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是個位在南部的純樸小鎮，人們大多以務農為生，所以彼此之間友好和睦，幾乎到了夜不閉戶的地步。在一堆平房中，有一棟特別華美的三層透天厝，是前幾年因都市土地計劃成了暴發戶的麥家。

麥家隔壁則是和其他平房一樣不起眼的田家，兩家財力雖有差距，但鄰居也幾十年了，交流頻繁，彼此之間感情不錯。

麥在剛身為麥家獨子，一直覺得很孤獨，直至隔壁田小苗的出生，讓他欣喜若狂，而當這個小嬰兒第一次對他露出一個傻氣的笑容時，麥在剛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他告訴自己，這小娃兒是上天賜給他的，他一定要好好的照顧她、保護她。

由於他的穩重，田家也很放心讓田小苗跟着他，因此打從田小苗會走路之後，麥在剛接手了所有和田小苗有關的事—帶她出去玩，給她糖果吃，抓甲蟲給她，甚至當她上幼稚園的第一天在班上哇哇大哭，連老師和媽媽都沒辦法時，他還蹺了小學的課陪着她坐在幼稚園教室里，才讓她乖乖上課。

對田小苗來說，麥在剛是無所不能的，總是能變出好吃的東西給她吃，找出最新奇的東西讓她驚喜，送她最新的小貼紙和漂亮的鉛筆，好讓她向班上同學炫耀，要是哪天身邊沒有了他，她的天大概會黑一半。

所以，她扮家家酒時若當媽媽，麥在剛一定要當爸爸；玩老鷹抓小雞時，他永遠是保護她這隻小雞的母雞；當有臭男生拉她辮子掀她裙子時，一定也是麥在剛去替她教訓對方。

有一次，鎮上幾個小孩一起到田裏捉泥鰍，由於剛種好的秧苗十分脆弱，一踩就毀了，加上田水甚深，爛泥濕軟，一陷下去很容易就起不來，所以農夫們都會喝止鎮上的孩子們在插秧後到田裏玩。

不過會那麽聽話就不是小孩了，一群人提着水桶衝上了田埂路，開心地踩進田裏，彎着身子尋找泥鰍。而田小苗才剛升幼稚園大班，加上她個性膽小文靜，根本不會被當成抓泥鰍的主力，因此她便蹲在田埂旁，好奇地睜大眼看着麥在剛抓，有時也拿起捕小魚的網子在田裏胡撈一通，看能不能建點功。

這時候，不知道誰大喊了一聲，「有人來了！」接着，便遠遠傳來農夫的喝斥聲，幾個小孩都極有經驗的一鬨而散，當然也包含了麥在剛，但他才剛跳上田埂，回頭要找田小苗時，只聽到一聲驚叫，她小小的身軀一歪，就這麽一頭栽到田裏去了。

麥在剛大驚，不由分說就又跳下田裏，一把將滿身是泥的田小苗撈起。當他撫去她臉上的泥，急忙問她有沒有事時，驚惶未定的田小苗眼眶一紅，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

「別哭了，有我在，沒事。」麥在剛鬆了一口氣，卻又因她的大哭而揪着心，連忙將她抱在懷裏，拍着她的背安慰。

「嗚嗚……麥哥哥，好可怕……嗚……」田小苗聲嘶力竭的哭着。

當她聽到了大人的呼喝聲越來越近時，心裏除了害怕之外，還多了些緊張。

「麥哥哥……嗚……你快走吧，在這裏會被抓到的……」她泣不成聲地道。

麥在剛抱着她不敢放手，兩隻腳都陷在田裏，哪裏還有力氣爬回田埂上？他只能苦笑道：「沒關係，等一下大人如果要罵你，就叫他們罵我好了……」

不久後，大人們趕到，將兩個孩子都拉了出來，他們自然少不了挨一頓罵，只不過麥在剛一直擋在田小苗面前首當其衝。而這也是第一次，田小苗深深的感覺到有麥在剛在，真好。

又有一次，鎮上的野孩子們再次聚集起來，目標是巷口王伯伯家結實累累的芭樂樹。芭樂的果實大約只有孩子們的拳頭大，吃起來澀又不甜，但對小孩子而言，這已經是相當美味的零食了。

更何況，偷拔芭樂的過程遠比享用果實的過程來得刺激好玩多了！

小學三年級的田小苗，正值什麽事都愛湊熱鬧的年紀，而國二的麥在剛個性已經漸漸沉穩，不喜歡這種小蘿蔔頭的遊戲了，然而因為見不得那個膽小又愛玩的女孩失望，他還是悶不吭聲地加入了孩子們的行列。

來到王家圍牆外，那攀出枝頭的芭樂樹枝，就像在對着大夥兒招手微笑一般，每個人都笑開了眼，有些人拿起長竹竿敲着枝幹，讓果實掉下來，有些甚至大剌剌的攀上圍牆，直接用手摘。

只有麥在剛閑散地倚在圍牆邊，拿着小本子背英文單字，偶爾抬起頭看一下正在打芭樂打得不亦樂乎的田小苗，在蟬聲唧唧的夏日，忙碌課業中偶爾的偷閑，聽着大夥兒的笑聲，讓麥在剛也不由得逸出一個微笑。

但在此時，笑聲突然停了，麥在剛機警地抬起頭，果然看到王伯伯鐵青着臉，拿着一枝掃把站在門口，孩子們全大叫起來，扔竹竿的扔竹竿，跳下圍牆的跳下圍牆，急急忙忙撿拾地上的果實逃之夭夭。

麥在剛自然也想領着田小苗跑……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她哭哭啼啼地的被王伯伯抓住後領，手上一顆芭樂也沒偷拔到。

他硬着頭皮上前道歉，順便領回那個連跑步都比人家慢的小女娃，兩個人站在門口，聽王伯伯訓話整整聽了三十分鐘，這還是因為看在他是鎮上首富麥大興兒子的分上才少罵了一點。

離開王伯伯家，麥在剛無奈地牽着田小苗來到公園裏，他根本不敢回家，因為這小女孩依舊哭個不停。

「小苗，」麥在剛像變魔術似的，突然由口袋裏拿出一個芭樂。「給你吃。」

田小苗在淚眼之中看到了他手上的芭樂，不由得破涕為笑。「麥哥哥，你怎麽會有？」

「地上撿的，都還是好的。」他將果實在身上擦了擦，遞給了她，自己又從口袋裏拿了另一顆出來。

反正都被罵了，不拿一點回饋怎麽對得起自己？

兩人望着夕陽，一起吃起了芭樂，那微酸帶澀的滋味令彼此都皺起了臉，卻仍是一口接一口吃個不停。

「麥哥哥，你是全天下對我最好的人了！」田小苗閃亮着大眼，口齒不清地說道：「小苗長大以後，一定要嫁給麥哥哥！」

麥在剛不以為意地一笑，「那你什麽時候要嫁我？」

「唔……」她還當真慎重地考慮起來。「那就麥哥哥二十歲的時候好了！」

「我二十歲的時候你都還在讀書呢！」麥在剛輕笑道。

「那就四十歲！」田小苗很乾脆的加了一倍。「那時候小苗三十八歲，就嫁給麥哥哥！」

「我四十歲的時候，你應該是三十五歲。」因為她悲慘的加法，他忍不住搖了搖頭，「你的數學真該好好學！」

「我會好好學數學的，我以後數學會很好，麥哥哥一定要娶我！」田小苗有些急了。

「好好好，如果你數學學得很好，麥哥哥四十歲娶不到老婆，你三十五歲還嫁不掉的話，那我們兩個就結婚好了……」

夕陽之中，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打了勾勾，互許終身。

不知道若干年後，他們是否還記得彼此的誓言？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等到長大後嚐到了愛情，他們一定會回想起，當年那顆芭樂酸中帶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