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細雪紛飛,梅顫枝頭,雪山長年呈現一片單調蒼白的死白。
連人,也變得冷酷起來。
此時,空中閃過一連串刀光劍影,純白無瑕的雪地猶如一面光潔平滑的鏡子,映照出一抹偉岸男子的身影。
半晌過後,男子倚劍而立,一滴汗緩緩地沿着剛毅的臉頰流下。
他滿意地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
這一套軒轅劍法他只花了三天便練成,整整比上一套風雲劍法提早了一日。
呵,他對於劍法的領悟力越來越高了。
他動動脖子,只聞肩頸骨喀喀作響,此時的他感覺體內氣血通順,任督六脈被打通,精力充沛。
由於他天賦異稟,普通人得用半年方能領悟的心法,他只要半天就能心領神會,運用自如。
劍術是種很迷人的玩意兒,能讓人沉醉其中。
他不斷追求高深的劍術,永遠不知自己究竟能到達何種境地;每每遇到瓶頸,他在花費數月突破瓶頸后,得到的成就感更是讓他心生驕傲。
此時,遠方忽然傳來一道嬌柔的女聲──
「師兄!」
男子抖了抖手中利劍,望向覆上一片雪白的松林,一道嬌俏的身影從松林里閃出,飛快地跑向他。
冷藏心站在雪地中,剛毅的臉龐被雪光照得發亮。
莫小嬌肌膚賽雪,櫻桃小嘴,明眸皓齒,是個標緻的大美人。
她一身粉色襖袍,腳踩牛皮尖頭靴,腰掛一把匕首,一路奔到冷藏心面前才停下,左手撫著胸口,喘著大氣。
這雪山高度數千呎,空氣稀薄,再加上跑得激動,她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差點窒息了。
莫小嬌一張小臉被寒風凍得紅通通的,煞是動人。
冷藏心語調依舊平板無起伏,僅有練劍后的稍微喘息。「跑得這麼喘,有事找我?師娘差你來的?」
他一向沉默寡言,眉頭時常攏起,似乎藏着巨大的心事。
莫小嬌愛慕的目光沿着冷藏心高挺的鼻子、如刀刻般的臉龐,以及一對炯炯有神的黑目緩緩掃過,心兒一陣怦怦亂跳。
忽然憶起自己的目的,她自懷裏拿出一張紅紙,獻寶似地呈到冷藏心面前。「師兄,你看!這東西我保證你看了會開心。」
冷藏心挑起眉接過紅紙,攤開一看,看見「武林大會」四個字后,嘴角勾起淡淡一笑。「這麼快呀……你是從哪裏拿來的?」
去年的武林大會他不敢貿然參加,然而這一年來他四處搜集劍術秘笈,所以劍術突飛猛進,對於得勝他有九成的把握。
見師兄勾起難得的微笑,莫小嬌得意得很。「我就知道你看到這個一定會高興。今天早上娘叫我下山抓藥時,我剛好看見鐵家莊的僕役正在貼告示,我就向他們多要了一張。師兄,你一心鑽研劍術,這上頭又言明獎賞是什麼卷宗和鐵家莊的劍術秘笈,我當然立刻跑回來向你報告這個好消息。」
「太好了。」冷藏心空着的手因為心愿即將實現而緊握。
莫小嬌一臉等著討賞的模樣,「師兄,你說你該怎麼答謝我?人家這麼做都是為了你,我一路從山下跑上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都快斷氣啦。」
「答謝你?」冷藏心眉峰一挑,旋即用緩和的聲音道:「晚上叫師娘煮頓好吃的。」
「不是啦──」莫小嬌正要開口時,卻見冷藏心已兀自練起劍來。
冷藏心壓根兒沒看見莫小嬌失望的表情,因為他的心中只有四個字──武林大會、武林大會、武林大會……
因為對他而言,現在最重要的,是紅單上所寫的──勝者方能拿到卷宗。
他臆測,這卷宗肯定是什麼罕見的武功秘笈!
今年,鐵家莊還為此辦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比武大會,呵呵,真是用心良苦……
他勢必要奪得此卷宗!
此時的冷藏心整顆心早已被神秘的卷宗所佔據。
雖然現在的他劍術的造詣已經很高了,但他知道這是不夠的,唯有練就無人能敵的劍法,他才有把握奪回真正屬於他的一切,包括王位……
****
長安城內,鐵家莊──
家家戶戶關門閉戶,獨留屋檐上的大紅燈籠隨風晃蕩。
天色一片闃黑,月兒半掩烏雲;少了爭輝的物件,四散的點點星子顯得格外燦亮,一如師父對他說話時的眼睛……
葉兒,師父得提醒你一句話,就算進了靛缸,也不能染著顏色……千萬不要因為一時迷途,而喪失你這顆善良純正的心。
玄葉靜靜以手支著下巴,遙望窗外夜空,因為思念而落下的淚水一顆顆滑下兩頰,滴在窗欞上,化成一朵朵淚花。
師父,您在哪兒?是不是已經變成天上的星星看着我呢?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一道渾厚的男聲突然自玄葉身後響起。
玄葉回頭,鐵腕生已踏進房內,緩步走向他。
鐵腕生長七呎,虎背熊腰,一臉落腮鬍顯得豪邁,走起路來更是虎虎生風。
玄葉一身女子裝束,略施脂粉遮掩其蒼白的膚色,一身纖纖細骨,彷佛輕輕一握便會折斷似的;他一皺起眉來,更是猶如西施捧心,讓人心生憐惜,沒有一個男人不臣服在他的魅力之下。
玄葉眨着迷濛的淚眼,一個勁兒地搖頭。
鐵腕生昂然立於窗前,雙手負在身後,望向半遮面的月娘。「我們等的不就是這一刻的來臨?現在,已容不得我們退縮了,葉兒。」
「我知道。」玄葉吸了吸鼻水。「可那個人真的會來嗎?會不會有什麼變故呢?我好擔心。」
師父說必須要他讓那個人愛上自己,可什麼是愛?他不懂,真的不懂。
而且光憑一紙卷宗,就能引蛇出洞嗎?師父口中殘暴的天罡星真的這麼容易就上鉤嗎?
他始終覺得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唉……
「我有十成的把握。」
聞言,玄葉霍然側頭望向外型粗獷的鐵腕生,「叔叔,此話怎講?」
鐵腕生目露精光,信心十足地道:「我丟出鐵家莊百年家傳的劍術秘笈作餌,就不信誘不出這頭凶暴成性的猛虎出柙?」
鐵家莊的家傳劍術秘笈!那可是只有鐵家莊歷代莊主方能擁有的劍譜,叔叔的犧牲未免太大了?
玄葉不禁再度感動得熱淚盈眶,側身抱住鐵腕生粗如巨木的腰桿。
「叔叔,我和師父何德何能,得你如此慷慨相助?這恩情,你教我如何報答?嗚嗚……」
「除掉天罡星乃是為民除害,也替武林除去毒瘤,我怎麼可以袖手旁觀?」鐵腕生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緩和。「一旦引蛇出洞,接下來就全看你的了。葉兒,這些日子以來,她們教的你可否都有學會?」
當初劉雲臨終前數月,鐵腕生便收到他寄來的飛鴿傳書,信中說明玄葉生性屬水,而以柔克剛乃是化解這場災難最好的方法;因此自從收養他后,他便聽從劉雲的遺言,以教養女子的方式撫育玄葉,讓他穿女裝、學女紅……
恰好他身子骨纖細,容貌又白又嫩,恐怕連當今第一美人都不如他美麗。
「夫人們的教誨我都明白,我不會讓叔叔還有過世的師父失望。」玄葉淡淡一笑,眉頭卻不自覺地微微蹙起。
嘴上雖然說明白,其實他還是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這些日子以來,鐵腕生差使許多婦人教導他閨房之事,都說只要學會這些技巧便可以讓男人對他死心塌地,可那就是愛嗎?
胸口微微一窒,玄葉的呼吸突然變得困難起來,他雙手抓着衣襟,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葉兒,你怎麼了?又犯病了嗎?」鐵腕生緊張地抓着他的手。「你的手好冰,額頭也是,怎麼會這樣?」
「葯……」玄葉痛苦地指著置於床榻角落的一個小葫蘆瓶。
鐵腕生趕緊取過,倒出裏面的葯讓他服用。
半晌后,玄葉的呼吸漸漸緩和下來。
「叔叔,我累了,想歇會兒。」
「可是你的身子……」
玄葉打斷他的話,臉色已稍稍恢復血色,但仍顯蒼白。「叔叔也早點歇息吧,葉兒不送了。」語罷,他旋身走向床榻,和衣躺下。
「唉!」鐵腕生見玄葉似有難言之隱,也不強求,嘆口氣就走出房門。
玄葉側躺的臉龐無聲無息的淌下一道晶瑩的淚痕。
他捂著心口處皺眉思忖,不知他能不能熬到完成師父交代的任務?他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他自幼心頭時常窒悶,有時痛起來幾乎要人命,略懂醫術的師父曾替他診療過,結果是──他活不過十六歲。
也罷,只要在他有生之年完成師父的遺言,他到了九泉之下也能跟師父交代了。
月已半斜,夜深了,他該睡了。
明日即是武林大會,他就要見到傳言中殘暴兇狠的天罡星,還要設法勾引他、誘惑他、讓他愛上自己。
輕輕地撫上自己如絲絨般平滑無瑕的臉頰,玄葉不禁思忖著,那個天罡星不知長什麼模樣呢?
常言道「相由心生」,可見這傢伙一定是長得一副凶神惡煞的恐怖模樣。
而自己將和這樣的男子……唉!想來就覺得噁心。
****
暖爐里的火光映照得滿室通亮。
一名不怒而威的中年女子於炕上閉目打坐,雙唇緊抿,眉頭微微深鎖,似乎在隱忍着一肚子的不快。
她是蓮花真人,冷藏心的師娘。
「請師娘准許徒兒下山。」冷藏心拄著劍,單腳跪在門前,面無表情地說。
這已經不知是他第幾次說了。
朵朵雪花自蒼茫的天際落下,落在他的肩上,沾濕了他的白色長袍。
冷藏心的個性是為達目的不顧一切,甚至是不擇手段也願意。自從師父過世后,這一年來他為了增進劍術,甚至不惜生命盜取宮中秘笈,說他膽大包天也可,或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也成。
「我不准你去。」
蓮花真人不帶溫度的話自略顯蒼白的唇中逸出。
「我千叮萬囑,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卻依然故我;練武是讓你防身,而不是讓你去與人爭權奪利,你是將我的話當成耳邊風了嗎?當什麼武林盟主,你瘋了是不?」
「徒兒懇請師娘准許徒兒下山。」冷藏心抬起頭望向蓮花真人,眼底寫著堅定。
「我絕對不允許,除非……我死了。」蓮花真人吸了口氣,手指撥念珠的速度變快,口氣有點不耐,顯得有些煩躁。
「娘,您別這麼說。」莫小嬌最忌諱聽見「死」字,嚇得跑到娘親的面前,屈膝一跪。「師兄的夢想是成為武林中劍術最強的男人,這是好事,咱們應該鼓勵他的,不是嗎?娘,別這麼鐵石心腸,答應師兄嘛。」她邊說,邊將媚眼拋向如石像般八風吹不動的冷藏心。
「夢想?我看是妄想當上什麼武林盟主吧,不切實際!」蓮花真人毫不留情地潑冷水。
「不會的,師兄有我陪着,我不會讓他出事的。好嘛,娘,讓師兄去嘛……」莫小嬌毫不放棄。「況且,師兄有這個能力,您幹嘛處處阻撓他呢?還是您在害怕什麼呢?」
蓮花真人聞言一驚,似被說中心事。
這孩子的暴戾之氣越來越濃厚,她當真管不住這匹野馬,只能任由他在人世間放肆嗎?這二十年來,她吃齋念佛,還不能化解他的戾氣嗎?
蓮花真人幽幽地吐出一口氣。
見娘親平板的面容微微軟化,一顆鐵石心漸漸動搖,莫小嬌得意一笑。
蓮花真人心知女兒這麼做都是為了博取冷藏心的好感。
女兒喜歡冷藏心,她這個做娘的豈會看不出來?
當年她奉皇後娘娘之命,以狸貓換太子之計將大皇子──即冷藏心救出充滿險惡的皇宮;可這並不代表她對他天罡星的身分沒有一絲顧忌。
但女兒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過,倘若不答應她的話,她肯定會一哭二鬧三上吊,又是一番吵鬧。
唉!這都怪孩子的爹,也就是冷藏心過世的師父,都是他寵壞了這唯一的掌上明珠。
「徒兒懇請師娘答應。」沒有起伏的嗓音再度響起。
蓮花真人看了一臉堅定的冷藏心一眼,似是心知再說什麼都無法撼動他的決定;再看看噘著嘴撒嬌的女兒,她冷冷地拋下一句:「天亮前,到山上砍五捆柴回來再說吧,我累了。」說罷,她掀開帘子,走入卧室,退讓意味不言而喻。
「師兄,我真替你高興。」莫小嬌雀躍地抱住冷藏心,這下她在師兄心中的地位肯定更重幾分了。
「走吧。」冷藏心沒有多說什麼,推開她,拿起置於門邊的斧頭,瀟洒地走入黑夜裏。
莫小嬌望着他的背影,突覺他整個人殺氣騰騰,猶如緩緩走向地獄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