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因為丈夫與兒子都想去,南安王妃就沒有反對。禮貌起見席炎也邀請了自己的上司,吳巡撫此行的目的本就是為了陪伴南安王爺,自然也就帶着女兒一起來了。
不過饒是我見多識廣,小郡主出來時還是嚇了大大的一跳,整個人呆住。
“小炎……”
“嗯?”
“你不是說小郡主艷名遠播……”
“是啊,難道你覺得她長得不漂亮?”
“漂亮倒是很漂亮的……,可是……”
“艷名遠播的意思就是很遠的人都知道她長得很漂亮,應該沒錯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她也太……”
此時小郡主搖搖擺擺走過來,一個立足不穩,撲着抱住我的大腿,用肥肥胖胖的小手揪住我的衣襟,格格格地笑着。
“小郡主……真是可愛,”我聲音僵硬地對南安王爺道,“長牙了沒有?”
“長了長了,已經長了快十顆了!”南安王爺一臉傻爸爸的興奮相,就差沒抱起女兒掰開嘴向我獻寶。
大家分頭上了車轎后,我悄悄對席炎道:“南安王妃真厲害,四十多歲了還能生啊。我還比她年輕呢,說不定幫你們找個后媽,也可以生兩個弟妹出來,呵呵呵………呵呵呵……”
笑到一半,發現席炎繃著臉,根本沒有半點覺得這句話好笑的樣子。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但多年來已習慣看他臉色,我立即本能般地收住了笑容。
“你已經是后爹了,我才不要後娘呢。”席炎幽幽地道。
“怎麼這樣說,”我粉委屈,“難道我待你不好?”
席炎突然把臉扭向一邊,眼神似乎很憂鬱。我擔心地皺起眉頭,這個戶主一向是很強悍沒錯,但再強也是我的兒子,今天又見到他的上司是那個樣子,說不定平時公務上的壓力也很大的說。
“小炎……”我湊過去張臂想抱住他安慰安慰,卻被他用手一擋,閃了開去,不由愣住。
從小到大,席炎還從來沒有閃躲過我的擁抱呢。在他還粉小粉小的時候,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步履不穩地追在我後面,口齒不清地叫着“小舅舅,小舅舅……”
難道真的是兒大不由爹,逆反期來了?
……可是,這也來的太晚了一點吧??
我的兒子……我乖巧可愛的寶貝們,為什麼當初要那樣子催他們長大啊……
越想越後悔,扁着嘴忍了忍,沒有忍住,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哭到傷心處,拿了帽紗來擦眼淚。
席炎雖不象席願那樣對我的眼淚一點轍也沒有,但也強不到哪裏去,只靜默了片刻,他就將身體移到我旁邊,舒臂把我攬進懷裏,拍拍背,輕聲哄着:“你是當爹的人,怎麼這樣愛哭的?”
“兒子不要我了,嗚嗚……當然要哭……”
“誰敢不要你?誰捨得不要你?”
“可是你都不要我抱……你以前很喜歡我抱抱的……”
“現在也很喜歡啊。”
“騙人。喜歡為什麼躲?”
“就是因為喜歡……所以才躲……”
呆了呆,這句話沒聽懂,這孩子的邏輯真的有問題,我不記得有這樣教過他啊。
“不懂是不是?”席炎順着我的頭髮,輕輕問。
“嗯。”
“有一天你總會懂的。等你懂了,說不定就輪到你躲我了。”
我笑了起來,“爹怎麼會躲你?記得那次不小心剃掉你後腦勺一大塊頭髮,沒敢告訴你,害你就這樣出門到衙,明知道等你回來后一定會狠狠處罰我,我也忍着沒有躲起來呢。”
席炎露出全身無力的表情,但他很快就振作起來,“算了,再這樣跟你談下去會吐血的。爹,總之你先答應我,今後不論發生什麼,我們都不分開。”
“我們當然永遠不分……”話剛說到這裏,突聽前面車駕旁一陣喧嘩。
席炎皺眉跳出車廂,我也急急忙忙戴上帽子衝出來看熱鬧。
事情很簡單,不過是街邊一個賣果蔬的女菜販攤子上的冬瓜沒放穩,滾落下來剛好硌了王妃的車輪一下,害翠花夫人與小姐小小受了一點驚嚇。女菜販已經惶惶然跪下道歉,但趕過來的吳巡撫就是不依,要將她拿回衙里號枷。
席炎一向愛護揚州的子民,眉尖一跳就走上前去,還未開言,就聽得王妃在車上一聲驚呼:“桂姐姐?”
女菜販吃驚地抬起來,盯着珠圍翠繞被侍女扶下來的南安王妃看了半天,才喃喃道:“是……翠妹妹……”
“桂姐姐!”
“翠妹妹!”
兩人抱在一起,放聲大哭起來。
我一面拭着感動的淚水,一面問福伯:“這個賣菜的是誰?”
“老奴不知道。”
“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老奴從不收集賣菜的人的資料。”
“你真勢利。”
“謝謝太爺誇獎。”
南安王爺父子也下了車,可能覺得這樣當街哭着有礙觀瞻且堵塞交通,所以將兩人勸到最近的一間茶坊坐下敘話。
一行人剛走進茶坊的隔間,王妃就急急地向丈夫介紹道:“王爺,這位就是救我性命的桂姐姐,當年若沒有她,我早就不知死在哪裏了……”說著又哭。
南安王爺也嘆一口氣,幽幽地道:“都是本王當時負你,害得你吃那樣的苦頭……”
“不,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只要你心裏一直還記着我,我就很滿足了。”
“我心裏當然是記着你的,從來就沒有淡忘過……”
“王爺……”
“小翠……”
這樣情意綿綿的鏡頭不太適宜於盯着看,所以在場的人都把頭轉向一邊,只有我因為罩着面紗,反正誰也不知道我在看哪裏,所以毫不避諱地看的清楚。其實也沒什麼過於肉麻的,不過就是彼此握住手含淚凝望着而已,京淮和小天有時啄來吻去的都比他倆親熱
“啊,桂姐姐,後來我到你夫家找過你,只打聽到你們遷居他鄉,不知近況可好?”王妃定定神,擦着眼淚問道。
“丈夫兩年前就死了,留下一個兒子在藥鋪當夥計,我再販賣些水果蔬菜,也算可以度日。”桂姐笑了笑,氣質倒也明朗,沒有太濃的市井之氣,見了舊友如此的高貴派頭,也未曾表示出拘束或羞慚的樣子。
“你也有一個兒子啦?多大?”王妃興奮地問。
“十九了。”桂姐道,“可惜你當初那個孩子,若是還在……”
她還未說完,王妃便猛地站了起來,一迭聲地叫着:“鴻兒,鴻兒,快來,跟桂姨見禮。”
南安世子被推出來,可能是因為不願向一個女菜販行禮,臉拉得老長,只含含糊糊點了個頭就不耐煩地跑到茶坊外面去了。
“這……這是……”桂姐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這就是你當初親手為我接生下的那個苦命的孩子啊,”王妃的眼裏又湧上淚水,“你一定想不到我還能找到他吧?幸好族長還記得是哪戶人家領走的,否則我真的是……”
桂姐猛地站了起來抓住王妃的手,拚命搖着頭道:“不可能……這決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
“族長不可能知道孩子在哪裏的!”
“什……什麼意思?”
“當年孩子生下來,你爹將他抱走說要送人,我不放心,就跟着一起去,結果剛到村口就被族長帶人攔下,說這個孩子有辱全族聲譽,決不可留,強行搶了去,丟在山坳里。當天深夜,我偷偷又尋了去,心想孩子若是命大,就抱回來悄悄送人,就算已死了,也要讓他入土為安……”
講到這裏,她頓了頓,南安夫婦俱是面色慘白,相偎在一起十指交纏,全身不停地顫抖。我見了很不忍心,正準備上前安慰兩句,被席炎一把拉回。
“到了那個山坳間,聽見有細細的啼哭聲,我真是高興極了,趕過去一看……”
“怎樣?我的孩子還活着是嗎?”王妃撲過去抓住桂姐的手,急促地問。
“是,還活着。我看見有一個長得很美的少年,正用斗篷裹住那個孩子,一邊搖一邊哄着,身邊還跟着一個男童。聽到我的腳步,他轉過頭,問‘這是你的孩子?’我說不是,他又問‘你要抱回去嗎?’我想着就算抱回去也不見得能瞞過族長找到寄養的人家,所以就跪下來,求他收養這個孩子。那年輕人也沒多問什麼,就把那個孩子抱走了……”
王妃面白如雪,顫聲道:“那……你就沒有問那個人叫什麼?住在哪裏?”
“我問過了,他不願意說,也不願意告訴我姓名。”
“難道……難道一點可以找到的線索都沒有?”
“那個孩子戴着你們定情的玉環,還有你也知道的腕間的那顆紅痣,除此就別無標記了。”
南安王妃悲痛萬分的搖着頭,一臉拒絕相信的表情:“不……不會的……鴻兒…可是鴻兒的腕間,明明也有紅痣的!怎麼會不是他……”
桂姐嘆了一口氣,道:“若是你不信,大可請族長與我對質。這件事,村裡知道的也有不少,未必個個肯替族長瞞着的。當時你病成那樣,我實在不敢將孩子不知去向的事情告訴你,後來我遠嫁他鄉,更是斷了音訊……”
南安夫婦神色凄凄,雙雙跌坐在凳上,一臉茫然無措的表情。
我覺得萬分地同情,小聲對席炎道:“他們好可憐哦,疼了那麼多年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親骨肉又不知道流落在何方,真慘。”
說完好一會兒,不見席炎回答我,奇怪地抬頭一看,大兒子的表情不見得比南安夫婦好看多少,雙眉緊緊地鎖着,擰成一團。
“怎麼啦?”我搖搖他。
席炎一把摟住我,連拖帶抱地拉到門外無人之處,只有福伯緊跟了過來。
“你做什麼?出什麼事了?”我迷惑地問。
席炎與福伯交換了一個眼神。
“太爺,您真的沒聽出來?”福伯用難以置信地語氣問道。
“聽出來什麼?”
福伯運了運氣,一副準備發表長篇大論的樣子,卻被席炎一擺手止住。
“爹,我簡單地告訴你吧,南安王爺夫婦倆離散在外的孩子,就是席願。”
我頓時呆住。
過了良久良久,這句話漸漸被消化掉。
再過了良久良久,眼淚慢慢湧上來。
我“哇”得一聲撲進大兒子懷裏放聲大哭:“不要啊……我不要把小願還給他們……那是我的兒子啊……我不要還…不要還嘛……”
趴在席炎懷裏哭了一陣,我突然覺得不對,抬起頭反駁道:“你憑什麼說那個孩子就是咱們家的席願?”
“很明顯啊。南安王妃祖籍在燕京郊外,小願就是你在那裏的山谷中撿到的,時間也剛好對得上,還有他手腕上也有一顆紅痣啊。”
“可是……可是……”我絞盡腦汁地回憶剛才為什麼覺得不對,想了半天終於想了起來,“小願身上明明沒有什麼玉環啊。”
“你這幾年胡丟亂扔的東西還少了?多半不知什麼時候被你給弄丟了,或者需要用錢時賣了當了,身外之物,都作不得準的。”席炎鐵口,一直咬定我的寶貝小願是人家的。
眨眨眼睛,胸口一酸,又要哭出來。席炎忙低下頭哄道:“你先別哭,現在這事已經出了,得好好想想該怎麼辦才是。”
“還…還能怎麼辦?”我抽抽嗒嗒地道,“小願雖是我養大的,但他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身世……”
“嗯。”
“至於認不認回親生父母,是只有小願本人才能做的決定。”
“沒錯。”
“南安王爺兩口子雖然有錯,但是這些年也挺可憐的……”
“是挺可憐……”
“硬生生奪去他們找回親生子的希望實在是太殘忍了。”
“太殘忍。”
“所以……”
“所以?”
“所以我堅決要隱瞞到底!!!那是我的兒子,玉皇大帝來要也不給!!你不說我不說福伯不說,誰會知道小願就是那個孩子?玉環早就不見了,我回去再拿火鉗把小願的紅痣給燙掉,從此毀屍滅跡,人鬼不知,你們說好不好?”
“真是太好了。”席炎和福伯斜眼看着我,一起喝彩,我頓時又高興了起來。
恰在這時,那個沒有耐心出門亂逛的南安世子搖一搖的又回來了,一看見我們就皺起眉頭,道:“裏面還沒說完呢?不就是碰見個以前認識的菜販子,至於羅嗦這麼久嗎?真是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出身低微啊?………喂,席大人,還有那個老頭,你們這是什麼眼神在看我?”
席炎咳了一聲,還沒說話,茶坊門一開,南安夫婦相互攙扶着腳步虛浮地走出來,跟在後面的人全都低頭不語。
“爹,娘,你們出來了。”南安世子趕緊討好地湊過去,結果王妃一看到他,頓時淚如泉湧,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是掩面痛哭。
“席卿,你看這等情形,實在不宜於前往貴府打擾,不如改日再行拜訪吧。”南安王爺神色慘淡地對席炎道。
這個提議正中我的下懷,我立即搶着道:“沒關係沒關係,王爺還是快陪王妃回去休息吧。”
南安夫婦無心再多客套,一行人凄凄慘慘上了馬車折返,吳巡撫父女當然也跟着去了。
我催着席炎上車,快馬加鞭趕緊回家,一路上急的,如果不是被大兒子牢牢抱着,我簡直恨不得推開車夫自己去駕車了。
好容易飛馳回自家府第,席天到門口來迎接我,莫名消失的齊齊也跟在他後面冒了出來,我卻顧不得招呼他們,先就吩咐阿牛生起一爐炭火,再叫小珠拿來一隻鐵鉗,放在火里使勁的燒,專等二兒子回來。
“太爺,您不用那麼用力地盯着,火炭自己會燒的。”福伯道。
我不理。
“太爺,您別湊那麼近,看臉都烤紅了……”小珠道。
我仍然不理。
“太爺,這麼旺的火您吹它幹什麼,看煙把您嗆着!”阿牛道。
我一邊咳着一邊不理。
“爹,您一直蹲在火爐旁腳會麻的,來坐嘛。”小天道。
我直接就坐在了地上。
“席伯伯,頭髮燒到了啦!”齊齊尖叫。
我伸手把長長的髮絲一卷。
“過來這邊!”一家之主命令道。
本想也不理的,到底還是沒這膽子,只好依依不捨地看了火爐一眼,乖乖地走到席炎身邊,被他按坐在椅上,拿清涼的布巾擦臉,再被強餵了幾口茶水。
“二爺回來了!”阿發從小道上跑過來。
我噔的一下跳起,衝到廳口。
“我回來了。大哥,爹,你們都在啊?………爹,爹,您這是怎麼啦?”
緊緊捉住二兒子的手腕,用力拉到火爐旁,一把拔起火鉗,哎喲,好燙。
“太爺,拿布墊着。”福伯遞上一塊厚厚的棉布,我接過裹在手上,舉起火鉗。
“小願,把手伸出來!”
“幹嘛?”席願看了他大哥一眼,遲疑地把手伸了出來。
我翻開他袖口找了找,什麼也沒找着。
“小炎小炎,”我驚喜萬分地叫着,“不是他不是他,你看他根本就沒有紅痣!”
在場的人一起跌倒。
還是席炎把持得住,清清嗓子道:“爹,………小願還有另一隻手……”
“啊?”
席願換了一隻手伸出來,露出腕間,道:“爹,您找這顆痣嗎?真是奇怪,您養了我這麼久,從來就沒注意過我身上長了什麼,怎麼今天來了興緻?”
我定神一看,另一隻手上果然有一顆米粒般大小的暗紅小痣,頓時鼻子一酸,眼淚就含在了眼眶裏。
“爹,這到底是怎麼啦?”席願着急地問着,
“小願……”
“嗯?”
“你忍着點啊……”
“什麼?”
“一下子就好了,讓爹爹把這顆痣給你燙掉……”
“為什麼?是不是在外面遇到算命先生給你亂說了什麼?”
“小願………”
“……你別哭啊,不就是燙痣嘛,你要燙就燙吧,沒關係的……”
我一咬牙,抓住席願的手,閉上眼睛,舉起火鉗…………
…………
…………………
……………………………
…………………………………………
“太爺……”
“太爺……”
“太爺????”
“我說席伯伯……”
“爹?”
“爹!火鉗都已經冰涼了,您還舉着不嫌累啊?”
我掛着凄楚幽怨的表情端詳着二兒子英俊的面龐,手腕一軟,火鉗噹啷一聲落地,整個人向前一撲,緊緊抱住席願,大哭道:“小願,爹捨不得把你拿去送人啊————”
席願頓時手忙腳亂,在懷裏摸來摸去,摸出塊絲帕來給我擦眼淚,“快別哭了,跟我說到底怎麼回事?”
我囁囁嚅嚅半天,明明知道最好不要告訴他,可到底從來也沒有試過欺瞞自家兒子任何事,有什麼話在嘴裏是含也含不住,只得將那塊試淚的絲帕搶過來塞進嘴裏使勁地咬,席願“哎”了一聲搶救不及,費了好大勁才從我嘴裏拽出來,抖開一看,一個洞兩個洞三個洞……
“唉,可惜了,上好的一塊蘇綉,準備讓大哥送給南安王妃的呢……”
我一聽南安王妃四個字,立即悲從中來,轉頭扎進席炎懷裏,哭訴道:“小炎啊,你看小願這個沒良心的,這還沒認呢,眼睛裏就只有南安王妃了!”
“誰眼睛裏只有南安王妃了!”席願暴跳起來,“我從小就一直跟着爹長大,就算他們是親生父母又怎樣,爹你永遠是我爹!”
我聞言感動得熱淚直流,回過身抓住席願的手,“小願………爹只要有你這句話就好了………”
“爹……”
“小願……”
我們父子擁抱在一起,良久良久……
四周一片寂靜,彷彿花草樹木也和旁邊的觀眾一樣沉浸在我們令人感動的父子之情中,停止了往日的喧嘩……(咳,我說爹爹,人家花草樹木一年到頭乖乖站着,什麼時候喧嘩過??)
突然之間,一聲驚呼劃破長空。
“啊—————!!”
我一邊尖叫一邊跳起來,結結巴巴地道:“小………小願!!你已經知……知道了?什麼時候知……知道的?”
席願聳聳肩不回答,抿抿嘴看看我,幫我理理剛才哭亂的額發,再抬起頭與他大哥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笑。
討厭……這兩個大的就是這一點最不可愛啊,常常仗着我和小天比他們稍微那個一點……(註:就是只有席家人才可以說的那個……),時不時就擺出一副神秘面孔,來上兩個心有靈犀的微笑,明擺着欺負我們不懂,想讓我們說好話求他們解釋,哼,我才不吃這一套呢!
“福伯!”一揚頭,喚出我的專用萬事通。
“老奴在!”
“你說二爺是怎麼知道南安這件事的?”
“回太爺,老奴不知。”
盯着這老頭看了半天,招招手把他拉到假山背後,“現在他倆不在了,你該知道了吧。”
“是。”
“那就快說!”
“下午南安王妃與桂姐敘話的那間茶坊,也是二爺經營的產業……”
“啊?”
“凡是有什麼新鮮的、有趣的、隱秘的、重大的八卦,茶坊掌柜和夥計都會第一時間告知二爺的……”
“哦?”
“南安王妃這件事,是即新鮮又有趣又隱秘又重大………,所以自然要告訴二爺。他又不象你和三爺那麼那個……,稍微一推測,就知道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太爺明白了就好”。
“可是福伯你一直跟我在一起啊,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因為老奴也不象你和三爺那麼那個……,稍微一推測,也就知道了。”
我想想也對,席炎同樣一直跟我在一起,可剛才就一副什麼都瞭然的樣子,多半也是這麼稍微一推測的結果。
“爹,你們聊完了沒有?吃飯了,就算今天小天的親爹娘也找上門來,飯還是要吃的!”一家之主的聲音傳進耳中,我們兩個趕緊從假山後跑出來。
飯廳已經飄來誘人的菜香,我哭了好幾場,確實有些餓了,坐下接過席天盛來的飯,就着席炎挾進碗裏的菜,吃了起來。
“今天的菜很好吃哦。”齊齊笑眯眯地說。
“你憑什麼這麼說?”席願撇撇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我家已經住了多久呢,其實也不過才在這個飯廳吃過三餐飯而已。”
“我只要吃過一餐就可以比較了!”齊齊豎起眉毛。
餐桌上頓時火花四濺,我忙插嘴緩和氣氛:“是很好吃,特別是那個八寶醬鴨,好好吃哦。”
於是齊齊和席願同時伸筷子,打算幫我挾一塊到碗中以示好意,可不幸的是兩人看中的竟是同一條鴨腿,偏偏還誰也不肯放棄,四根筷子拉拉扯扯僵持着。
戶主淡淡一笑,沒有管他們,好整以暇地挑了幾隻蝦出來,剝好蘸了香醋喂到我嘴邊,柔聲道:“別吃太快,嚼碎了再咽。”
我點點頭,嚼了一陣,艱難地咽下去,突然把碗一放,眼睛裏又有水珠滾來滾去。
“這又怎麼啦?”席炎一皺眉,伸手摟住我的肩,關切地問。
席願與齊齊這時一人挾着鴨腿的一頭,已經站了起來較勁,二兒子因為面對着我,一看見我哭,立即丟下筷子過來,可憐齊齊不曾防備,還在用力,砰得一聲向後摔倒在地,小天趕緊去扶他。
“好端端的,為什麼哭?我都說了不走的!”席願急急地道。
“我是在想,咱們一家子在這裏吃飯,”我拉着席炎的手,又握住席願的手,“可是南安王爺和王妃,今天晚上一定什麼東西都吃不下的,萬一餓壞了怎麼辦?好可憐……”
席炎長長嘆一口氣,輕輕道:“爹,我就知道你最終會這樣的……”
“可是小願我又實在捨不得嘛,所以忍不住要哭啦……”我吸了吸鼻子,捉着席願不放,趁着還在眼前,多看一眼是一眼。
“傻爹爹………”席願心疼地搖着頭,湊過來想用手指幫我擦臉上的淚水,被席炎瞪了一眼喝斥道:“別用手,用手帕!”
席願吐了吐舌頭將手縮了回去,在身上到處找手帕之類的東西,還沒找到,席炎已經將我摟在懷裏,用指尖輕輕地拭去所有淚痕。
“小願,你到那邊去以後要當心,不要學成現在南安世子的那個樣子,要多回來看爹爹哦。”我叮囑道。
席願重重地擰着眉頭,將我的手握在掌心,道:“爹,我知道你心軟,總歸是會要我認回親生父母的,可是對我來說,我只願意做席家人,也許為了生育之情,我可以告訴他們我是誰,讓他們稍微寬寬心,但我是決不會離開你和大哥三弟,離開這個家的。”
“那南安王爺和王妃會願意這樣嗎?”我遲疑地問。
“養恩一向大於親恩,南安王爺他們都算比較明理的人,沒有關係。”席炎安慰道。
“他們不明理也無所謂,”席願向我展顏一笑,“這件事最終還是要我來做決定的,你一點也不用擔心。”
“那………那你就快去告訴他們,要他們別再傷心了。”
“今晚?”
“是啊。”
“明天再去吧,今晚我要陪你。”
“可是他們……”
“他們偶爾一晚上吃不下東西沒什麼要緊的,你這邊比較重要。”
“我沒事啊……”
“你敢說沒事?我肯定只要我現在轉身出去,你就會一直哭到我回來為止,到時候你的眼睛哭成桃子不說,我的頭也會被大哥打成兩個那麼大的!”
“才……才不會呢……”
“好啦,”席炎拍拍我的肩,用作結論的語氣道:“你們別爭了,小願是沒必要今晚去的,爹要是還擔心南安王爺他們吃飯的問題,就讓福伯走一趟吧。”
“老奴明白。”廳門口立即響起應答聲。
“福…福伯,”我吃驚地問,“你不是在偏廳吃飯嗎?”
“老奴明白太爺的脾性,稍微推測了一下,知道可能有老奴的差使,所以盡量吃的快一點過來侍侯。”福伯恭敬地道。
“你真聰明。”
“謝謝太爺的誇獎。”福伯瀟洒地彎彎有些駝的背,姿勢倒也蠻帥的,象一隻風度翩翩的蝦般走了出去。
“小炎,我還要吃蝦。”
席炎帶着放鬆的表情笑了笑,又幫我剝了一隻,送到嘴邊。
“小天,你蹲在那兒幹什麼?”席願突然想起一直沒說話的弟弟。
“我在想,齊齊為什麼突然之間睡著了?”小天迷惑不解地道。
席願立即飛快地衝過去,在椅子與柱子之間提起齊齊軟綿綿的身體。
“剛才是好象聽見他摔得砰咚一聲,我來稍微推測一下,他一定是撞到頭了。”我對席炎道。
“不用推測了,”席願一手抱着齊齊,一手摸着他的後腦勺,“他的確是撞到頭了,這裏好大一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