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許久許久,室內只剩下細細的安然呼吸聲。
睡著了吧?
盧仕傑想着,望着周遭的黑暗五分鐘左右的時間,呼口氣,嘴唇碰碰她發頂,才準備閉眼入睡,卻聽見她模模糊糊地說話了。
“不用光鮮亮麗沒關係,錢不必多,可以生活、可以存一些下來就好……不需要企圖心,最重要的是能夠工作得開心快樂……你……開心嗎……”
聲音逐漸消失,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含在她的嘴裏,但對盧仕傑而言卻是如雷貫耳。
他雙手雙腳更加擁緊懷中的小女人,聞着她淡淡的發香,吁口氣,低低笑了起來。
“第一次聽到有人說面對工作不需要企圖心。”伸手碰碰她的臉頰,“小笨蛋,如果你當初是進入服裝公司工作,應該會被踩得扁扁的吧……”
傻瓜一個。
幸好,這個傻瓜在他這裏。
幸好,跟他這個大傻瓜一樣沒有企圖心,甘於平凡,甘於快樂。
不能賺大錢又如何?沒有企圖心又如何?
他過得開心,樂於自己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嗎?
盧仕傑的父親是服裝設計師,母親是一位打版師。年輕時候的他們,因為擁有同樣的工作環境而相識、相戀、結婚,而在他們結婚後的第二年,生下長女盧薇蘭,又過八年,才生下盧仕傑這名兒子。
或許是從小耳濡目染,盧薇蘭與盧仕傑在服裝方面都擁有相當的才華,不過若要相比,盧仕傑對於服裝設計所需耍的線條、色彩、質感等等的天賦都比姊姊更高一籌,然而,盧薇蘭卻擁有一樣弟弟完全沒有的特質—企圖心。
高中時期的盧薇蘭就想要擁有屬於自己的設計品牌,在她大學一年級即將邁入二年級的暑假,說服父母后,毅然決然放棄學業到巴黎深
造。
她在巴黎學習了六年,回到台灣之後成立屬於自己的品牌—“湘江”。
隨着時間的流逝,“湘江”靠着揉和東西兩方、傳統與現代的風格,生意愈做愈大,觸角也愈伸愈廣,最後打進時尚之都巴黎,以及在中國的市場。
在盧仕傑就讀大學時,“湘江”雖然沒有如今的廣大市場,但也提供他很好的發展機會。除了學業外,他取名“風華”二字,空閑時會參與“湘江”的服裝設計。
當時的盧薇蘭以及“湘江”里許多的設計師,總以為“湘江”絕對是盧仕傑未來一直到終老的工作歸所,盧仕傑也曾經這麼認為,然而,事實總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盧仕傑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后,在“湘江”工作了一年左右的時間,然而這一年,就足以改變他的想法。
以前還在念書時,雖然也參與過“湘江”的服裝設計,可是當時的他,就只是個參一腳的“外人”,也由於是“外人”,所以對於一些事情就不會太計較,直到完全身處其中,才恍然了解身處在“品牌”底下設計師的無奈以及必須妥協的地方。
“品牌”的風格是設計師必須遵守的最大要素,許多屬於自己的觀點、想法以及理念,必須為了“品牌”收藏起來,完全依照“品牌”的風格走,依照總監的想法更改設定。
這種既定做法,久而久之讓盧仕傑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被困在牢籠里的獸,咆哮着想掙脫牢籠,但牢籠卻隨着時間愈變愈小,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對於設計的熱忱,彷彿已離開他,從體內“啪”的一聲消失殆盡。
設計對於他,變成痛苦而難受的事情,當他看着自己的設計稿,看着上頭僵硬的線條,他開始茫然並且產生疑惑。
為什麼設計衣服變得如此無趣而痛苦?
為什麼他漸漸失去對設計的想法?
難道,他要在這裏工作直到終老?
他已經……不是他了,是一部機器,一部順從“品牌”的機器。
於是,在反覆琢磨一個月後,盧仕傑決定離開“湘江”,找回自己對設計的熱忱。
在尋找的過程中,他四處打工賺錢,遊山玩水,直到七個月過去,他重新踏上台北這塊土地,買下朋友想脫手的情趣用品店,成為它的老闆,並且展開設計、製作情趣服裝的寫意生涯。
然而他這番舉動,卻引來家人以及當時的女朋友—夏晴禹的不滿。
他們不懂為什麼盧仕傑要這樣“作踐”自己?竟然放棄得到名氣的舞台,竟然放棄自己的才華,跑去經營一間……無論是過去、現在、未來都不可能有所作為的情趣用品店!
他以前對於服裝設計的學習與經驗,到底是拿來做什麼?
浪費!
太浪費了!
尤其盧薇蘭更是激動,她明明擁有這麼好的舞台能夠讓弟弟發揮,為什麼他卻自願捨棄,甚至放棄“風華”的身份,成為一名毫無作為的人?
姊弟倆發生激烈的爭吵,而夏晴禹則與盧薇蘭站在同一陣線。
夏晴禹高職就讀夜校,白天在“湘江”擔任助手,高職畢業后考取盧仕傑就讀的大學服裝科系,大二時成為盧仕傑的女友,趙鈴蘭的直屬學姊。
盧薇蘭與夏晴禹都擁有同樣的企圖心與傲氣,在盧仕傑的父母好不容易勉強接納自家兒子經營情趣用品店的事實后,她們依然無法接受,夏晴禹甚至因此和盧仕傑分手。
盧仕傑當然也明白夏晴禹“認真向上”的理念,但是他真的無法再回“品牌”底下工作。
瞧,他現在的工作多麼快樂自在!他可以設計各式各樣、風格截然不同的衣物,狂野的、可愛的、火辣的、清純的;東方的婉約、西方的豪放……再也不受任何限制。
在他經營情趣用品店的這段時間裏,盧薇蘭總是一找到機會就對他進行“勸說”,但始終失望而歸。
這回,由於盧仕傑的請求,她好不容易得到能夠對弟弟進行一次要求的機會,怎麼能夠放過?或許,弟弟參與過“湘江”的服裝展后,就會有所頓悟也不一定呀!
於是,盧仕傑展開蠟燭兩頭燒的日子。
他早上會在“溫柔之鄉”處理客戶的訂單,中午過後就到“湘江”位於台北的總部,進行服裝展的工作事宜,在最後的半個月裏,他甚至變成上班族,早上八點出門,晚上十點、十一點才回家,而情趣用品店的衣物訂單,也為此暫停接收。
好不容易,半年過去,距離服裝展只剩下幾天時間。今天,是這次服裝展的相關工作人員必須出發到上海的日子,一輛載着十二人的小巴士停在“溫柔之鄉”前面的巷子口,盧仕傑是他們最後要載的人。
只見穿着深藍色立領運動厚外套,以及同款式運動褲,腳踩着白色運動鞋的盧仕傑,拖着一隻大皮箱從店門口走出來,身後跟着一名身穿粉色羽絨外套的女人。
車子裏幾位好奇的小助理瞪大眼睛,紛紛趴在車窗玻璃上,你一言我一語的品頭論足。
“那個就是仕傑哥的女朋友吧?”
“看起來好像是呢……仕傑哥不是和女朋友同居嗎?哇,她給他的那是什麼?飯糰嗎?愛的早餐?”
“唔唔,沒想到那女的長得這麼清純……”
“那女生看起來也不怎麼厲害,竟然可以讓仕傑哥成為[女奴]?”以女朋友為重的奴隸。
叩、叩、叩、叩、叩!
五顆貼在玻璃上的腦袋,各被狠狠敲了一記。
“你們幾個。”留着俐落短髮的女子盤手晚着幾位年輕助理,“人家的喜好哪用得着你們判定?還什麼‘女奴’咧!”說著冷嗤一聲。
一位小女生吐吐舌。“Emma姊,我們只是好奇嘛!你瞧,仕傑哥只要有時間,一定把握機會回家吃飯,萬一必須晚歸的話,也會打電話問對方吃飯了沒?要對方乖乖上床睡覺,不要睡在客廳等他以免着涼……我們真的沒想到仕傑哥的女友會是這種模樣……”看起來好好欺負,臉上寫滿“快來欺負我”這幾個字。
“不然呢?他要喜歡哪種人?”Emma挑眉。
“身材豐滿有曲線、美艷漂亮、成熟大方……”像Emma姊這種人。工作休息時,他們總會一起在休息室喝茶閑聊看電視,然後無意中發現仕傑哥喜歡的女星,都是這種類型。
Emma撫媚一笑,“他以前真的是喜歡這種人沒錯。”
“Emma姊,你以前就認識仕傑哥了?1
Emma笑而不答,視線瞄向車外難分難捨的兩人,抬手優雅的撥撥頭髮。
盧仕傑已經發現車裏的一群人全趴在車窗上等他兼偷看,接下準備等一會當早餐吃的大飯糰及一壺薄荷茶后,他對趙鈴蘭交代幾聲,便拉着行李箱走往巷子口的小巴士。
然而,他走了十來步,忽然停下腳步,煩躁地扒了扒頭髮,回頭看向朝他揮手道別的小女人,又往前走了兩步,這次丟下行李,把飯糰和水壺罐放在上頭,大步往回走。
趙鈴蘭看着折回來的盧仕傑,困惑地睜大了眼,關心的問道:“你忘了帶什麼………”
話還沒說完,盧仕傑的面孔忽然放大,而她的嘴唇也被死死吻住,灌入霸道的男性氣息。
“唔……”她發出軟嫩嫩的哼聲,踮起腳尖,雙手習慣性自動圈住他的頂項,難分難捨地回吻他。
遠方,車裏的眾人爆出驚天動地的呼聲及口哨聲,在寧靜的清晨五點,格外震耳響亮。
趙鈴蘭可不像盧仕傑臉皮這麼厚,前一秒迷失在他的親吻里,后一秒立刻拉回理智,想要收迴圈住他的手,卻被他制止。
他環抱住她的手臂更加擁緊,像是要把她揉入身體裏,炙熱的舌不容許她抗拒,把她嫩嫩的小舌勾到自己嘴裏,盡情品嘗、奮力吸吮。
半晌,他放開她,看着那被自己吻腫的唇瓣,又想到要在國外度過沒有她的三個禮拜,心裏一陣激動。
他的手一使力,將她抱回屋裏,把一干人失望的咆哮聲抵擋在門外。他拉開趙鈴蘭的外套,再扯開襯衫,腦袋一低,往最靠近她心臟的地方吻了下去,烙下屬於他的印記。
“仕傑—”她發出小貓叫似的輕喘聲。
好半晌,盧仕傑鬆口,拇指摩擦着他製造出的小紅印子。
“我的。”他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趙鈴蘭燒紅了臉,拍他一下,“快出去啦,大家都在等你!”
“乖乖等我回來。”
“知道啦。”
“乖乖吃飯,乖乖睡覺,還有,每天都要想我,我會打電話查勤!”非常無賴霸道的命令。
“好。”
“如果有事,打電話給阿程那傢伙,電話簿里有他的手機號碼。”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若他不在的期間真的出事了,只能依靠朋友的力量。
“我知道。”她點點頭。
“天冷,你別出去了。”
趙鈴蘭對着他皺皺鼻子。她也沒臉出去!
“還有,鈴蘭。”他抬手揉揉她的臉頰,“我的店,就交給你了。”
趙鈴蘭終於能體會去年暑假盧仕傑孤守台北的心情了。
偌大的房子裏只剩下她,三餐時間,餐桌旁只有她獨自默默吃飯,看電視時,沒有另外一個人能夠說話討論……實在很無聊啊!
時間的流逝變慢了,漸漸的,無論做什麼事情都無精打采,她甚至懶得煮飯,只吃外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