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來,把唇抿抿。”君霽華將胭脂紅紙湊近新娘子的嘴。

新娘子乖乖照做,終於,發梳妥,妝補齊,婆子拿來鳳冠替新娘子戴上,並向君霽華連聲道謝。

“姐姐,這個給你。”進轎子前,新娘子摘下轎前一朵小小喜彩,遞來。

君霽華下意識接了過來,聽新娘子誠摯道——

“姐姐沾上喜氣,會有喜事發生。”

“好。”君霽華笑顏淡淡,眸子微彎。“謝謝。”

大紅喜轎再次起轎,送親隊伍漸漸走遠了,寒春緒雙臂盤在胸前,目光依舊鎖着自己的女人。

她垂頸,靜靜看着手裏的小喜彩,眸光柔和,嘴角有絲耐人尋味的笑。

“想什麼?”他忍不住問了,走近她。

她像似此時才察覺到他在身邊,陡地從冥想中回過神。

“呃……我……沒有啊。”她朝他笑,獻寶般把喜彩捧高。“瞧,像朵盛開的牡丹花呢,真漂亮。”

寒春緒瞪着她,才要再問,她已快他一步跑出廟門。

“寒爺,快些啊,我肚子好餓。敏姨說了,今晚要包餛飩、弄些炸醬麵,我餓到都能聞到香味了。”

聽到她故作輕快的聲音,寒春緒面色微沉,心口一堵。

他抿唇不語,大步走出小廟,帶她上馬。

回四合院這一路上,他一直想、不斷猜測——

她看着那朵喜彩,看到出了神,究竟想些什麼呢?

十日後

暗夜,湖面上漁火點點,寒春緒一幫人剛在湖央與下家作過交易,下家是熟面孔,正事辦完后,還請寒大爺和他手底下人大啖河鮮。

寒大爺啃着螃蟹,越啃心裏越悶,人家敬他酒,他來者不拒,連喝好幾罈子。沒辦法,心裏還是悶,更糟的是他酒量太好,很難喝醉。

回太湖邊上的巢穴時,他蹲在烏篷船前頭抽旱煙,這款煙草還是他從南蠻一帶弄到手的,既嗆又純,每吸一口都在燒喉頭似的,但是夠痛快。

他一張峻臉半隱在煙霧裏,沉默不語,雙目朦朧,偶爾還嘆個一、兩聲,手下見他這麼“病着”,跟害相思差不多,沒人不打哆嗦。

即便不言語,寒大爺腦子裏仍不停飛轉,重現躲雨那日她說的話——

出嫁是好事,怎把妝都哭花了?

她替新娘子理妝,神情溫柔。

你不想嫁,是因為想你爹娘,可不是不喜歡那位康家六爺。

她語氣柔軟,還帶點俏皮,很能安慰人心。

康家六爺……我倒是見過呢……生得可俊了……

康老六,老子告訴你,你完蛋了!竟敢讓老子的女人誇你俊?呃……等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是……

我沒嫁過人。

他咬住煙嘴,兩眼一瞠,眼珠子胡轉。

喜彩……喜事……出神的凝注……耐人尋味的笑……原來全為這事嗎?

真是如此,她、她大可跟他說清楚、講明白啊!只要她開口,天上的月亮他都給她弄來,如今只不過想當一回新娘子,跟他說嘛,他難道還會為難她嗎?

心口發熱,氣貫丹田,他酒氣早退光,兩頰突然又大紅。

可惡!她什麼都不說,回到太湖后,繼續若無其事過日子,單放他一個轉不出去,有夠氣人,氣到他頭痛、眼痛、牙齒痛,連……連肚子都痛……啊!搞、搞什麼?痛痛痛!

“老大老大,怎麼啦?”

“老大別想不開啊!”

“該不會中了暗器?!大伙兒留神啊!老大,撐着點!”

在旁已偷覷一段時候的漢子們,見寒春緒突然倒下,手抱肚腹,臉色發白,驚得全部一擁而上。

“全給老子……閉嘴!”寒春緒揪着五官,磨牙吼道:“老子……肚疼!”娘的!肯定是那些螃蟹惹的禍!

寒春緒腹疼,原因不明,他吃的東西,旁人皆有吃,但就他一個出事,別人都好好。若真要講起,差只差在別人沒抽他那管子旱煙,興許事就出在煙草上頭,也興許河鮮和那味南蠻來的煙草不合調,混在一塊兒能成禍害。

在奔了三次茅房后,絞腸般的疼痛終於緩下,他爬回榻上躺平,此時天邊都見魚肚白了,他閉上眼,聽到那淺淺的腳步聲進了屋,來到榻旁。

“這是‘鳳寶莊’的駐庄大夫開的葯,葯熬好了,先喝吧,喝完再睡。”

他懶懶地眨眼,扯了扯嘴。“我若不起來吃藥,你是不是又要左右開弓扇我巴掌,再強灌我葯汁?”邊說,他邊撐起上身坐好。

君霽華抿唇一笑,記起以往之事,心裏微甜。“沒錯。”

“我擾得你一夜沒睡。”他張嘴,乖乖讓她喂葯,其實也沒多虛弱,只是這樣賴着她,有人讓他賴着,他……他很是喜歡。

“寒爺嚇着我了。”見他有精神說話,她一顆心也才落地,忍不住橫他一眼。“我見六喜和鐵膽扶你進屋,以為出什麼意外,哪知……”

他面龐赭紅,靦覥嚷道:“鬧肚疼也是意外啊!”

“誰說不是呢?”難得有調侃他的機會。

按理,寒春緒該要小小的惱羞成怒,他羞是羞了,惱也惱了,然而一覷見女人白裏透紅的臉兒,眉眸間盈着柔情,嘴角淡淡的,嗜着一抹憐惜,登時就什麼也不惱了。

他記起在烏篷船上想通之事,左胸突然跳得甚急。

“你怎麼?又絞疼了?”君霽華見他表情一滯,古古怪怪,以為又要發作。“你躺好,我幫你揉揉,揉揉會舒服些,能睡的話最好。”她把空的葯碗往榻邊矮桌上一擱,忙轉過來要幫他,一手卻被握住。

“寒爺?”

“你要什麼,只要開口,我一定給你。我說過的,不是嗎?”

“……嗯。”他語氣驀地轉為鄭重,君霽華有些墮雲霧中的,尚不懂發生何事。她探探他的額,發現沒那麼冰涼了,又用帕子揩凈他嘴角殘留的葯汁。“寒爺說過,我記得。”安心了,她微微一笑。“我說我想找爹娘的墳,那可是件千難、萬難的事,結果寒爺還是辦到,我心裏很感激、很感激……”

寒春緒看着她許久,久到她都想伸手掩住右頰,她才動,另一手也給握住。

她迷惑地望着他。

“那麼,你可以開口跟我要。”他突兀地說道。

“要……要什麼東西?”

“那天躲雨,你得到一個喜彩,那新娘子說,得喜彩,沾喜氣,就能遇上喜事,你看着那朵喜彩,心裏想着事……有什麼事,你都可以問我,你開口跟我要,我一定答應。”他兩眼發亮,幾是一瞬也不瞬,像也提着心,等着她的話。

君霽華被他這麼一說,雙腮忽地染紅,彷彿心裏事被窺看着,紅潮漸漸漫開,沒一會兒工夫,整張嫩臉都紅透了。

想捧住臉,雙手又被握住,她深吸了口氣,直直望進他眼中。

“我……寒爺我……”

寒春緒不敢打斷她,不過真覺自個兒快斷氣了。

他不敢眨眼,屏住呼吸,耐性啊耐性,他得耐着性子,等她。

君霽華牙一咬,衝口而出——

“我想要一個孩子!”

……

眼前男人無絲毫動靜,眼神古怪,面無表情。

忍着羞澀,君霽華好快又說:“我想,是該懷個孩子了。我……我喜歡小孩,很喜歡的。我想懷胎生個孩子,也許以後還可以生第二個、第三個,但這三年多,我們……我們都己經這麼要好,可是一直未能懷胎,‘鳳寶莊’的大夫替我把過脈,他說我體質偏虛寒,可能較不易受孕,但只要好好調養,半年內狀況一定會轉好的。只是生不生孩子這件事……是得跟寒爺商量。”一頓,她咬咬唇,眸底閃爍着期望。“寒爺可以給我孩子嗎?”

這一記“狠招”,讓寒春緒暈很久。

他腦中先是一片空白,猛地,大地響起一聲雷,轟隆!震得他頭暈目眩。

他抓住她,瞪着她,張嘴又閉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出聲音——

“你想要孩子?”

“嗯。

“你只要孩子?”

“……嗯。”心臟咚咚跳,君霽華被問得有些發毛。

“免談!”他目光兇狠,氣到黑臉都變紅臉了。“我寒春緒的種,絕對不會是私生子!你想撇了我,只要孩子,一句話,沒門兒!”

……這是什麼情況?君霽華被凶得一愣一愣的,卻瞥見他未及掩飾的委屈神態,忽而若有所知,心發軟,有些明白了。

“我沒有……我不是只要孩子,我——”

寒春緒氣到不想聽,很粗魯地打斷她的解釋。“你還有一個選擇,就是趕緊跟我求親!”

嘎?!她又愣住。

“你快求親啊!”他怒目催促。

有、有人這樣子嗎?君霽華沒能多想,只得乖乖掀唇。“我……你……”

“好!我答應你的求親了!”還在生氣的峻臉無比認真。“我娶你。讓你當新娘子!”

“什麼?”她頭重腳輕,還好是坐在榻上,要不然真要跌跤。

“你要開始調養身體,該吃什麼、該喝什麼,全按着大夫指示,花多少銀兩我不在乎。再有,我會跟苗家家主討柳兒和葉兒過來,有她們幫你,我在外也會定心些。”拇指挲着她的手背。“你要孩子,我就給你孩子。”

“寒爺……”熱氣瀰漫她的眸,方寸悸動,她想哭也想笑。

“現在,上榻睡覺。”丟出話,他放開那雙柔荑,折騰了一宿,他重新躺下,轉身面對榻內的牆面。

君霽華望着男人驕傲的身背好半晌,內心情感難以言喻,她是跟定他了。

吹熄燈火,她放下兩邊床帷,脫鞋上榻。

她平躺了會兒,身子在棉被窩裏緩緩挪動,也轉向榻內。

她伸手環上男人腰際,緊緊將自己貼靠過去,臉兒貼着他的背心,依舊能聽到他強而有力的心音。他的身軀發燙,那熱透出衣物,又透進她衣里,烘得她暖暖的,她很滿足、很滿足地笑。

驀地,男人轉過身來,緊緊抱住她。

“寒爺?”她不禁輕呼了聲,臉埋在他懷裏。

“反了!竟敢只要孩子,不要老子!我就這麼不得人疼嗎?我、我我壓死你!”他低聲吼,抱她的手勁似要將她嵌進血肉,整個人在她身上胡蹭。

君霽華反手回抱他,能多緊抱多緊,和淚輕嚷——

“寒爺把我壓死,就沒人心疼你了。寒爺……君霽華要跟你求親,請你娶我當娘子,好不好?我想疼你一輩子,想被你疼一輩子,好不好?”

“你、你不嫁我,還能嫁誰?!”

“只有你……只有你……”她仰起臉,睫上沾淚,笑得很美。

“可惡,我會被你氣出滿頭白髮……”他嘆氣,渾身熱呼呼,額頭抵着她的。

天大亮了,一夜未眠的人兒相擁睡去,在彼此懷裏歇息。

君霽華作了一個夢,夢中的事彷彿在不久后即將發生,而她提前瞧見了——

夢中,她也成新娘子,一身燦紅,喜氣洋洋,手裏捧着一朵大紅喜彩,而握住喜彩紅緞另一端的高大男人雪發黝膚,一直對着她笑,是她所熟悉的那種笑,弔兒郎當,好不正經,但眼中的感情很真,一直很真……

編註:

想知道“江北名花”朱拂曉&鄂奇峰之間的牽牽扯扯嗎?請見花蝶1276《奴家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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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君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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