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長夜,有時盡。

他和她待在房間裏,纏綿整夜。

時間,有時像是沒有在動,有時卻又彷佛眨眼而過。無論再怎麼要她,他總覺得不夠。

當她累極睡着時,他就這樣看着她,有那麼幾秒,他真的有點害怕天亮,擔心她醒來后,會將他推開。

她不會的。

他告訴自己,但又無法完全確定。

窗外,星座從大海之中升起,爬上了夜空,在暗夜裏緩緩慢移。

她在窗台上種了許多香草植物,它們即便在黑夜中,依然隨風搖曳着,散發淡淡的清香。

在黑暗中的某個時間,他莫名有種想將她偷偷帶回山上的衝動。這個地方的不確定因素太多,這裏的人也太多……然後他看到床邊書柜上,擺着一本相簿。當她熟睡時,他忍不住將它抽了出來翻看。第一頁的照片,是個小女孩。

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她,當時的她還很小很小,蒼白而柔弱。

小女孩的面前有一個蛋糕,那是她的生日,但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大大的眼裏只有空茫,沒有歡欣。

然後,隨着一頁又一頁的照片,她長大了。

她上了學、穿上制服、她彈着一台大大的平台鋼琴……

一年又一年,她慢慢改變,照片里的女孩開始微笑。

她身邊總有幾個眼熟的男孩和男人跟着,她的微笑開始變得真誠而喜悅。

她和家人一起烤肉、她與朋友到海邊玩水、她抱着一個剛滿月的嬰兒……

陽光下的她,笑得如此開心。

又一個生日,又一個蛋糕,但這一次,她在一間餐廳表演鋼琴,她笑着親吻一個看起來很兇惡的光頭猛男,她開心的和一個波霸美女擁抱在一起,一對像天使一樣的雙胞胎和她擠在同一張床上睡覺……在這些照片中,她的身邊圍繞着許多親朋好友,她的父母不時出現,然後他看到那個和麥德羅很像的少年。少年和她在一座充滿綠意的花園中,面對面的坐在一起寫功課,他一臉陰沉,但依然俊美。

雖然那少年有着黑髮黑眼,但的確和麥德羅長得很像。

他愣了一下,然後開始往前翻,果然在她小學時,那傢伙也有出現,只是他當時有着金髮藍眼,而且在拍照時,總是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比較大之後,那傢伙開始把頭髮染成黑色,還戴上了黑色的隱形眼鏡。

看着她與屠震的合照,忽然間,他領悟到,屠震也是複製人。

那傢伙和她一樣。

一股莫名的不安,再次上涌。

她和屠震的合照不只一張,事實上,在所有的兄弟姊妹之中,他們最常在一起。

他再翻過一頁,另一場婚禮,她穿着伴娘的小禮服,捧着新娘花束,甜蜜的笑看着拍照的人。

照片里的她,既年輕又無憂,即便有麥德羅這個威脅存在,她依然活得很快樂,而且成長為一個溫柔善良的女人。她的家人將她保護的很好。雖然麥德羅這一次成功的綁架了她,但他們也將她救了回來。他把相本合上,放回原位。

床上的女人,在月光下翻過身來,絲被滑落她的胸口,露出她姣好柔軟的曲線。

這裏比山上溫暖多了,她不會因此而着涼,但他依然忍不住躺回床上,將她擁在懷中。

她嘆了口氣,但沒有醒來,只是安穩的依偎在他胸口。

她在這裏,什麼都有。

溫暖的氣候、方便的水電、愛護她的家人……

再一次的,他認知到,除了自己,他不能給她什麼。

他很想帶她走,遠離一切是非,但他知道,他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

她的家人做得比他好太多了。

凝望着懷裏熟睡的女人,喉頭莫名發緊,他忍不住將她摟得更緊,感覺她的肌膚貼着自己,感覺她的心跳和他的相應。他想和她在一起。當他說他需要她時,並不只是說說而已。沒有她的屋子,就像個廢墟,她把那地方變成一個家,而不只是遮風蔽雨的地方。

遠處,海潮的聲音一陣又一陣,海風吹得窗帘一再飛揚。

這裏,在黑夜中,很安靜,但依然是在城市裏。

這幾天,他不是沒有出過門,這是個陌生的城市,有着陌生的人們。

那些人,依然會閃避他的視線,然後偷偷注視着他,在他背後說三道四,對着他的臉指指點點。

如果要和她在一起,他就必須忍受這些。

他閉上眼,深吸口氣。

他知道,他必須做出選擇。

蟬鳴唧唧。藍天,萬里無雲。從窗外望出去,只有海天一線。當她醒來時,他已失去了蹤影。初靜呆坐在床上,望着空蕩蕩的房間,有那麼一瞬間,她不敢呼吸、無法動彈,心痛得無法自已,以為昨夜只是一場虛假的幻夢。

驀地,她聽到浴室里傳來水聲,她赤裸着身體,下了床,來到浴室門外,推開那半掩的門。

男人站在蓮蓬頭下,閉眼昂首,沖洗着自己。

陽光把水花映照得閃閃發亮,一圈虹彩就落在他腳邊。

他看起來更加強健,昨天被毆打紅腫的地方也變得更為明顯。

她很想衝進他懷裏,卻又有些害怕他會不見。

但他發現了她,轉過頭來,用那雙深邃的眼注視着她,眼裏有着教她心顫的情意。

蓮蓬頭像下雨般灑着沁涼的水,它們滑過他偉岸健壯的身體,貼着他的皮膚往下流竄。

在她的注視下,他的慾望開始昂揚。他沒有遮掩,只是看着她,也讓她看着。那模樣,性感得讓人雙腿發軟,光是看着,就讓她覺得喘不過氣。初靜站在門邊,着迷的看着他,無法動彈。然後,他朝她伸出了手。

無法抗拒的,她緩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走入他懷中,任冷涼的水流也淋濕自己。

他彎腰低首,攬着她的腰,給了她一個濕熱的吻。

這個男人是如此真實、如此不可抹滅。

那,讓她安了心。

她抬起手,緊攀着他的頸項,感覺他的心跳,他皮膚的溫度,他有力強壯的肉體。

他愛撫着她的身體,然後將她抱了起來……

伊拉帕依依不捨的在她唇邊流連,他懷疑她是否知道,即使只是呼吸她的呼吸,感覺她的氣息,都讓他覺得是種奇迹。

她仍在戰慄,只能虛脫的癱在他懷裏喘息,感覺他的心跳緩緩慢了下來。當他離開她的身體時,她只覺一陣空虛,幾乎無法站穩。但他扶住了她,關掉了水,然後拿了肥皂,在她面前跪了下來,替她清洗身體。

她應該感到羞窘,卻不知怎地,一點也不覺得,低頭看着跪在眼前的男人,她喉頭髮緊,心裏只有對他泉涌的愛意。

他小心的、溫柔的將肥皂抹到她身上,她的小腿、大腿,她的腰腹、胸口,她的臀、她的背,她的手臂和指尖……

當他替她上完肥皂時,她把小手覆上他握着肥皂的手。

他垂首看着她,初靜昂首看着他,無聲要求。

他黑瞳一黯,心跳坪然。

她沒有開口,但他知道她要什麼,他深吸了口氣,然後鬆開了手裏緊握的肥皂。

她慢慢的替他清洗身體,就像他幫她一般。

低頭看着眼前的女人,他只覺得心口緊縮,她彷佛在做一件很神聖的事。

陽光灑在她美麗的容顏,落在她潔白的肌膚。

那輕柔小手的撫觸是如此溫柔,她撫過的每一寸肌膚,都好似從骨子裏潔凈起來。如同以往一般,她的撫摸帶走了每一絲的疼痛。當她替他抹完肥皂,她打開水,讓清水將兩人沖洗乾淨。然後,她走入他懷裏,小手環着他的腰,將臉靠在他胸膛上,輕輕的,喟嘆了口氣。

他輕擁着這神奇的女人,就這樣沐浴在水裏,在她愛憐的擁抱之中。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感到心靈莫名的平靜。

從浴室里出來之後,兩人互相替對方擦乾身體與頭髮。然後她套上另一件有着小花的棉布洋裝。他喜歡看她在他面前穿衣服,她的動作總帶着一種輕柔、優雅,十分的女性化,而且私密。

他原想穿回昨天的衣褲,但她阻止了他。

「那些已經髒了。」她微紅着臉,「我去幫你拿乾淨的。」

但是,當她打開門時,卻差點被一袋東西給絆倒。

他飛快的拉住她,然後兩人同時看到那袋障礙物。那是他的行李,某個好事的傢伙,顯然早料到這種事情,把他的東西給拎了過來,放在她門口。

初靜羞窘不已,直到這時,才想到這楝屋子上上下下恐怕都已經知道,他在她房裏待了一整個晚上。

生在大家庭,就是有這種壞處。

伊拉帕把他的行李提進房,換上了乾淨的T恤和牛仔褲。

她看着那個落落大方,一點也不覺得尷尬的男人,突然覺得,其實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她愛他,她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肚子竟然很不爭氣的響了起來。

尷尬,倏然上涌。

他抬眼看她,初靜紅着臉,羞到不行。

「妳餓了。」他走上前,揚起嘴角。

「嗯,我餓了。」她害羞的承認。

這女人看起來是如此甜蜜又可愛。

他幾乎想再將她帶回床上,但時間不早了,她已經錯過了晚餐和早餐,需要吃點東西補充體力。但他還是忍不住親了她一下,才撫着她的臉道:「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好。」這個男人的吻,總教她暈然。緊攀着他的肩頭,初靜嘆了口氣,差點不想鬆手,但她真的餓了,而且再不下去,恐怕就會有人找上門來了。

所以她鬆開手,依依不捨的撫平他肩頭被她弄皺的衣料,又滑過他的胸膛,撫過他的腹肌,當他抓握住她的手時,她才發現自己在摸他。

她羞窘的抬眼,只見他眼瞳深黯。

「妳必須吃飯。」他嘎聲說:「晚一點,再吃我。」

一張小臉,驀然紅得像火,她強迫自己把手縮回來,他卻仍緊握。

她害羞的看着他,和她十指交握。

「晚一點。」他承諾。

她和他一起下了樓,樓梯才走到一半,初靜就聽見阿南的鬼叫。

「噢,老婆,妳輕一點,很痛的。」

「你活該。」

「我又沒惡意,只是好心去提醒一下,誰知道他會對我這個人頭動手!噢,痛痛痛!」

「誰教你沒事去和人家湊熱鬧。」

「真的很痛啦,不然妳親我一下,親一下就不痛了,親一下痛痛就會飛走啦。」

「不要。」

「那我親妳一下好了!」

初靜來到客廳,剛好看見阿南一副惡虎撲羊的色鬼模樣,將恬恬壓倒在沙發上,但他還沒親到,就被抱着小妹的老爸拿托盤敲了一腦袋。

「臭小子!這是我家客廳,你當是色情酒店?我女兒還沒上小學,你敢污染她的眼睛,讓她學會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就宰了你!」

這個警告,恐怕慢了一點。

幾乎在第一時間,初靜想到小妹親了伊拉帕那次。

她轉頭看他,果然看見身旁的男人眼裏帶着一絲笑意,顯然也想到同樣的事情。

兩人相識一笑,身後卻傳來一聲調侃。「哇,拜託,瞧你們倆含情脈脈的,我雞皮疙瘩都要掉滿地了。」她回頭一看,是阿浪。他右眼黑了一圈,下巴也有淤血;顯然,昨天晚上他也參了一腳。

她看着那個青梅竹馬的好友,一時間,不知道該氣惱還是該同情他。

「你們真的很活該。」她咕噥。

「拜託,這傢伙可是差點把我的手摺斷了。」阿浪從伊拉帕身邊擠過來,故作抱怨的道:「嘖嘖,沒想到妳這女人如此見色忘友,枉費我多年來對妳一片真心,早知道當年妳對我一見鍾情時,我就把妳吃掉,省得便宜了別人。唉,真是讓我心好痛啊……」

說著,他還壓着心口,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她紅了臉,作勢要打他,「我哪有!你少胡說八道!」

阿浪笑着跳開,一邊搖着頭,一邊嚷嚷着:「唉,女人啊女人,有了男人就沒朋友啦!」

她真的很想打他,但伊拉帕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拉回懷中。

擔心他誤會,她忙道:「你別聽他胡說,我們只是一起長大而已。」

就算聽不懂,他也看得出來,那男人故意和他挑釁,想要挑撥離間,他不是不介意,不過既然他是抱得美人歸的那一個,昨天晚上還痛毆了那傢伙好幾拳,他可以表現一點風度。

「沒關係。」他揚起嘴角。

她鬆了口氣,回以微笑。

「喂,那邊那兩個,你們想擋住樓梯口到什麼時候?還不快過來幫忙!」

聽到這聲吆喝,初靜嚇了一跳,回頭只見耿野隔着整個客廳瞪着她和伊拉帕。一時間,彷佛像被抓到做了什麼壞事一樣,她羞得滿臉通紅,竟有種想躲到伊拉帕身後的衝動。

「唉唉,耿家有女初長成啊。」阿南搖頭晃腦的笑着開口。

當然,他話一出口,很快的換來老婆一記肘擊。

「你安靜啦!」恬恬好笑的低斥着。

初靜羞窘得幾乎想找個洞鑽進去,但伊拉帕卻握着她的手,走上前去。

耿野瞪着那個臭小子,把笑得很開心的小女兒塞到初靜懷中,「帶她去上個廁所,然後到餐廳幫忙。」

交代完,他開口用英文對伊拉帕道:「你跟我來。」

伊拉帕沒有多想,舉步跟上。

初靜抱着小妹,見伊拉帕跟着他走,莫名有些擔心,怕他又被怎麼樣,忍不住脫口:「爸!」

回頭見她一臉擔憂,耿野挑眉開口:「怎麼?」

「那個……」初靜咬了咬唇,紅着臉瞧了眼伊拉帕,還是忍不住看着父親道:「你……你別為難他。」

耿野雙手抱胸,擰眉瞧着她,「妳就不怕他為難我?」

她窘到一個不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瞧她那模樣,耿野搖搖頭,嘆了口氣,開口逗她道:「唉,女大不中留啊。」

「爸……」她尷尬得要命。

「妳這丫頭,瞧妳寶貝的。」他笑了出來,「放心,只是叫他一起去搬啤酒而已,不會動他一根寒毛的。」

初靜羞紅了臉,不敢再多說一句話,又瞧了伊拉帕一眼,這才匆匆抱着小妹轉身去上廁所。

再出來時,客廳里的男人們都不見了,她牽着小妹到餐廳,除了母親,才發現紅紅和嵐姊都在,恬恬也到了廚房幫忙。幾個女人就坐在桌邊包水餃。

「其它人呢?」她好奇問。

「出去了。」曉夜把小女兒抱到兒童椅上,給了她一張餃子皮玩,然後舀了一碗雞湯給她,道:「家裏一些雜貨沒了,我要他們去大賣場幫我跑腿。」

初靜接過雞湯,喝了兩口,就聽原本在包餃子的紅紅挑起眉,笑問道:「早啊,初靜妹妹,睡得飽嗎?」

早?都快十二點了。

瞧她一臉曖昧,初靜小臉瞬間又再爆紅,結結巴巴的回答:「還……還好啊……」

「是嗎?我半夜三點都還聽到妳的聲音,還以為妳一夜沒睡呢。」紅紅賊笑。

剎那間,初靜只覺得臉像火在燒一樣的燙。

封青嵐見妹妹窘得說不出話來,挑眉問紅紅:「那妳呢,為什麼三點還醒着?」

恬恬撲哧一笑,趕着回答:「當然是因為,她也正在忙啊。」

「我可是昨晚才從澳洲趕回來的,妳沒聽人家說,小別勝新婚嘛。」紅紅眉一挑,半點也不害羞的說:「我忙一下也是應該的,倒是妳昨晚好像也很忙嘛。」

恬恬臉一紅,「我是在幫他擦藥。」

「受傷的是阿南,妳大半夜的叫什麼叫啊?」紅紅笑指着一旁青嵐,「人家嵐姊房裏傳出來的,就是武哥的痛叫啦,那才正常啊。」

「在半夜三點?」恬恬好奇的看向封青嵐。

封青嵐俏臉微紅,解釋道:「他手脫臼了,我幫他接回去。」

「我以為昨晚吃飯時,阿南就幫他接好了。」恬恬再一怔。

「他!」她臉更紅,硬溪:「有習慣性脫臼。」

聽到這句,初靜嘴裏一口湯差點噴出來。她捂着嘴,死命的忍住笑,就怕話題又回到自己身上,卻聽到紅紅又開了口。

「哎呀,習慣性脫臼也要遭受外力才會再脫臼啊。」紅紅指出重點,笑着說:

「總不會有事沒事就突然脫臼吧?一定就是有什麼外力,才會脫臼啊。」

青嵐眼一瞇,皮笑肉不笑的問:「梁鈴紅,妳是在暗示什麼嗎?」

「沒有。」紅紅眼也不眨的否認,卻沒有退縮,反而湊上前去,一臉興奮的問:「我不是暗示,是明示。武哥那麼聽妳的話,妳是不是在床上有什麼絕招,傳授幾招來用用吧?」

封青嵐俏紅着臉,不敢相信的看著作風向來開放的她,「天啊,我真是不敢相信嚴風怎麼會看上妳這鬼靈精。」

「當然是因為我先下手為強啊。」紅紅笑着伸出纖纖玉手朝空中一抓,得意洋洋的道:「我先把他吃干抹凈,再強迫他娶我啊!」這一次,初靜真的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連曉夜都笑出聲來,恬恬更是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梁鈴紅,妳確定妳和阿南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嗎?」青嵐又好氣又好笑的問。

「唉,妳不知道,我也一直懷疑這件事。」紅紅眉一挑,朱唇一揚,振振有詞的道:「但恬恬嫁給阿南之後,我啊就發現,這和血緣一點關係也沒有,完全是因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恬恬笑着打了一下,「妳少胡說!明明就是妳心思邪惡!」

「我邪惡?妳老公才邪惡呢!」

瞧她們笑鬧着,初靜也笑個不停,一碗湯喝了大半個小時才喝完。

她有一個很大的家庭。他之前就知道了,可是那天晚上,當他和她一起到了那間她叔叔開的餐廳吃過飯後,才真正有了實際的概念。除了父母,她有兩個叔叔、兩個阿姨,還有他幾乎要搞不清楚數目的兄弟姊妹,有一些是有血緣關係的,有一些是沒血緣關係的,但說實話,光用看的,他真的分不太出來哪些是、哪些不是。

雖然髮膚顏色不盡相同,但對這家人來說,那似乎一點也不重要。

當他們全都聚在一起時,真的是頗為壯觀,再加上紅眼的員工,狀況更是混亂萬分。

有那麼幾分鐘,他真的覺得屋頂似乎快要被掀掉了。

孩子們在餐廳里跑來跑去,男人們負責做苦力、搬桌子,女人們則忙着煮飯上菜。

吆喝與歡笑聲,不斷在屋裏此起彼落。他被安排坐在她身邊的位置,很理所當然的就在正中間。

很快的,他就注意到,雖然看似混亂,但這些人其實亂中有序,不管再怎麼忙,他們總會有一個在門邊,注意不讓玩耍的孩子衝上街。雖然這是一個半開放式的空間,但這餐廳的內外都裝有最先進的高科技裝備,這屋子的玻璃是防彈玻璃,就連牆的厚度也比一般牆面要厚,他懷疑裏面鑲嵌着鋼板。

即便那些男人掩飾得很好,他還是注意到,他們的視線不時會掃向外面的街道,隨時保持着警戒。

讓他意外的,是這些男女因為她的關係,很自然的就將他納入其中。

他們不只和她說話,也找他攀談、聊天,有些甚至會和他開玩笑。

除了在軍隊中,他從來沒有和那麼多人一起吃過飯。

但這和在軍隊裏是不一樣的,這裏更熱鬧、更歡樂、更……溫暖……

他們互相鬥嘴、調侃、笑鬧,甚至搶菜!

過去一個小時,至少有五雙筷子、三根湯匙和兩根叉子飛到半空中,還有一碗湯不小心被打翻。

阿浪和韓武麒甚至為了一隻雞腿差點打了起來。

他從來不曉得,原來吃飯可以這麼大費周章,可以這麼吵嚷有趣。

在那歡樂氣氛之中,一隻小手在桌子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他回握住她的小手,和她十指交纏,轉頭看她。她的小臉,因為熱氣而泛紅,嘴角眉梢都有着溫暖的笑意。情不自禁的,他低頭偷偷掃過她粉嫩的唇。她羞紅了臉,卻沒閃躲。

調侃的口哨聲在周圍響起,小鬼頭們在旁邊咯咯亂笑。

或許他不該當著她家人的面吻她,但在那瞬間,他真的無法剋制。

紅霞如雲,浮現在她嬌羞的小臉上,那蜻蜓點水的吻,不夠止渴,只加深了慾望。

他差點忍不住想再次低頭吻她,但她母親開口叫喚她幫忙,他強迫自己鬆開手,目送她離開。

差不多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一股擾人的視線,他轉頭看去,只看見一張冷漠但熟悉到有些礙眼的臉。

那個男人,黑髮黑眼,俊美無儔,面無表情的盯着他,直到一個綁着辮子的女孩拉扯他的衣袖,他才收回視線。

「阿震沒有惡意,你別介意。」坐在他左手邊的方水凈微笑開口,「他只是不太能接受妹妹要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她是初靜的二嫂,也是少數能和他用西班牙文溝通的,所以被安排坐在他的另一邊。

「我不會。」他說。

她一怔,問:「不會?」

「介意。」他微微一笑,驚訝自己竟揚起了嘴角,卻仍維持着嘴角的弧度,看着那個女人道:「我想我已經開始習慣了。」

她笑了起來,引起她身旁丈夫的注意。

屠鷹轉過頭,看着笑開的水凈,眼神莫名溫柔。

就像這屋檐下的其它夫妻一樣,這一對的感情顯然很好。

和屠震明顯表現出來的不悅不同,屠鷹雖然沉默寡言,卻是少數幾個沒找他麻煩的。

方水凈回頭和丈夫說了些話,然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那男人揚起嘴角,問了老婆一句話,她附耳在屠鷹耳邊回答,然後那傢伙看着他,朝他伸出手,用西班牙文說了一句話。

「歡迎你加入這個家庭。」

他的發音略顯生硬,但眼裏的笑意卻無比真誠。他握住那隻友善的手,只覺心頭莫名暖熱,不覺回以微笑。杯胱交錯間,他看見初靜站在屋子的另一端,笑看着他。

顯然,她看見了她二哥友善的對待。她其中一位阿姨笑着對她說了什麼,讓她一下子紅了臉,匆匆繼續手邊切水果的工作,卻還是三不五時會抬眼偷看他。

他知道,她一直在看他,她很擔心,怕他被她的家人欺負、為難。

她擔心他。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在乎他、關心他。

被人擔心的感覺有點陌生,卻又莫名溫暖。

這個女人是如此溫柔甜美,即使隔着那麼一大段距離,隔着那麼多的人,他依然能一眼就看見她,依然覺得心頭被她的一言一行、一語一笑所牽動。

對她的情感,滿溢而出。

他低頭,和方水凈問了一個問題。

水凈粉唇微揚,開口告訴他那個問題的答案。

他聽過那個答案,甚至早在這之前,已將它深深牢記。

他想過、猜過,但不敢確定,直到現在。一股激動充塞心胸,在那一秒,他突然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起身去找韓武麒。

有些事,他必須先做好,他知道那個男人可以,也願意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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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大老粗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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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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