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畢學文沉聲回道:“不,草民效忠的是朝廷。”
皇后搖搖頭,就這麼幾句語帶玄機的話,她已然知道了一切,於是她不再理會畢學文,而是含淚走向蕭關,憐愛的伸出手想摸他的臉,“孩子,是本宮欠了你……”
蕭關反應極快地退了一步,閃過她的觸摸。
有沒有搞錯啊?他雖然內心對他們的對話有所懷疑,也猜到七八分,但這樣就想他會欣喜的迎接她的擁抱?門都沒有!
誰知這個動作卻牽動了傷口,令他齜牙咧嘴地叫了聲痛。
“孩兒?你怎麼了?”皇后這才注意到他的傷,玉容不禁一變,“你受傷了?!哪裏傷了?我立刻叫太醫……”
“等等等一下!我是偷溜進來的,你真認為叫什麼太醫來治我會比較好?”蕭關搖了搖頭,等身上的痛楚淡去,他這才真正拿出歐陽浯的凰玉。“先別管我的傷了,你……先告訴我,我的玉和歐陽浯的玉有什麼關係?”猜測是一回事,他要聽的是完完全全的事實,有憑有據。
他問得有些掙扎,也問得相當迂迴,因為不管再笨,他都猜得出自己的身世一定和皇后及歐陽浯有關係,光聽皇后和畢學文打啞謎,他內心就大受打擊了,他其實還沒有確定自己究竟想不想知道真相……
然而皇后並沒有被他的態度激怒,臉上表情反而交雜着慚愧、後悔與慈愛等複雜情緒,給了他致命一擊的答案——
“孩兒,本宮要告訴你一個驚天秘密,是有關於你的身世……”
這陣子,不知從哪兒傳出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一開始是由民間口耳相傳,後來漸漸鬧大了,也傳入了宮裏,聽說皇帝因而震怒,要求京軍統領夏邦呈必須揪出散播謠言的主犯,一時弄得京城裏人心惶惶。
這個謠言,關乎二十年前京城裏發生的巫蠱之亂。皇后當年誕生龍子時,其實是生了雙胞胎,但因為當時後宮巫蠱咒殺之事頻傳,皇后怕兩個皇子都遭到毒手,皇朝將後繼無人,便由當時皇上的近臣畢學文掩護,悄悄的叫奶娘將長子歐陽漌抱出宮扶養,並告訴皇帝只誕生了一個龍子歐陽浯。
過了幾個月,由於巫蠱之事害死了幾個後宮嬪妃,甚至是機要大臣,皇帝因此進行了一次大改革,也剿清了一次後宮,巫蠱之亂暫時算是平息。不過由於此時皇帝寵愛的嬪妃剛產下二皇子歐陽澈,皇后怕若將真正太子流落鄉野的事實告訴了皇帝,會影響她的后位及太子繼位權,所以只能忍痛不發,將錯就錯,不再聯繫,僅抽空詢問畢學文長子的狀況。
現在整個皇城,都因這個二十年前的秘辛沸騰起來,由於難辨真假,且事件敏感,皇后因而避居念佛,不問世事,也要求及警告所有的皇子和她一起在佛堂齋戒誦經三日,連日前繼任太子聲勢看漲的二皇子歐陽澈也只能乖乖就範。
這種情況的演變,最大的得益者算是畢芳,她因此得以不被二皇子逼迫,鬆了一大口氣。
自從謠言出現,加上二皇子身邊隨從的鼓動,她由民間被秘密的送入宮,藏在他的寢宮內,斷了和小錢鼠的聯繫,又恢復看着藍天期盼的日子。
可這次,她不像那樣有着無盡期的惶恐,因為她看見了歐陽澈日漸焦慮的模樣,便猜到蕭關一定已經採取行動。
她接下來要做的只有相信他,耐心地等待。她心裏唯一擔心的是他的傷勢,不知道復原得怎麼樣了?
她甚至已經無聊到連每天什麼時候會有侍衛巡邏、經過她的門前時步伐有幾步等等小事都已經算得清清楚楚。然而今天特別不一樣,那行走的聲音及力道都不是她每天聽習慣的,反而很像她腦海里一直印着的一個男人……
不,不可能,畢芳手撫着臉笑自己的痴傻,但在摸到臉上的白紗時,又一陣的心酸。不知道當那男人看到她白紗下的臉,會有什麼反應……
才這麼想着,房門被悄悄的推開,一個侍衛就這麼大大方方的走了進來。
畢芳心裏一動,猜想着會不會是小錢鼠又想辦法混進來了?可當她看清來人的體形,對方都還沒拿下頭盔,她便飛也似的撲了過去,直直抱住他,淚水忍不住就這麼落下來。
“我等你好久了……你怎麼現在才來……”畢芳很不想這麼沒用,但她真的無法控制筆算的感覺。這陣子所受的壓迫和威脅,讓她日子過得膽戰心驚,沒用倒下的原因,全是為了一個不知會不會實現的諾言。如今真讓她等到了,那種排山倒海而來的感動及自憐,簡直不是言語所能形容的。
來人是蕭關,他靠着皇後娘娘的安插掩護,順利的溜進二皇子的寢宮,打探到畢芳被囚禁的位置。他完全不懷疑為什麼連頭盔都還沒取下,畢芳就認得出他,就如同即使眼前的女人矇著白紗,他也能一眼就知道她是畢芳。
“噢……痛痛痛痛痛……”蕭關被她用力一抱,身上的傷口一口氣全痛了起來,疼得他臉都扭曲了。
“啊!你的傷!”畢芳連忙放手,還退離他一大步,臉色驚惶地道:“你的傷口痛嗎?”
“傷口再怎麼痛,也沒有看到你拿刀划自己的臉那麼痛。”他搖了搖頭,忍住痛,上前展臂一摟,以不壓痛自己的力道將她輕擁入懷。只有這樣和她緊緊貼合,他才能感受到她是真實的存在於他身邊。“天啊,我多麼害怕你出事,以後別做這種傻事了,知道嗎?”
話說著說著,他就想親吻她,然而當她臉上的白紗造成阻礙時,他本能的伸手就要扯下。
畢芳偏頭避過他,退了好幾步,眼神有着惶恐與不安。
蕭關明白她的顧忌,刻意不正經地說道:“你別忘了,就算你臉上再多幾道疤痕,也不會有我身上的疤痕多,咱們老大不會笑老二,我不會在意的。”
畢芳仍是搖着頭,不發一語,眼瞼卻是難過地半垂下。
要如何破除她這種對外表過度在意的迷思,蕭關想了一想,表情一轉便開始裝可憐,“小錢鼠轉達你要對我做的一個動作,我原本是欣然接受,想不到他竟抱着我狂吻好幾下,害我作了好幾天噩夢,既然他是代表你,你該不該補償我一點?”
畢芳睜大了眼,失聲低叫,“不可能!我明明是交代小錢鼠讓你好好養傷……”
“唉,你不會知道我內心受到了多麼大的衝擊。”蕭關打斷她的話,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慢慢靠近她,“你的臉即使受到了些傷害,但怎麼也比小錢鼠那猥瑣的模樣要強過百倍,若你不讓我親上幾下,如何能消除我內心的陰影……”
話說到這裏,他迅雷不及掩耳的抽去她臉上的白紗,畢芳尖叫了一聲,將他推開,卻沒有伸手捂住臉。
因為在她的白紗之下,竟然還有另一層白紗。
蕭關真的服了,嘆息着搖頭道:“我先前說過你像只孔雀,可沒說過你像只鴕鳥。光是藏起頭來不是欲蓋彌彰嗎?難道你要戴着這白紗過一輩子?”
畢芳掙扎了一下,才幽幽地道:“我需要時間。”
“好吧,我不逼你。”瞧她泫然欲泣的模樣,蕭關也很是不舍,他再次上前要擁住她,她卻害怕地直往後躲。
“我保證,不會再扯你臉上的白紗了,誰知道下面還有幾層。”他有些自責自己嚇到她了。她會變成今天這樣,還不是為了他,他何苦再逼她?
要知道,畢芳一向在意的就是外表,如今她失去了足以自傲的本錢,依她驕傲的個性,沒有玉石俱焚就不錯了,哪裏還能和歐陽澈周旋至今?
她依靠的,還不是一顆愛他的心?
隨着想法越來越深入,蕭關也越來越心疼。他再次輕摟住她,用雙手感受她的美好曲線。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他才能無後顧之憂的愛抱她多久就抱多久呢?
“芳兒,我叫小錢鼠給你的布包,你放好了嗎?”他突然問。
“放好了。最近謠言甚囂塵上,連我這個被幽禁的人都聽說了。趁着他被皇後娘娘召入佛堂,我才偷偷放的。”畢芳很慎重的點頭,又忽然納悶地皺起眉,“只不過這謠言出現的時機這麼巧,是你放的風聲嗎?”
蕭關表情微微一沉,遲疑了一下才道:“算是吧。”
“你怎麼有辦法讓皇後娘娘配合你放出消息,且她還不向你追究這損及她名聲的謠言?”在二皇子被召入佛堂時,她就在心裏暗驚於蕭關的神通廣大了。
“因為……算是她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況且我要救她兒子嘛,她當然要權利配合。”蕭關說得有些悶。
“那麼,那個謠言……是真的嗎?”她又問。
這次,蕭關的身體很明顯的一僵,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畢芳察覺了他的異狀,在心裏快速的把事情想了一遍。突然他的反應代表着謠言的真實性,那麼太子應該還有另一個孿生兄弟。思及他出現在相府的時間就是為了尋親、為了解開身世,但她父親卻一直在這個問題上模糊其詞,難道……
她雙眼一睜,“難道你就是那個——”
“別說!”蕭關更用力地抱住她,像在隱忍着什麼就要迸出的激動情緒。“我不想聽、不想知道、不想理會,你千萬別說。”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別那麼用力,小心傷口又痛了。”畢芳緊張得渾身僵硬,想推開他又怕傷了他,進退兩難。
蕭關只是搖搖頭,他眼下根本不在意身體上的痛楚,更或許他也是刻意讓自己痛,才能藉此壓過心裏的痛苦。
畢芳懂了,她這才明白蕭關在這件事情上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他只是用嘻笑掩飾痛苦,畢竟沒有人知道了自己從小是被遺棄的,原屬於自己的尊榮都給了別人,還高興得起來。
他抱着她的每一分力道,都是傷痕累積而成的,那群大人們瞧不起他,他就徹底的利用他們,只是為了救她。
畢芳幾乎要哭了。怎麼以前她會認為他這個人不學無術、個性涼薄呢?他明明就重情重義到了極點,為了救她而揭發了皇室的醜事,也揭開了自己心裏最深的傷口……
反手抱住他,她簡直為這個男人所受的苦心疼極了。他每天以笑臉示人,有誰看到他心中在哭?
兩人就這麼擁抱着,忘了時間的流逝。突然間,畢芳覺得胸口有異狀,彷彿有一雙大手,在她胸前最飽滿柔軟的地方揉呀揉、捏呀捏的……
“啊呀!”她驚叫一聲推開他,滿臉通紅。“臭蕭關,你又吃我豆腐!”
想不到一陣擁抱后,蕭關已經恢復以往弔兒郎當的樣子,似笑非笑地道:“你臉上這麼多層紗,我親也不能親,難道不能看在我心情不佳的分上,給我一點安慰嗎?”
“要安慰也不是用這種方式!”畢芳雙手護着胸嬌嗔。
“那你有什麼地方能讓我摸的,直接開出條件來吧。”蕭關故作大方地道。
“你……”她簡直被他氣壞了,方才對他的那種疼惜之情全消失不見,忍不住粉拳一揮。
蕭關笑嘻嘻地躲過,欣賞地覷着她氣嘟嘟的臉,“沒錯,就是這樣,你這女人一點也不適合哀哀怨怨的樣子,像這樣氣呼呼的才是畢芳本色。時候差不多了,我該走了,你放心,我向你保證,在二皇子由佛堂出來的那一天,也就是你重獲自由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