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烈陽下，田小苗和班上同學在操場上打籃球。

聽說籃球是一群人追着一顆球跑的運動，但田小苗完全不這麽覺得，對她而言，籃球更像是一個人躲着一顆球的運動。因為每次隊友傳球給她，她總是接不到；好不容易接到了球投籃，十次有九次連籃框都碰不到，更別說還要在大太陽底下跑來跑去，搞得汗流浹背的，一點都不舒服。

所以她最討厭的就是體育課，尤其是生理期來時的體育課。

手撫着微微漲痛的小腹，田小苗臉色微苦，突然間一個黑影飛了過來，她還來不及反應，側臉就結結實實的被籃球打中，她應聲而倒，一陣頭暈目眩站不起來。

「田小苗，你沒事吧？」幾個班上同學緊張地過來察看，老師也皺眉走過來。

靜靜坐着幾秒鐘，好不容易讓自己的腦袋清楚一點，田小苗對着老師和同學虛弱地一笑。「老師，我可以休息一下嗎？」說這話的同時，臉上還隱隱作痛。

老師看了看她的情況，似乎沒什麽大礙，只是臉色蒼白了點，便點點頭，指着遠處的樹蔭。田小苗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因禍得福，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用上體育課，在同學的攙扶下站起，自個兒摸着肚子慢吞吞的走向樹蔭。

而樹蔭下，已經有一個人了。

當田小苗看清樹蔭下的人影時，心中一跳，急忙將皺起的運動服拉整齊，拭去額際的汗漬，又很快整理了下清湯掛麵的頭髮，用黑色髮夾夾得整整齊齊。

她如今已是國中二年級，比起小時候圓滾滾的模樣，身子拉長、纖細了許多，胸部也開始有了些起伏，五官白白凈凈，清秀可人。外型成長了，內心當然也會有所改變，同齡的異性同學對她而言不再是一起抓泥鰍偷水果的野孩子，有時候也會多了一點心跳的感覺。

譬如現在坐在樹下的周承彥。

周承彥長得俊美，說話慢條斯理的，動作也很輕柔，對於膽小害羞的田小苗來說完全不具威脅性，和其他調皮嘴賤的國中生有相當的差別，所以她不由得注意起他。

這一注意，就會忍不住一直注意，到最後不想注意都不行了。

一直以來，她的世界裏只有麥在剛—他皮膚黝黑，五官深刻，身材精壯，說起話來聲音很低卻鏗鏘有力，她以為男生都是這個樣子的，所以發現了與眾不同的周承彥自然會感興趣。

只不過兩人同班了一年，她因為害羞，和他說過的話不超過十次，連現在坐在他旁邊了，她也不知道怎麽開口。

倒是周承彥十分坦然，率先說話化解了她的緊張。「你也來休息？」

因為天生低血壓，在大熱天的體育課，周承彥都會自動自發休息，老師也習以為常，只是男同學們會嫌他娘娘腔，不太喜歡和他在一起。

不過反正他的主力賣點是女同學，還是有人會和他說話，被男生排擠他也不是很在意。

「是啊，有點不舒服。」田小苗終於敢正眼看他，這才發現他的膚色不只是普通的白，而是有點病態的白，搭起雙頰被太陽曬出的微微紅暈，讓他還真有點白雪公主……啊不，是白馬王子的氣質。

「我也是，常常身體不舒服，只要曬到太陽就頭暈。」周承彥聽着操場上的嬉鬧聲，以及籃球擊在地上的運球聲，羨慕地望過去，「其實我很想和同學一起打籃球，只不過我可能連籃球都拿不穩，所以根本沒有人想跟我玩。」

「不會的！只要多練習就能打得很好，也有室內的籃球場啊！」田小苗心生同情，脫口而出，「我也打不好，我們可以一起玩啊……」

話一說完她就後悔了，小臉上泛起的微紅不知是因為陽光或是羞澀，擔心周承彥會不會被她這麽主動嚇到。

「謝謝你，小苗。」周承彥突然眼睛一亮。「那我們就是朋友了？」

田小苗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着，「當然是啊！」

「那……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他突然話鋒一轉。

這突如其來的請求令田小苗一呆，不過心中對他的異樣情懷令她不由分說便答應，「呃？可以啊，只是我能幫你什麽忙？」

體力上的忙，她說不定比他還慘；功課上的忙嘛，他是班上第一名，應該不會有求於她，那她還能幫什麽？

周承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每天早上和放學都會有個人來學校接你吧？那個人是不是以前念這裏的學長麥在剛？」

「是啊！」田小苗毫無心機的回答。在這個從街頭可以聊到街尾的小鎮，人與人之間熟到爆，他會認出麥在剛也不奇怪。

「他怎麽會和你走這麽近？」周承彥微微皺了皺眉。

他會這麽問……是在意他們兩人的關係嗎？所以他早就注意她了？田小苗的心跳又開始加速，暗喜自己的暗戀似乎要萌芽了。

為了釐清他的誤會，她急忙解釋，「因為我們是隔壁鄰居才會一起上下學。」

「原來如此。」周承彥像是鬆了口氣，笑盈盈地直視她，看到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突然間他又天外飛來一筆地問：「那你能不能幫忙介紹他和我認識？」

田小苗的怦然心動戛然而止，抬起頭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但看他一臉認真，再加上他方才說過羨慕別人打籃球之類的話，讓她自動在心裏編起了一個故事。

「好啊，改天我介紹你們兩個認識。」

他應該是想學打籃球吧？她記得麥哥哥籃球打得不錯，以前在國中也是籃球校隊，周承彥想和他學習也無可厚非。

所以，如果以後他們一起打籃球時，她就可以在旁邊看嘍？那她和周承彥就可以有多一點時間相處，他就會再多注意她一點，就像她一直偷偷關注着他一樣，一點之後再多一點，說不定……

放學時間，田小苗急急地跑到學校側門，麥在剛果然已經倚在圍牆邊等了。

奇怪，不是聽說他們高三課業繁忙嗎？怎麽他每天都這麽準時？

她跑到他身邊後停下來喘息，麥在剛放下手中的英文單字本，微微皺眉，「你不是身體不舒服，怎麽還跑步？」

「啊？」她身體不舒服？田小苗被他問得一頭霧水。

「會不會頭暈？」他又莫名其妙地問。「肚子痛不痛？」

「不會啊。」她搖了搖頭，對這無厘頭的對話依舊充滿問號。

「拿去。」麥在剛從口袋拿出一條巧克力，這是他方才順路在超商買的。

接過巧克力，田小苗突然懂了。她的生理期時間他居然記得比她還清楚，所以才買巧克力給她吃？

開始有女性意識的田小苗突然覺得不太好意思，不過臉紅歸臉紅，巧克力還是要吃，於是她羞澀地低下頭，小手卻迅雷不及掩耳地拿過巧克力，藏到了背後。

麥在剛看着她的反應覺得好笑，因為這十幾年來，保護她、照顧她幾乎成了他每天必做的事，只要一天沒見到她就覺得怪怪的，所以即便高三要留下來晚自習，他也毫不猶豫的選擇回家讀，只為了要接她回家。

接過她的書包，麥在剛牽着她一起踏上回家的路。不過平常她總是會細聲細氣的敘述學校發生的事，但今天卻格外沉默，讓他有些不適應。

「怎麽了？怎麽不說話？學校有人欺負你了？」這是他第一個想到的理由。

「沒有啦！」想起自己沉默的原因，她小臉微熱，有些支吾地道：「是我們班有一個男同學……他想認識你。」

「男同學想認識我？」麥在剛微微揚眉，「我以為應該是女同學想認識我。」

田小苗噗哧一笑，心中的羞澀盡去。「不是啦！那個男同學叫周承彥，我猜他應該是想和你學打籃球吧？」

「沒空。」麥在剛斷然拒絕，不是她的事，他才懶得管。

「哎呀，麥哥哥，你就幫幫忙嘛……」田小苗撒起嬌來。周承彥在她心目中地位特別，難得他有事找她幫忙，她當然要使命必達。

她異常的熱絡令他起疑，態度十分保留地反問：「你和他感情很好？」

「也沒有很好啦……」田小苗聽到「感情」兩個字，立刻又害羞起來。

「那你那麽積極的幫他做什麽？」

「他是我同學嘛……」

「別人你怎麽不幫？」

「他不一樣啊……」

「所以你喜歡他？」

「……」

才三句話，麥在剛已經問出了解答，他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看着羞到只能用頭頂面對他的田小苗。

小女孩長大了，有了暗戀的對象，這令他心裏一陣不爽快，或許是她從小總說麥哥哥是她的全部，如今他的分量被另一個異性取代，他竟完全不能適應。

為什麽會這樣呢？他不是一直把她當作妹妹？

但若真的當作妹妹，那他又為什麽從來不把其他女同學放在眼裏，拒絕情書的方式總是一句「我要照顧小苗，顧不到你」？

麥在剛一向沉着的心思突然一片混亂起來，田小苗的少女情懷不只打壞了他的心情，也打壞了他一直覺得理所當然的想法。

「好吧，明天放學我見見他。」

他倒要看看，是什麽樣的人能勾走她的心，有他這麽優秀的模範天天在她面前晃來晃去，應該也磨利了她的眼光，她看上的男人究竟是何種模樣，大大引起了他的興趣。

就當作是替她評監一下對象吧！小苗還小，不適合這麽快談戀愛，他要力挽狂瀾，斬斷少年男女不正常的感情發展，沒錯，就是這樣……

「麥學長真的願意見我？」

「真的！他應該已經在側門等了吧？」

「你看我今天穿這樣會不會很奇怪？」

「……你如果很奇怪，那我也很奇怪。」大家穿的不都是制服嗎？

田小苗有些不解地望着既興奮又緊張的周承彥。從今天早上她告訴他麥哥哥答應和他見面後，他就一反平時沉靜的樣子，一整天都很多話，讓他身後白馬王子的粉紅色泡泡破掉不少，也讓她很有罪惡感的在心裏偷偷認同班上同學的看法—他真的有點娘娘腔！

不過這並沒有澆熄田小苗的暗戀情愫，她還是很盡責的帶着他來到側門，而麥在剛一如以往倚在圍牆邊看書，神情閑適，只不過當看到田小苗身邊多了一個男同學後，表情微微變了。

「他就是你說的那傢伙？」麥在剛本能地有些排斥周承彥，只是看在田小苗的面子上，沒有表現得很明顯。

田小苗點點頭，善盡她介紹人的職責，「他就是周承彥。」

周承彥有些緊張的上前，先是左右張望，對於側門這裏人來人往有些不安，示意三人一起走到不遠處無人的巷子裏。

直到周圍都沒有別人了，周承彥才欲言又止地道：「學長，我有話……可以單獨跟你說嗎？」說完，他還為難地看了一眼田小苗。

田小苗看見這情景，頓時心情大壞，有種被利用完就丟的感覺。

麥在剛感受到她的心情起伏，便淡淡地回道：「沒關係，小苗不是外人，她跟你又是好朋友，讓她聽。」

「這……」周承彥猶豫着。

「不想讓她聽的話，那我也要走了。」他沒有猶豫，拿起田小苗的書包，拉了人轉頭就要走。

「等一下！那……那就讓小苗一起聽好了。」周承彥像是下定了決定，而後一臉慎重地轉向田小苗。「小苗，你要替我保守秘密。」

「好。」田小苗很納悶。只不過要學個籃球，有必要這麽神秘嗎？莫非還有什麽不外傳的絕技？

「學長……」周承彥白皙的俊臉微紅。「請問，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這跟他要學打籃球有什麽關係？連麥在剛也狐疑起來。

「那……你有喜歡的女生嗎？」周承彥又問。

麥在剛不由自主看向田小苗，卻在對上她那清澄的眸子時，心頭震動了一下。

為什麽？為什麽周承彥在問這個問題時，他心中第一個想到的人會是小苗？難道他對她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兄妹之情？

壓下心中的疑惑，麥在剛對着周承彥搖了搖頭。

周承彥臉上一喜，最後吸了一口大氣，豁出去道：「學長，我喜歡你！」

「啊？」這勁爆的告白不只是麥在剛，連田小苗都一起愣住，彷佛周承彥正在說他其實是外太空來的亞歷安星人一樣。

「學長，我真的很喜歡你！從第一次看到你開始，我就喜歡上你了。」周承彥怕他不相信，神情激動地強調。

麥在剛首先恢復冷靜，確認自己真的沒聽錯後，濃眉微微聚攏。「我應該沒有誤解你的意思吧？你喜歡我？男生喜歡男生？」

「我知道這很奇怪，但……誰規定男生不能喜歡男生？是學長自己說沒有喜歡的女生。」

「但是這不代表我喜歡男生，只是我還沒找到喜歡的女生罷了。」不知道為什麽，說到這句話時，麥在剛再一次不受控制的看向仍處在震驚中的田小苗，心裏還有種怪怪的感覺，為了掩飾這種心情，他將目光轉回周承彥身上。「很抱歉，周同學，我必須拒絕你。」

「你……你其實喜歡的是田小苗吧？」周承彥可沒錯過他一直偷瞄田小苗的眼神。

「我喜歡誰都和你沒關係，總之我不喜歡你。」麥在剛話說得冷硬，「而且我要建議你，你還年輕，對自己的性向可能會有所誤解，為免誤人誤己，你最好等年長一點，確定自己真的是愛男人之後，再開始尋找適合的對象。」

周承彥受不了被拒絕的打擊，嗚的一聲大哭跑走，留下一臉深思的麥在剛和依舊目瞪口呆的田小苗。

「回魂了！」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的呆樣。

「啊？周承彥跑了？」田小苗心跳仍未平復，但這次可不是因為什麽鬼少女情懷，而是結結實實的嚇到了。

「對，他跑了。」想到周承彥原來根本不會構成威脅，麥在剛突然心情一陣暢快。

「他……他喜歡你？那我……」嘴巴一扁，田小苗的眼眶紅了起來，像小時候那樣往他身上一抱，小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尋求安慰。

所以她那些對於戀愛的幻想，只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周承彥對她根本沒有意思，只是利用她想向麥哥哥告白？

情竇初開的少女自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她不能接受自己未戰先輸，而且還是輸給一個男人！

「難道我長得很醜嗎？」她哭哭啼啼地控訴。

「你如果長得像我，他就會向你告白了，你要嗎？」麥在剛有些無奈。

長得像他？想像自己一身白皙的皮膚變得黝黑，纖細的四肢長出肌肉，柔細的聲音變得一說話就像要搶劫一樣，田小苗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她才不要像他呢！像是賭氣一般，她粗魯的將小臉在他的白襯衫上磨蹭，將眼淚鼻涕全擦在上面。

「所以說嘍，他喜歡的是男生，除非你變成男生，否則有什麽好哭的。」他不太自然地拉開她，看着她的目光也變得有些古怪。

小女孩不懂事，居然在他身上磨來磨去，也不想想自己幾歲了，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胸脯那一點點的「長進」。

可是，他不是從小抱她抱到大了嗎？為什麽突然會有這麽大反應？

十幾歲的高中生正值血氣方剛，Ａ片都不知道看過多少部了。麥在剛這時才開始認真的反思起自己對田小苗的情感—

如果她以後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和那人摟摟抱抱，甚至一起做Ａ片上那種嗯嗯啊啊的事情……麥在剛突然生起氣來，他發現自己無法接受這種事。

但若小苗是和他在一起呢？像一般情侶一樣親親抱抱，或者觀摩一下Ａ片來個實地操作……麥在剛想着想着，下腹迅速竄起一陣火熱，他很羞恥的察覺自己竟然真的對田小苗有遐想。

小苗好像已經不只是鄰家妹妹了，長大的兩個人，再也無法像小時候那麽單純了。

麥在剛自己一下子也無法接受這種答案，為免失態，只得顧左右而言他。「我爸去夏威夷玩，帶回來一盒夏威夷果巧克力，去我家拿吧！」說完，他轉身就走。

這是第一次，在沒有牽着她的情況下自己先走，因為他需要用夏日傍晚的涼風平息一下內心的燥熱。

而有了最愛的巧克力，田小苗終於覺得好過了一些，擦了擦眼淚跟上麥在剛，堅持要牽着他的手踏上回家的路。

她以為她的第一次暗戀埋葬在這一場烏龍的告白之中，卻不知道另一個人的初戀似乎正悄悄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