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您好，我是威廉，這邊請。”衛升楠在辦公室門口等著國外廠商，梅玲耀在一旁聽着他“口語化”的英文。
他還真是敢，就像聊天一樣跟這些國外廠商隨意哈拉，發音不標準、文法錯一堆就算了，還真厚臉皮地不管三七二十一繼續裝熟，劈哩啪啦破英文沒斷過。
不過，這招難道真行得通？梅玲耀看見這些廠商竟也跟衛升楠熱絡地開懷談天，從公司產品談到新上映的華人電影，現在竟還聊起網路遊戲，這是什麼情況？
這些人以前不都正經八百地和她通電子郵件嗎？電話里也是一板一眼地談著公事，什麼時候可以這麼“生活化”地跟人聊天？
“哈哈！好、好，明天我就帶你們去逛台灣夜市。”衛升楠和客戶們的笑聲傳遍整間辦公室，梅玲耀睜着眼睛，看着「滿面春風”的衛升楠。
他的思維的確不一樣，至少和自己的很不相同，自己嚴謹地安排好工作上的每件事，他卻可以這般輕鬆隨性，而且，好像也沒搞砸。
“原以為他成天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原來，還是有點腦袋。”
梅玲耀開始試著用不同的眼光看這個“渾小子”，用衛升楠今天一早替她買來的隱形眼鏡。
今天早上八點五十九分，衛升楠匆匆忙忙衝進辦公室打卡。
“呼！”他喘了一大口氣。“好險。”他在打卡鐘前撥著頭髮拉着衣領，看得出來是為了“不遲到”而趕過來。
梅玲耀見狀在一旁說道：“早個五分鐘起床不就好了？”
“停、停停！大小姐先別急着開罵，換上！”
“什麼？”
“隱形眼鏡啦！”
“隱形眼鏡？”她看見衛升楠拿出一盒拋棄式隱形眼鏡。
“我一大早去買的，戴上吧！”
“一早不買早餐，買這個做什麼？”這傢伙有病嗎？
“為了今天的廠商着想。”衛升楠拐彎抹角地扯理由。“別讓廠商被你這個老太婆嚇走。”
“老太婆？你一早就要討罵挨是吧？”
“換上就對了啦！”他語氣有些不自在，難道要他再說一遍？“好啦！我昨天不就跟你說過了？”
“說過什麼？”梅玲耀當真搞不懂他的意圖。偏偏衛升楠扯半天說不出口。
“昨天……就說……就是你不要戴眼鏡就對了啦！”
梅玲耀見到他這般不尋常，稍稍停頓了一會，想起他昨天說過的話。
喔！對了，昨晚他說……自己不戴眼鏡的時候……很漂亮。
她看着衛升楠那不自然的表情，咧嘴笑了。
“笑……笑什麼？”衛升楠有些心虛。“我說了是為了廠商着想，別讓人家傷了眼睛。”他強辯著。
梅玲耀沒有跟他繼續爭辯，女人，被人誇好看，沒有不開心的。
“戴就戴吧！我是因為常加班才換戴眼鏡的。”
“那就別加班了啊！”他挺著胸膛拍了拍。“你有個無敵助理耶！”
“是、是是，無敵大助理，等會的場面你別給我丟臉就好。”梅玲耀一邊說一邊換上隱形眼鏡，衛升楠聽她這樣說原本要回嘴，不過看了看拿下眼鏡的她，話又吞了回去。
“算了，今天好不容易有點賞心悅目的畫面，不跟你吵架了。”他說完逕自去準備接待事宜，梅玲耀笑意浮現，聽懂了他的話。
他拐著彎，說自己這樣好看。
梅玲耀收回了思緒，靜靜地看着他把遠道而來的廠商招待得服服貼貼，心底對這傢伙有些改觀。她承認，他並不是只會逞匹夫之勇的輕狂少年，某些時候，他的確有他自己的方法。
***
衛升楠送走了廠商，一句話也沒說，就鑽進梅玲耀辦公室。
“上次那本……產品利潤什麼的……被我丟到哪邊了……”
“你找什麼？”
“我上次跟你借了一本……”衛升楠抓着頭，努力想着書名。有了實務經驗，他更能體會書本中所說的種種道理，也更知道自己需要加強些什麼，這梅大副理說的話還真有幾分正確。
梅玲耀看他這般，知道他在找什麼。“產品利潤分析是吧？”她從辦公桌上拿出一本書。“書在這裏，我幫你畫了重點。”
“這麼好？”
“看你程度差念得辛苦，多幫幫你。”她虧了一句。
“謝謝你喔！沒人要副理。”
“不客氣，‘未生男’先生。”她瞪了他一眼，用加強語氣說著。
“又說我娘？”
“又不是我說的，不信你去問問大家，他們都說你這麼懂得女性精品，活像個娘們。”
聽到這裏，衛升楠一個挑眉。好樣的！以前都是自己拿“大家的意見”虧著梅玲耀，現在卻被反將一軍？
他雙眼掃過，停留在她的臉蛋上。早上讓她好好吃了早餐、休息了一會不用接待客人，果然氣色好了許多，紅潤的雙頰配上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眸，她散發出的自信、從容，在這辦公室中，當真與眾不同。
這樣就對了，你本來就應該是這樣……
梅玲耀有着別人沒有的風韻神采，她眼中的慧黠不是那些沒頭腦的小美眉可以比的，嘴角的淺笑就是不膚淺、雙眉間的神韻就是多了分婉約。
他收回了眼神，清了清喉嚨，縱然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在辦公室這麼做，不過這些日子累積下來的種種感觸，讓他忍不住展現了些不一樣的舉動。
“娘們？哈！別人怎麼說，本少爺從不在乎。不過……”衛升楠邁步欺近她，他不多解釋他的敏銳度是來自家中那些堆積如山的精品，只用一種帶著邪氣的眼神睨著梅玲耀。“不過，本少爺倒是可以親自向你證明。”
梅玲耀瞪着衛升楠噙在嘴角的那抹笑。“證明什麼鬼東西？離我遠點。”
衛升楠的雙手抵着她的辦公桌，身體向前，快要把她圍住。“我可以現在就證明我的男性魅力，怕你抵擋不住而已。”
他說得大瞻放肆，像是開玩笑又好似說真的，梅玲耀瞪着大眼，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她看見衛升楠這道眼神好似燃著熊熊烈火，他的語氣不羈、嘴角帶笑，這應該是開玩笑的話語，但為何她可以體會到這目光中帶著些許認真？
他不但沒有依她的話，胸膛又更向前傾，頭一低，梅玲耀就在他下方。“怎麼樣啊？梅大副理，考慮一下。”
“滾……滾遠一點……”
“我第一次看到你這麼緊張。”
“緊張……你個頭！”
“不緊張你咬下嘴唇乾嘛？”
“你管我。”
“當然要管，你可是我到目前為止最重視的女人耶，我媽的話，我還不一定會聽咧！”
“你大少爺哪時聽過我什麼話？”
“不然你以為我那些書念假的？”
“你這混蛋東西，再不給我正經一點我可要生氣了。”
“我這輩子最認真的恐怕就是這個時候。”
“再不給我離遠一點我可是要叫人了。”
“梅大副理，別再咬嘴唇了，這樣的帥哥跟你表白難免會緊張，我能體諒。”
“表你的大頭白！滾！”衛升楠似笑非笑的神情弄得梅玲耀六神無主，那些什麼鬼話她沒有力氣分辨到底多少是真、幾分是假，他一向弔兒郎當是沒錯，但也沒必要說這些曖昧不明的話來開玩笑吧？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衛升楠還貼在她的辦公桌前，但她卻動彈不得、手足無措，沒錯，她的下唇快被她咬出齒痕了。
就在她六神無主的這一剎那，終於有救星來了！
叩！叩！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梅玲耀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衛升楠身體一挺，還順勢甩了前額的頭髮。
沒錯，他在耍帥，不過梅玲耀現在已經沒力氣罵他。
“副理，我可以進來嗎？”
“好，進來。”她第一次巴不得有人可以趕快闖進她的辦公室，她儘力恢復自己那快要暈厥的腦袋，努力用平穩的語氣問道：“什麼事？”
進來的職員遞上一隻信封。“這是廠商送來的貴賓入場券，有兩張，指名要給副理。”梅玲耀微微喘著氣。“什麼入場券？”
“年度時裝精品發表會，這個周末在五星級飯店舉行，聽說有很多政商名流會參加，要憑券入場。”
“好，知道了，放着吧！”她是希望有人快快進她的辦公室，不過也希望這人快快走，免得被發現了自己的異樣。
衛升楠站在一旁，倚著牆，雙手交叉胸前，沒說一句話，愈是這樣梅玲耀就愈是不自在。職員走了以後，衛升楠又甩了甩頭髮，走過來單手撐在她桌上。“你緊張的模樣，真可愛。”
留下這句話，衛升楠一轉身便步出辦公室，留下傻了眼又氣急敗壞的梅玲耀。
這混帳東西今天搞什麼鬼？
可愛？八百年自己沒聽過這名詞了。
他真的找死，敢在我辦公室講這些有的沒有的？
幾百個思緒繞在她心頭上轉，轉不出個結果，她心底一陣酸一陣甜，胸口微微發麻，甚至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燙。她不知道自己是生氣還是慌張，呆坐在辦公桌前好久，只聽見牆上時鐘滴答滴答，眼前事物好像都無意識地在晃動著。
衛升楠走出了辦公室，回到自己的位置。他嘴角依然掛著那抹笑容，不過其中的真只有自己懂。
他彷彿吐出這些日子沉澱在心底的話，這些連自己都不確定能否說出口的話。
沒錯，這“老太婆”比自己大了三歲，但那又怎樣？又代表了什麼？他就是喜歡上了梅玲耀。
沒錯，自己喜歡上了這個辦公室里號稱只有工作沒人會要的大副理，因為在與她朝夕相處的期間，他看見她沒被發現的美。
或許她快到了熟女拉警報的年紀，但是衛升楠卻覺得，這個警報聲是這樣的特別、這樣的好聽。
他攤開了書本，看見梅玲耀還真的一頁一頁地幫他畫好了重點，他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畫上螢光筆的這幾行字。
“還真認真……”手指輕觸著這些字，他有種特別的感覺。梅玲耀真的有許多他能力不及、值得學習的地方，和許多其實他很佩服的地方。
他憑著自己的感覺走，梅玲耀卻是一步一步紮實地打下基礎，這些耐力是自己欠缺的，還有那些專業也是自己亟須加強的。
他專註地看着書本，而此刻的梅玲耀卻盯着那兩張精品發表會的招待券看。
她其實還沒回神，雙眼還有些無意識，剛剛那“囂張”的衛升楠還沒從她腦海中消失。“這傢伙……”她從沒想過衛升楠會有這些舉止，也沒有時間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世界，那邊早已荒蕪一片，現在竟有人要闖進來。“不要命了。”
她從未把衛升楠是衛家大少爺、也是唯一的少爺這件事放在眼裏，打從見面的第一天，她就只把他當做一個可能又做不久的新助理，現在他“有幸”存活下來，也秀出本事讓她另眼相看。不過她沒想到，他的“花招”居然那麼多，現在竟膽敢要闖進她的感情領域？
她對這樣的舉止還沒有決定要怎麼面對，不過眼前放在桌上的兩張招待券，先讓她輕輕嘆了口氣。這樣的場合，許多的嘉賓都是出雙入對，女生穿着小禮服，挽著西裝筆挺的男士，亮出兩張貴賓入場券進入，這都是她之前所看到的。
每回，都只有自己是形單影隻地入場，坐在角落一旁，靜靜地看着台上的那些五光十色。
一絲落寞在此刻湧上心頭，那些閃亮的會場，在夜晚更顯奢華，伸展台上愈是熱絡，就愈是對比著自己的寂寥，每回這種場合結束后，她總是匆匆離去。縱然這城市的夜晚依然有着五光十色的霓虹，不過她不想多看一眼，只想回到家繼續埋首於工作中，隔天把報告準時交出。
或許是習慣、也或許是逃避，梅玲耀讓自己沒有時間思考自己的孤單。
不過，她起身去洗手間，卻聽見同事們的竊竊私語。她隔着洗手間的門，聽見剛剛那位職員與其他同事的對話。
“真是浪費了，讓她一個人去那種宴會。”
“就是啊！我們不能開眼界就算了，這樣大好的機會就算讓她去再多次，我看隔年她還是會一個人單獨參加。”
“要是我的話，一定釣得到一個金龜婿，下次挽着他的手一起去，多風光。”
“我也是，至少可以不用工作啦！在家當貴婦，多好命。”
“唉！我看梅副理註定是沒人要，沒這個命啦！可惜了那兩張招待券。”
梅玲耀在洗手間內沒有出聲，但臉色已經沉下。她不知道自己單身到底得罪了誰，為什麼要這樣被人私下議論是非，也不知道自己努力工作到底哪裏錯了，這麼不得人緣。
兩個員工走出洗手間，她才開了門。她一步步走得很慢，卻突然撞到一個人。
“嚇死我了！”她喊了一聲。“你沒事躲在女廁門口做什麼？變態。”
“剛好經過不行嗎？”衛升楠雙手插在口袋，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周末穿好看一點，不要戴眼鏡，頭髮別弄得太老氣。”
“關你什麼事？”剛剛他的那些舉止她還沒找他算帳，現在這傢伙管哪么多做什麼？
“是不關我的事，不過自己同組的上司被同事批評，我好歹也要出面拯救一下。”顯然衛升楠也聽到這些人私下怎麼批評自己，甚且，他比自己還關心。“現在的小女生就是這樣，滿腦子想着怎麼不用工作當貴婦，別跟她們一般見識。”
“你是在安慰我嗎？”
“還沒講完，不用急着謝我。我要告訴你，周末別又把自己打扮成老太婆。”
“果然沒好話。”
“沒辦法，我得為我的女伴着想，這攸關我的面子問題。”
“什麼你的女伴？”
“又要一個人可憐兮兮的去，然後再孤孤單單的回來？”
“別講得那麼誇張。”
“是你別再逞強，晚會中我會是你的最佳男主角。”
“最佳男主角？”梅玲耀瞪了這從來沒正經的傢伙一眼。“我看最佳豬腳比較快吧！”
面對梅玲耀不客氣的嘲諷，衛升楠竟也沒生氣，不在乎地說：“別嘴硬，這麼帥氣的男伴別人求還求不到，說不定那天你會是眾人的焦點，大家都投以嫉妒的眼光。”
“謝謝你這麼替我想喔！”梅玲耀實在懶得理他。
“不客氣。”沒想到這衛升楠還真厚臉皮的這樣回答。
梅玲耀沒有多想，雖然她對衛升楠這“體貼”的舉止心懷感激，不過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把衛升楠列入“男伴”的考慮對象。她並不知道，衛升楠對她的感覺已經超越了上司與部屬，他對她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鬼話，都是真的。
“這個你拿着吧。”衛升楠講著講著，從懷裏拿出一張名片。“打個電話去預約。”
“這什麼？”
“這個造型師不錯，我家那些女人都讓她打理門面。”
“所以？”
“你去弄個像樣一點的髮型啊！”他眼睛上下打量。“再去穿個像樣一點的衣服，拿下眼鏡，就正點了。”然後露出滿意的笑容，彷彿還點了點頭。
“正點？”梅玲耀重複了這兩個字。
“喔！對不起，年輕人用詞，老太婆不懂。”衛升楠發現自己又不知不覺地讚美了她，馬上又換上了弔兒郎當的表情，聳聳肩離去。“記得打電話預約啊！”
梅玲耀拿著名片，站在原地看着他走遠。
她開始有些明白，衛升楠故作輕鬆的模樣下，似乎還藏着不太想讓人發現的認真，他好像是真的關心着自己，卻又不想被一眼看穿。
“他到底在想什麼？”梅玲耀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細想着，他的那些舉止莫非都是認真的，只是找不到適當的方法表達？
“他……我……”梅玲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唇，還真有點痛，剛剛自己真的很緊張嗎？衛升楠的那些話、那些舉止，都不是在開玩笑的嗎？
難道他……真的喜歡上自己？為什麼？
自己當真這麼有魅力？
想到這邊，梅玲耀搖了搖頭，多年的感情空白讓她多少失去了自信，繁重的工作和刻意的逃避也讓她不再對感情有所期待，現在這個“不肖部屬”對她拋出這些難題，她該怎麼接招？
工作上無往不利的梅玲耀，第一次感到彷徨迷惘，這好像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數字問題，也好像不是自己努力一晚，隔天就可以在台上好好報告的簡報分析，她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