說而已,等時過境遷了就會忘記,誰知道幾天後他真的帶着一本書到她家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