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只不過,因為便宜,這裏隔間的牆板,當然不會好到哪去,它們薄得能教人一掌打爛,中間不時還會因為年久失修而漏空,人們正在說什麼、幹什麼,只要豎起耳仔細聽啊,那是啥都能聽見。

「喏喏,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了?」

「鳳凰樓的小姐,三天後要嫁人了。」

阿萬聽到這句,一口餅差點噎到,他猛地嗆咳了起來,七手八腳的在桌上找水喝,還沒喘過氣呢,就聽隔壁那位又道。

「真的假的?」

「這可是我隔壁那位老張他叔叔女兒的丈夫,就那個在肉市做買賣的那位王老闆說的,哪還有假?」

「嘖,你要說是珠寶市的三娘二嬸她娘說的,我就信了,你說肉市那殺豬的老王?他又知道什麼,風家老爺要嫁女兒,可不早傳得風風火火,怎會到現在才有消息出來。」

「呿,這你就不曉得了,老王說,風家小姐的親事是有點邪門,但卻是千真萬確,鳳凰樓的人,一早就到肉市訂下千斤上好的腰內肉,聽說整座肉市豬肉攤全都被收購一空還不夠呢,老王一早趕去城外養豬戶收豬了。要知道,一條豬就能出兩條腰內肉而已,這場面可大了。」

「真的假的?!」

「是真的。」對門的人聽見了,打開了門,揚聲加入了閑聊。「我一早也在葯市那兒聽說了,鳳凰樓的小姐要出閣,親家聽說一早訂好了,只是沒到處嚷嚷而已。」

此話一出,就聽開門聲接二連三,人人探頭出來問。

「是嗎?」

「有聽說是哪家少爺嗎?」

「當然——」對門的那位,拉長了音,然後很乾脆的道:「沒有。」

「呿!」

所有人異口同聲,噓了起來,紛紛又砰地關上了門。

可下一瞬,就聽另一位住得稍遠一點的房客,得意洋洋的說:「他不知道,我知道,我二姨婆她鄰居的大兒子在豐喜布莊做事,他說他老闆今年收到了喜帖。」

開門聲再次陸續響起。

「誰?誰?」

「親家是誰?」

「親家不是什麼商家,是風家老爺的師弟,姓宋——」

阿萬聽得心頭陡地一沉,他原本還希望那傢伙吐出來的對象是個人們瞎扯出來的對象,但風家老爺的師弟,可真是姓宋,但這事,原本沒多少人知道的。

風家老爺年輕時確實在朝中曾權傾一時,但後來因故退隱下來,為了怕麻煩,還改了名、換了姓,一般家中事,除非經風家老爺授權指使,可藏得緊,沒人敢向外傳的。

外頭的喧嘩,熱鬧了起來,越來越多人加入了討論,他卻只覺頭大,手中的大餅,頓時也嘗來索然無味。

阿萬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坐在陰影之中的少爺,這才知道他為何會沒有胃口。

他是不喜歡小姐,但偏生少爺就愛,即便他從來想不通是為什麼,可跟着這麼些年了,他也知道冷銀光活生生就是少爺的一大罩門。

「你知道,那可能只是謠言。」阿萬咕噥着,試圖安撫他的情緒。

少爺沉默着,沒有開口。

不安緩緩從阿萬胸中升起,不知怎,感覺好像房間裏變得更暗了,雖然只是黃昏,還不到平常點燈的時候,但他還是忍不住起身,試圖點亮油燈,可還在點火,他就聽見他啞聲說。

「不是。」

阿萬一愣,抬頭朝他看去。

「不是謠言。」

那沙啞的聲,淡淡,隱隱帶着壓抑的痛。

「這親事,老爺已想了很久。」

「他和你提過?」阿萬傻了,瞪着他。

他再度沉默,沒有回答。

阿萬無法置信,他雖然不喜歡那個任性妄為的小姐,卻清楚那丫頭在少爺心中,佔有多少分量。

「你真要讓她嫁?」

少爺依然無言,不抗不辯。

「你應該去搶親的。」阿萬低聲咕噥,繼續以火石點火。

「憑什麼?」他譏誚的扯着嘴角,低問:「我憑什麼?」

嚓的一聲,燈芯亮了起來,着了火。

阿萬再抬首,這才發現,那坐在床角的少爺,全身都已再次罩上了黑布,包住了頭臉,而那露在衣袖外緊握的拳頭竟——

他嚇了一跳,但下一瞬,少爺已將手收到陰影之中。

阿萬怔怔的看着他,只看見一雙飽含痛苦的琥珀色眼瞳,但很快的那雙眼消失在黑暗中。

少爺已重新閉上了那雙變異的眼,但他卻只聽見方才那句。

憑什麼……我憑什麼?

盛夏的雨,來得又急又猛。

狂風呼號着,騰騰翻過大地,撼動屋樑。

風雨洗刷着古老的城鎮,江上的大船小舟都如風中葉、浪里花,雖已下了錨,綁了繩,仍有好幾艘翻覆了。

滂沱的大雨連下幾夜,河面上涌、再上涌,半點也不曾消退,教人看得心驚不已。可在這狂風暴雨之夜,最讓人心慌的卻不是這場風雨,而是城裏近來接二連三的命案,與止不住的流言蜚語。

揚州城裏,有妖怪。

先是有人在夜裏看見那可怕的野獸在西城出沒,然後是東岸碼頭上有一整艘船的人都消失無蹤。

玲瓏閣、七巧舫、百草店……

城裏各處,無論男女老少,胡漢蠻夷,受害者不分東西、接二連三,每每入夜,就有人會聽見可怕的咆哮與慘叫。

那凄厲的聲響,聽得人心驚膽跳,嚇得不敢睡覺。

老城裏,人人自危。

即便官府派出官兵街使一再巡夜,宣稱城內的安全,可他們就是每每在案發時遲上一步,慢上一些,總是無法阻止慘案的發生。

只要天一黑,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不敢出入。

這時日,百業蕭條,唯一生意興旺的,是刀鐵鋪。

高爐大窯里的火,徹夜不停的燒,鑄鐵打劍的聲音,鏗鏘不絕,響徹雲霄。

老百姓擁刀自衛,官差將吏持劍自保,可這一切,都無法阻止吃人的妖。

「妖怪——有妖怪啊——」

風雨夜,一人發狂似的從坊內小巷,衝上大街。

「來人啊!救命啊——」

這驚聲的尖叫,卻喚不來一人探看,長長的坊牆之後,每一戶的門都是緊閉着的,就連原先偷偷打開來透氣的窗,在慘叫聲響起時,也全都快速合上。

「不要!不要吃我!」

屋內的人,捂住了雙耳,躲在牆角,不敢發出聲音,卻止不住全身的顫抖。

「啊——」

七月,鬼門開。

她在噩夢中掙扎。

烈焰中,妖怪吞吃着人們,凄厲的尖叫如影隨形,翻騰的血海從門窗里湧入,美麗的里昂在其中載浮載沉。

我警告過你了。

他臉色慘白的死死盯着她,碧綠的眼溢出血紅的淚。

他很危險。

他冷冷淡淡的說。

他就是那頭吃人的獸——

「不!不是!他不是!」

她憤怒的大聲抗議着,猛然從噩夢中驚醒。

屋外,風雨飄搖,即便已合緊了門窗,強風仍從縫隙中透了進來。

空氣里,潮濕的像水已淹了進來。

她費力的喘息着,仍感覺到身體裏殘留的驚恐與緊張。

驀地,電閃雷鳴,白光落下,照亮一室,包括那在她床邊,渾身被大雨淋得濕透的黑衣男。

她張嘴驚叫出聲,但對方捂住了她的嘴,然後她才看清他的面目,和他僅剩的那隻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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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光淚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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