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才這樣想着,秋睿武如龍捲風般空中旋身,利劍往前突刺,回手,身軀立直,翩然落地,收招,如行雲流水般優雅好看,但看看旁邊那個偷學的小廝,光是空中旋身那招,就足以讓她整個人摔在地上無法動彈了。
白痴!腦袋有洞!秋睿威暗啐。
祖父必定知道以她的能力連三成都學不到,要不然只能學到第四十九式的家丁,怎麼可能在旁邊偷學後面的招數,卻不動聲色。
笨蛋!腦袋破大洞!
「少爺,」一旁的秋涼低喊,「你的線動了,釣到魚了!」
秋睿威渾然未覺秋涼的提醒,還是盯着那個笨蛋。
秋孟官正在矯正秋睿武的姿勢,而越挫越勇的秋葉不顧身上的疼,迅速爬了起來,學着秋睿武的樣子重新揮劍。
那個腰力道不足,揮劍的角度也不對……嘖嘖,看吧,差點扭到手了。秋睿威幾乎要搖頭嘆息了。
以往他從未注意過秋葉練武的情況,雖然他聽過家丁們私底下喊她「武呆」,明明資質不夠,仍硬是要學,想靠着勤勞來彌補自身天分的不足,秋睿威從未將這事放心裏去,反正她只要別來煩他,啥都好。
可一旦知道她是個女人之後,他就覺得討厭鬼的行徑真是詭妙、匪夷所思到了極點。
一個嬌滴滴的姑娘,長得漂亮、聲音好聽——雖然很不想承認——不好好找個人嫁了,把自己弄得這麼辛苦幹啥?
「少爺!」秋涼見秋睿威眼盯着練武場那方瞧得專註,怕魚溜走的他,乾脆替他將魚提了起來,「您瞧,您釣到魚了。」
秋睿威回過頭來,果然看到他手上的棉線末端綁着一條正奮力掙扎的魚。
這麼寒冷的天,住在這麼寒冷的湖裏,卻還如此生氣盎然,活蹦亂跳,就算明知生命即將到終點,仍儘力掙扎,企求生機……
他莫名的聯想到秋葉。
那個討厭鬼,也是很用力的生存着。
「秋涼,討厭鬼是因什麼原因進秋劍山莊的?」秋睿威問秋涼。
「少爺,不是因為被父親賣掉的嗎?」
「她父親為何要賣掉她?」他再問。
「應該是因為家裏沒錢吧。」賣身進來的大都是這樣的原因。
「她沒跟你說過真正的原因嗎?」
「少爺,秋葉自視甚高,幾乎不跟我們說話的。」秋涼有些不悅的撇了下嘴。「我們雖住在同一間屋子裏,但他看見我們卻常連招呼也不打,一副驕傲的嘴臉,要不是他剛賣身進來的那天,很幸運的被少爺點名,我猜沒哪個主子想要他!」
又不合群、又不和善,手腳是俐落沒錯,但這是標準要求,可不是特殊規格。
「也許我大哥會想要。」他們兩個都愛武成痴,根本是最合適的主僕。
「也是!」秋涼掩嘴偷笑,「他每次都去偷學武,但偷學得七零八落,摔得一身是傷,實在好笑!」
他曉得秋睿威很討厭秋葉,故損起人來毫不留情。
「有啥好笑的!」秋睿威忽然瞪眼,「今兒個真要出了事,你保護得了我嗎?還不是得靠她!」
她是學得不好,那是因為她妄想直接學到更高層的招數,但不可否認的是,在相近的年齡層中,她的武功是最好的一個。
「小的知錯!」秋涼慌忙低下頭去。
秋涼沒啥本事,不過有點小聰明,很懂得揣度主子的心思,所以秋睿威有啥好吃好玩的一定找他一起,而秋葉呢,最好哪邊涼快閃哪邊去,秋涼覺得自己受寵,在奴僕中也一樣攞出驕傲的嘴臉,不知不覺的,竟忘了分寸。
「無聊了!」秋睿威把魚放回湖裏,「咱去找東西吃吧!」
他不要再窩在這裏瞧那笨蛋討厭鬼又練武練得一身傷了!
「是的,少爺!」
當晚,秋睿威將秋葉叫進房裏。
他開門見山,「你把你女扮男裝的原因告訴我,我可以考慮不對你做任何懲罰,同時幫你保守秘密。」這可是他最大的讓步了,快跪下來叩謝恩典吧!
聽到秋睿威的條件交換,秋葉難掩訝異。
他的意思是,只要她誠實以告,她還可以繼續留在山莊內?
他不是很討厭她,每日算計着如何才能將她趕走,怎麼會突然改變主意?
「快說,機會只有一次!」過了這村,可不見得還有那店了。
她咬了咬唇,「我是為了報仇。」
「什麼?」秋睿威險些被口中的茶水噎到。
他迅速做下反應——放下茶杯,跳離三大步,擺出對戰姿態。
「秋劍山莊是你的仇人?」他厲聲問。
「不是。」他的反應讓她啼笑皆非,「我不知道我的仇人是誰。」
「那要怎麼報仇?」他訝異的問。
「但我知道他的長相!」她握拳咬牙,「我發誓一定會把他找出來!」
「等一下!」他聽得一頭霧水,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可以再回到桌前喝茶。
「那仇人幹了啥好事?」
「他殺了我父母!」秋葉咬牙切齒,雙眸迸出殺氣。「我父親是大夫,我們一家三口上山採藥時,被路過的盜賊盯上,他們一共有三人,殺了我手無寸鐵的父母!」
她竟有這樣悲慘的故事?
該不會她的父母是當著她的面被殺的吧?
他無法想像如果有人親手當著他面殺了他的父母,他要怎麼辦?他應該會當場崩潰瘋掉,並立誓手刃仇人!
忽然間,他與她的心意相通,可是——
「當初不是你父親把你賣進來的?」這邏輯怎麼都兜不上啊。
秋葉眼睫微低,「那不是我爹,是張阿狗的父親。張阿狗在簽訂賣身契的那天,不幸摔下樹死了。張家收了訂金無法償還,我需要學武將來好報仇,所以我就頂了張阿狗的名。」
可惡,聽着她以輕柔的嗓音說話,他竟然有如沐春風之威,差點忘了一件擺明的事實——討厭鬼跟張阿狗的父親聯手起來詐騙秋劍山莊的賣身金。
這詐欺罪名恁大,可直接送官府的!
可再想想,賣身金對秋劍山蒞來說不過是點小錢,他就大恩大德不予計較了。
「但是,秋劍山莊的家丁入門前,都要經過吳大夫身體檢查的,你是怎麼過這關的?」吳大夫就算瞎眼,也不可能檢查不出她是個女人。
「身體檢查是張阿狗做的。」
「原來如此。」他恍然大悟。
「但是方總管有起疑。」
「他沒再檢查你?」他相信聽名字就曉得那個張阿狗外型不會像她如此俊美……嗯,雖說她會長得這麼俊俏,主因是她其實是個女人!
「他有這意思,剛巧少爺指了我,就省了。」
「……」也就是說,他根本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卻對他一點都不和顏悅色,常拿跟屎一樣臭的臉色對他!
秋睿威眯眼心想,他還真是虧大了。
秋睿威的神色明顯不悅,秋葉忐忑的想他該不會改變主意了吧?
「少爺,我說出原因了,您剛說的條件,會遵守吧?」她很怕他反悔。
「我想想。」
還要想想?秋葉心想她該不會是着了他的道吧?
「你的本名是啥?」
秋葉被他莫名其妙的問題問得一臉茫然。
「你該不會忘了你的本名吧?」
她躊躇了下,「舒荷。」
「哪個舒,哪個荷?」
「舒服的舒,荷花的荷。」
「噢。」該死,這名字真適合她。
她如果願意將常蹙的眉舒展開,緊繃的嘴角鬆弛,緩緩露出一抹笑,必定如荷花那樣清麗。
對了,他似乎看過她笑,淡淡的微笑,卻足以讓人失神。
可他現在又不能將她的名字改成秋荷,這樣所有秋劍山莊的人都會知道她是女的,他才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這事,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
秘密!他覺得跟人擁有秘密是件偉大的事,因為除了他跟她,誰都不知道這件秘密。
「我了解了,你回房休憩吧。」秋睿威揮手。
「那……」
「我有不守承諾過嗎?」秋睿威狠瞪了她一眼。
他們之間好像是第一次訂承諾吧?秋葉想。
「謝少爺。」她拱手深深一鞠躬,離開屋子,回到後院自己的房間。
多日沉重的壓在胸口處的大石竟奇迹似的有落下……不,消失的一天,她難以相信自己的好運。
萬萬沒想到,秋睿威竟然會放過她一馬。
這根本是神跡了!
秋葉走後,秋睿威徐緩的喝掉手中的茶,吹熄燭火,上床睡覺。
他眼闔上了,腦子卻是不停的轉動。
原來討厭鬼是為了替父母報仇,才會拚了命的發狂練武,就算常弄得一身是傷,就算大家都笑她是獃子——他也笑她是白痴、笨蛋——她也能置若罔聞,一心練武,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手刃仇人。
不過她打算學到什麼樣的程度才去報仇?
像大哥那樣的程度嗎?
那是不可能的,他們家只有祖父有那個辦法,其他人的資質都比不上,秋葉為一介女流,想追上大哥,至少要個……一萬年吧!
而且,她都簽了賣身契了,就算當初是張阿狗簽了這契約,但她冒名頂替,這約自然是算在她頭上。
既然她是秋劍山莊的奴僕了,怎麼可能讓她出外去尋找殺父仇人?
而且她連殺父仇人是誰都不曉得,只知道長相,況且對方好像有三人……她是說三人吧?萬一個個是武林高手,她不就等着直接當俎上肉?
說來說去,她的報仇路途可是十分艱辛的哪。
單靠她一個人有可能嗎?
很難吧?
應該是很難吧……
時光荏苒,轉眼間,秋葉已經在這個世上經歷十七個寒暑,過了年就十八歲了。
本應該是個亭亭玉立大姑娘的她,因長年練武渾身肌肉結實,臉部線條也不像一般姑娘圓潤,再加上她總是面無表情,喜怒不形於色,着男裝的她俊美無儔,回眸讓姑娘家昏倒的比例越來越高,而男人同時眼神不由自主的莫名受到吸引,卻也同時暗忌妒着。不過他們雖心中妒羨,卻也蔑視着秋葉唯一一項輸給眾人之處——她是個矮子。
她的個子大概比尋常姑娘高上那麼一點點,可能就一個額頭的差距吧,但跟其他同年紀的男人相比,她是個貨真價實的矮子。
在她背後的訕笑,秋葉瞭然於心,但她不放在心上,因為她又不是男人,個子不高又有何關係,且因她個小,所以行動更為機靈,與入對打時,閃躲的功夫厲害,趁對手追得疲累而出現空隙時,再反手給予一擊,漂亮得勝。
十六歲的秋睿威身形早在變聲期開始時就驚人的抽長,以往他總要抬頭看長他兩歲的秋葉,現在卻是他低頭看她了。
要是他仍被秋葉蒙在鼓裏,他可能會因為自己高她將近一顆頭而得意不已,但她是個女人,貨真價實的女人,比她高,有啥好得意的。
不過,能居高臨下看着她,感覺還是不壞就是。
秋睿威在山莊內的表現依然是弔兒郎當,一派憧闋擁苧飯σ廊徊揮眯模淮着機會就跟他的小廝秋涼四處玩耍,長輩們也隨他去——都這麼多年了,還不清楚他的性子?況且武學方面有秋睿武可繼承,鏢局則已經決定給老二秋睿俠來管理,至於么子,就當他命好,出生來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