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再站下去,她可就要變成冰柱了。

秋睿威這時才想起現在冬末春初,天氣正寒,一入了夜可要凍死人的。

他因為太過張狂得意,完全忘了寒冷這回事,現在才發現冷。

於是他縮肩縮背,像個佝凄小老頭快步進入屋子,秋葉在他一轉過身,立即沖回房間,窩在盆火前,搓着雙手取暖。

少爺應該沒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吧?

她忐忑不安的揣想。

哪曉得怕鬼怕得要死的少爺會突然鼓起勇氣,出來一探「鬼」的真面目,她應該多提防點,不該隨意罩了件單衣就出門。

還好夜很深,雖然他提了燭火,但他剛才似乎沒有什麼奇怪的表情或表現。

可能他年紀太小,還不太分得出男女之間的差別吧。要不依秋睿威的個性,旦發現她是女子,必定喊得眾人皆知,因為這代表她有可能會被逐出秋劍山莊。

欺騙主子會有何下場?她想起那晚企圖剝她衣服,欺負她的那五個少年,就是因為企圖欺騙秋睿威,掩飾自己的過錯,被秋睿威看穿之後,成了府中地位最下賤的僕人,而且還一輩子都不得翻身,連學武的資格都被拔除了。

僅是這樣就被做這麼重的懲處,她可是欺騙了秋睿威……不,是整個秋劍出庄五年之久,絕對不可能讓她在此處繼續待下去。

她決定以後就算只是出去倒個水,也要將衣着穿整齊,綁胸布條嚴密纏好,今晚發生的事,絕不可再重演!

秋睿威睡不着。

他翻來覆去一個時辰了,眼睛還是瞪得大大的,毫無焦距的瞪着月光灑入,泛着銀白光暈的窗欞。

他已經不需要燃着燭火才敢上床了,因為他已經識破「鬼」的真面目。想到下午時,那該死的討厭鬼秋葉竟然還說他是疑心生暗鬼,他就氣得幾乎咬碎銀牙。

秋葉明明曉得他指的是啥,竟敢不直接自首招認,還指派他是疑心生暗鬼,暗指他是個膽小鬼?

區區一個奴僕敢這樣對主子,實在是膽大包天!

他「唬」的一下坐起,肘撐在膝蓋上托腮,思量着該用什麼名目狠狠的處罰秋葉一頓……可秋葉幹啥這樣做呢?

秋睿威心想秋葉討厭歸討厭,但十分循規蹈矩,嚴守山莊規則,該學的、該做的無不用心,就算讓他恨得牙痒痒的,但就是因為秋葉完美無缺的將本分做好,所以他才一直找不到藉口彈劾他啊!

仔細想來,秋葉可是非常小心的在山莊裏生活,怎可能這次意外給了他把柄?

他困惑的思考着,腦中忽然竄出他剛才看過的景象,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部。

怎麼摸都是平的啊!

雖然他很偷懶,但是長期練武下來,身上自然都是肌肉,胸口當然是有起伏的,但那起伏就像突起來的桌子,可秋葉的不是,像……像突起來的包子!

對!像包子!

每次練完功,大夥都會在井邊沖涼,每個人的胸部都大同小異,就算是一天要練上六個時辰的大哥,也只是比他們厚實了些而已,但可沒圓圓的像顆包子啊!

與其說那是男人的胸,倒不如說比較像個女人的。四姨娘不久前剛生了個妹妹,每次餵奶時,都是毫不拘束的背轉過身,拉起上衣就餵了,而四姨娘的胸部就像個包子,肉餡豐富的包子,而秋葉的則是肉餡比較少的包子……

他陡地一驚,整個人坐直身。

難不成,秋葉是女的?

怎麼可能?!

秋葉可能是個女人,這疑問讓秋睿威輾轉反側,整夜難以入眠。

還以為抓到「鬼」的正身,他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誰知更慘,似往他至少還能在接近天亮時分昏昏然睡去,這夜,他卻是瞪着大眼到天亮,並清楚的在辰時之前,聽到秋葉打開後門,走入屋子的聲音。

這傢伙永遠那麼準時。秋睿威低哼了一聲。

秋葉該不會在房裏養了只公雞,所以才能總是那麼早就過來將他叫起床吧?就不會學學秋涼跟琰兒,偷睡個懶覺,這樣他也可以跟着睡懶覺啊!

端了溫水進來,欲給秋睿威凈臉的秋葉一看到他竟然沒人喊就醒了,還是坐在床上,像是等着誰似的,心頭不由一驚。

秋睿威愛睡懶覺,不三催四請是不可能將眼睛睜開,他會在寒冷的冬夜比奴婢小廝還早起床,顯見他有可能根本沒睡。

難道,他真的注意到她胸口的異狀?

秋葉力持鎮定的將水倒入臉盆,放進了方巾揉濕再擰乾,朝床走近。

她沒有主動開口詢問秋睿威怎麼那麼早起,多話一向不是她的風格,問了才叫心裏有鬼。

將方巾放上他的臉,她輕柔的擦拭。

秋睿威眼盯着剛好與他視線平高的胸口,心想,怎麼現在看起來像是平的,沒有兩顆包子似的突起?

他也不羅唆,直接將手貼上胸——

還真是平的!

秋睿威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秋葉駭了一跳,迅速跳離兩大步,臉頰既窘又難堪的微紅。

「怎麼是平的?」秋睿威不解的偏頭。

他真的發現了!秋葉的心跳登時紊亂。

她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只好假裝沒聽見他的自言自語,端了漱口水跟讓他吐水的小盆再走了過去。這次,她很小心的站在身側,而不直接站在他前方。

漱過口后,懶得拐彎抹角的秋睿威直接開口問了,「你是不是女的?」

他看到秋葉那張大多數時間都是欠扁的面無表情的臉龐,起了變化。

她的眼神慌亂了起來,頭不由自主的微垂。

「少爺說笑。」

她極力保持冷靜的整理好清潔工具,準備離開——

「不是的話,把衣服脫了。」秋睿威可是打定主意要解開他心中的疑惑。

提水桶的小手一震,裏頭的水差點就潑出來。

「小的去將污水倒掉。」

「你不自己脫的話,我就叫秋涼幫你脫!」秋睿威下了床,走來她身邊,好整以暇道。

秋葉深吸了口氣,轉臉面對她的主子。

逃不過了嗎?

握着提把的手狠狠的月力,指節泛白,隱隱發抖。

她學得還不夠,秋家劍法她才學了十一式——共有八十一式的秋家劍法只有秋家的男丁可學完整,奴纔則只能學到四十九式。她連奴才能學的都尚未學完,更別說還有拳腳方面的功夫跟內力心法。

她目前的功夫,能否打贏殺了父母的盜賊,她沒有信心,而在她尚無信心的情況下,她可能就要被趕出秋劍山莊,或者貶為只能跟穢物為伍的賤奴,再與學武無緣,思及此,她就氣恨得想殺了自己。

她怎麼會那麼不小心!怎麼會!

秋葉的表情嚇着秋睿威了。

他從未看過一個人的臉容可以如此猙獰。

她的眼睛用力的閉起,眼角似乎有像是淚光之類的東西閃動,她咬牙的用力讓下顎都抖顫;她的臉漲紅如豬肝色,似乎正跟誰生着氣。

於是他不敢再開口說話,畢竟秋葉武功比他高,她要真的動手想「殺人滅口」,他可是贏不了的。

但他也沒辦法移動他的腳步,裝作若無其事的回到床上,或者乾脆蒙頭大睡。

他莫名的沒有辦法離開看起來威脅性很強的她,一步都沒辦法。

須臾,也可能是很久,秋葉終於稍微平復胸口的激動情緒,睜開了眼。

「我是女的。」她的嗓音聽起來十分空洞,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秋睿威還是驚愕的瞪大眼。

「你真的是女的?」天!他竟然讓一個女人跟在他身邊四年……不,五年,五年的時間都未發現她的真實身分!

「是。」她點頭。

她想最好的結果就是被趕出秋劍山莊,那麼,她還可以想方設法看能不能尋到會武功的師父教授她武功,若是不幸被貶為賤奴,那她說什麼也要逃出這個地方。

她不能讓報仇的希望在此埋葬!

「為什麼要女扮男裝?」他好奇死了。

「因為……」她清了下喉嚨。

壓嗓會讓喉嚨跟胸口不適,所以她很少開口說話也是這個原因。

既然秋睿威都曉得她的身分了,她也不想假裝,就以原音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我要學武。」

「什麼?」

「我要學武,但是奴婢沒有權利學武,所以我只好女扮男裝。」

「什麼?」

她納悶的蹙眉,認為自己說得很清楚了,他為何一直反問她?

「少爺哪不清楚?」

「不是……」他偏着頭,好像很困惑的樣子,「你的聲音……你的聲音跟原來的不一樣!」

「這是我本來的聲音。」她回,「為怕被識破,我都刻意將嗓子壓低壓沉。」

秋睿威掩嘴別過頭去。

老天爺,討厭鬼的聲音怎麼這麼好聽?又細又柔的,要不是她的聲調凝重,他聽了腳都要酥麻了。

「少爺?」

「嗯咳。」換秋睿威咳嗽,「你學武幹啥?」

奇怪了,怎麼大家都這麼愛學武?大哥也是,她也是,就不曉得這學武有啥好的?

「私事。」

「我命令你說。」

「很抱歉。」既然已經有最壞結果的打算,她不想把她的秘密全盤托出。

「你……」

後門忽然傳來開門聲響,兩對腳步聲傳來,應是秋涼與琰兒進來了。

果然,他們自通道現身,秋涼還睏倦的打着呵欠。

「少爺起來了?」琰兒有些訝異今日秋睿威竟然起得這麼早,以往他們進來時,他人都還躺在床上呢。

秋葉趁機提了水桶出去。

秋睿威本想阻止她,但再看開始忙碌起來的兩個奴僕一眼,閉上了叫喚的嘴。

「幫我準備衣裳,我要出門用早膳了。」秋睿威窩進被窩裏,心想今早可真冷。

那個討厭鬼是女的!

他將被子蒙住臉。

那個討厭鬼竟然真的是女的啊啊啊……

十天時間過去了,秋睿威還沒有下任何懲處給她,但秋葉心頭明白,依他討厭她的程度,他一定只是還沒決定好用什麼方法折磨她最有用,所以她只得儘力把握在秋劍山莊剩下的時間,好好學武才行。

秋劍山莊的湖泊一到冬天就會結上一層冰,冰的厚度雖然無法讓人在上頭玩耍、跳躍,但走動的話還是承受得了。

這天,秋睿威與秋涼在冰上挖了一個洞,用棉線綁了鉤子跟餌食,垂入洞中釣魚。

雖然湖水非常的冰冷,但就是有魚能耐得住寒冷,在這檬的季節生存。

湖的北端,靠近練武場,秋家長子秋睿武正與他的祖父秋孟官學習秋家劍法。

秋睿武的武學資質優異,令年方十四歲的他已經學到第六十式了,預計今年就可將秋家劍法所有招式學完。

只見秋睿武身子靈敏的要着手中長劍,劍與他的手彷彿合為一體,劍隨身行,快如閃電,當灌注內力,發出劍氣時,甚至可輕易的砍倒一棵大樹。

秋睿威的視線往練武場的左方空地望去,那兒也有個人在練武,是秋葉,手上拿着山莊給予的佩劍,正跟着秋睿武學招式。

秋睿威一手托腮,心想,大哥已經學到第六十式,但他們這群家丁目前只學到第十式還十一式,遠遠不能及,加上大哥使劍飛快,別說學他的招式了,能不能看得清楚都是個問題,畫虎不成的她學得狼狽,他想過不久八成又要弄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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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客偽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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