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一直是個生理慾望很強的男人,即便受傷成現在這個模樣,還是天天向她索歡,但這幾天在床上的「互動」,常是她在上、他在下的姿勢……唉唉唉,不想了、不想了!
趁着鍾爵上樓清洗,譚星亞花了十分鐘把地板擦乾淨,把該熱的食物熱好,大火快炒了兩盤青菜,迅速把豐盛的午餐擺在長窗邊的橡木桌上。
擺好兩副碗筷,她摸上嘴角,發現自己在笑。
笑着,指尖猶按着翹翹的彎弧,眼睫循着陽光透入的方向抬起,她看見那個窈窕修長的女人。
女人有一頭搶眼的亮澤金髮,米白色的連身洋裝剪裁簡單而大方,腰間繫着一條寬版的栗色皮帶,強調出嬌蠻的腰身和漂亮的胸線,腳下的魔鬼細跟高跟鞋讓她原就纖長的小腿變得性感美好,看她踩得好輕鬆,應該平時就很習慣那樣高度的鞋子。
譚星亞眨眨眸,似有若無地逸出一口氣,讓那抹淺笑淡淡留駐,心房猛地跳騰着什麼,她捉不住,也就由着它去了。
繞過橡木桌,她來到玄關處,開門,穿過小前庭,然後筆直朝手裏拿着張紙、正東張西望的金髮女人走去。
「需要幫忙嗎?」
聽到輕柔女音,那頭金髮旋了一個漂亮的弧度,墨鏡后的眼睛一時間看不出是什麼顏色,只覺得生動活潑。
「太好了,你會講英語!』她如釋重負地笑了,手中的小紙張立刻遞過去,上頭寫着一個地址。「你能幫我找到這個地方嗎?』
譚星亞垂眸顧了眼那張紙,微微褪色的唇仍噙着笑。『你來找朋友?』
『找我的甜心啦。』她摘下墨鏡,眼珠顏色如澄空碧藍,吐着粉舌露出跟成熟外表不太搭的靦腆笑容。
譚星亞靜凝着她,被對方閃爍蜜味的眉眼所勾引,不禁走神了。
『哈羅!!你能幫我嗎?』白透的玉手輕晃。『你怎麼了?』
『啊!沒事……只是覺得你好漂亮,有幾分面熟,好像雜誌里的模特兒。』
金髮美女張口像要說話,譚星亞沒等她出聲,側身回指了指後頭的房子。『你想找的地方就是這裏,想找的人就在裏面。』調回眸光再度看向對方,她笑笑問:『你吃飯了嗎?我剛準備好午餐,要不要進來吃一些?』
『嗄?』美女明顯一愣,隨即上上下下打量譚星亞,碧眼亮晶晶。『你也住在這裏?嘿,我知道你的,我知道你呀!他說你是他的——』
『潔西卡?!』低沉嗓音滿是驚愕。
站在前庭說話的兩個女人同時側首,望向大跨步走出屋子的鐘爵。
『你怎麼來了?誰告訴你這個地址的?我——』女人撲過來抱他,香水味讓他吼聲陡頓,差點打噴嚏。
『爵!我好想你啊!』貼臉,親吻,再貼臉,再用力親下去。潔西卡熱情如火,無視鍾爵沈眉眯眼的「惡相」,笑嘻嘻直嚷:『我到馬來西亞的小島拍寫真,工作提前結束,就飛過來這兒找你們玩啦!對了,你的傷好些了吧?剛才有沒有撞疼你?哎呀,對不起啦,我看到你太開心了!別臭着一張臉嘛,你不高興看到我嗎?唉唉唉,你這孩子真不可愛,我可是把你愛進心坎里呢!』
『什麼孩子不孩子的?你——』又被溜進鼻間的香水一嗆。
『我怎樣?孩子不對嗎?孩子有什麼不好?你不喜歡孩子啊?』
簡直雞同鴨講!
鍾爵火大地揉着挺鼻,另一手牢牢按住潔西卡的肩膀,推開,堅定地和那股香水保持一小段距離。
他峻臉微撇,猶爆火氣的棕瞳和斜後方那雙沈靜的星眸相銜。
星眸嵌在過分蒼白的臉容上,顯得加倍深幽,然後它們眯眯地彎成兩道,似乎在笑,溫潤地笑着,把眼睛笑出薄薄瑩亮的水氣。
他迷惑地蹙攏眉峰,想將她拉近,一道黑影突然插入兩人中間。
『爵,是她對不對?我迷路了,被這兒的小巷小弄攪得頭暈目眩,是她跑出來救我的。游東飛所說的那個女孩兒,就是她吧?她是你十八歲時救回來的少女?哇啊啊~~爵,你英雄救美耶!』
『你閉嘴。』鍾爵狠瞪潔西卡一眼,壓下想一腳踹飛對方的衝動。
「你們慢慢聊,我……我先走了。』隱隱的刺痛感漫開,原來對方知道他和她當年那些事。譚星亞淡淡頷首,旋身,舉步正要跨出,好聞的男性氣息混着她熟悉的玫瑰沐浴乳香,驀地將她包裹。
「你要走去哪裏?連飯也不吃嗎?」鍾爵似乎曉得她在避諱什麼,臉色變得更難看。「跟我進去。」
「我不要!」譚星亞胸口陡顫,反射性地甩開他的手。
這一甩,她征住了,彷佛沒料到自己會有這樣的舉措。
她在幹什麼?!
不是說過,不想,就不痛的……
她費力不去多想,真的、真的儘力了,但那些教她心痛的事逼得這麼近,擠兌着她、環繞住她。
她像是孤孤單單站在山稜線上,四面八方的風在耳畔憂傷唱着,於是,她也哼起那樣的曲調,等意識過來,才弄懂那種奇異的痛早已往心田紮根,不是想或不想,就能任意操控或阻隔。
咬着唇站在原處,她蒼白小臉此時更不見血色,恍惚想,這樣真糟啊!她表現得實在太不得體,把氣氛弄擰了。
「對不起……」暗自深深呼吸,將糾結心臟的那股力量勉強壓制,竟心虛得不敢接觸男人的眼光,只低聲說:「我其實在店裏吃了一些,現在不怎麼餓。東西我都熱好擺在桌上了,你們邊聊邊吃。店裏今天挺忙的,我還是快點過去。」她迅速望了潔西卡一眼,後者衝著她綻出充滿興然的巧笑,她微怔,也下意識回給淺笑。
「抬頭看我!」被故意忽略的男人爆發了,不管現場還有第三者,口氣變得陰惻惻,再次攔住譚星亞欲走的步伐。
譚星亞僵在原地,小前庭的唯一出路被擋住,她想閃避已然不及。
『你幹麼這麼凶?』同為女性的潔西卡要替自己的女性同胞抱不平了,一手拉住不發一語的譚星亞,揚起近乎完美的下巴,高傲回瞪鍾爵。『有話好好說,不要欺負她!』
『滾開!』不讓自己的女人被亂碰、亂抓,鍾爵根本不管身上還帶傷,硬是以鐵腕手段奪回譚星亞。
撞進他懷裏,譚星亞毫不掙扎,就由着他緊擁,只是一張軟唇揚得發白,眸光垂掩,像尊不會說話的陶瓷娃娃。
潔西卡尖叫。『你打我?你竟敢打我?!』玉腕遭男人五指狠抓,強逼她放開,結果留下紅紅印子。
『別碰她!』惡狠狠地警告。
『為什麼?你救過她,她就是你的啊?你、你……你這個沙豬主義崇拜者!害我還一心以為你是個好孩子!』
『別在我面前提孩子!』咆哮。
啪嚓!
快門聲?!
對這種聲音特別敏感的潔西卡和鍾爵很有默契地停頓下來,眯眼,互望着彼此,隨即掉頭朝圍牆外看去。
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啪嚓……
快門聲不絕於耳,鍾爵反射動作就是把懷裏的小女人密密環住,拿高大背影擋住狗仔隊的鏡頭。
「進去裏面。」護着她,疾步將人往屋子的方向帶。
用不着鍾爵多說什麼,譚星亞也意識到情況緊繃,很配合地小跑步起來,讓他送進屋內,而潔西卡也跟在他們身後躲進來了,一進屋就把長窗的窗帘全部拉上,動作快得驚人。
「你們……我、我……對不起……」過了兩年多快三年的平靜生活,譚星亞幾乎忘記躲狗仔、應付媒體的滋味了,即便以往跟在他身邊那十年,她也被保護得極好、極隱密,不曾有過像剛才那樣的經驗。一時間,她思緒空白,只訥訥吐出不成句子的話,也不曉得為什麼要道歉。
鍾爵眉宇陰沈,心臟發痛,特別是感覺出她正在顫抖,像不小心掉出巢外的小雛鳥般,全身不能抑止地瑟瑟輕顫。他左胸痛得差點不能呼吸,火燒般的憤怒讓他五官微微扭曲。
突然——
「爵!」譚星亞驚喚,看着男人突然掉頭轉身,打開屋門,火氣十足地衝出去,連湊在窗帘邊觀察敵情的潔西卡也被嚇到。
『你別跟出去!』潔西卡趕緊制止,跳過來拉住她。『千萬別在這時出去!沒事的,沒事的,這種狀況交給男人處理,我們乖乖躲着就好,等一下再——』話猛地停頓,碧眼瞠圓,因為外頭突然傳來暴怒吼叫和吃痛的哀喊聲。
『我的天~~』衝到窗邊往外看的潔西卡驚得花容失色,尖叫道:『他打人?!他不是列在車隊的傷兵名單里嗎?他竟然對那兩隻狗仔揮拳?完了、完了、完了,其中一個還猛拍!』
驀然間,一道秀白的纖影匆匆跑過窗外的前庭,潔西卡一愣,這才驚覺客廳里只剩自己一個。『上帝啊,告訴我該怎麼辦吧?』頭很痛啊!
見外頭上演全武行,譚星亞哪裏還有辦法乖乖待在屋子裏?那些人恨不得他行為暴沖、情緒失控,越瘋越亂的畫面越能賣到好價錢,他明明曉得的,怎麼還選擇以如此不理智的方式處理?
要是游叔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該怎麼做的,而不是像她這樣,既慌又急,淚水不爭氣地爬滿雙腮,擔心他受傷害,卻無法保護他,只會拖累。
她衝出去,這場騷動早已經引起巷內人家的注意,圍觀的人多起來了,可她無心理會旁人,忍住哽咽叫道:「別打了!爵!住手!別理他們,你住手啊!」
拚死捕捉精彩畫面的鏡頭突然轉向她,快門又是「啪嚓」個沒完沒了。
譚星亞眼中只有暴怒失控的男人,被拍就被拍,她不問不躲,沒要費心去遮掩。
但鍾爵可不這麼想,一隻拳頭猛地揮上對方,那名狗仔應聲倒地,高檔相機也跟着摔在地上,又被鍾爵拾起來砸向牆面,零件全跳散開來,當場碎成殘屍。
那人叫罵詛咒個不停,鍾爵打紅眼了,衝過去要補上幾腳。
「不要打了!爵!噢——」重重哼了聲,又突然無聲,彷佛極痛。
有一剎那,譚星亞腦中一片空白,伏在地上不敢吸氣,因為稍稍一動,腹部就痛得她直逼出滿額的冷汗。
記憶追溯,幾秒后她理出事情的前因後果——
因為急着要阻止他,她緊張地喚着,想也沒想地撲過去,結果他抬腳狠踹的那一下正中她肚腹。
她被踹得往後跌,反射性地抱着肚子蜷伏在地,手肘都磨傷了,髮髻也弄亂了,好幾縷垂散下來,把她慘白如紙的鵝蛋臉可憐地圈圍着。
星亞!
熟悉的胸懷超近,她被擁入強而有力的臂彎。
咆哮、叫罵、詛咒、撂狠話……男人們的聲音在耳邊嗡嗡亂鳴,她意識是清楚的,只是花太多力氣等待那波疼痛緩下,額與背部滲出冷汗,每一下呼吸都必須小心翼翼,沒辦法再去留心周遭的狀況。
別再起衝突,住手啊……
隨他們去,別理會了,住手好不好?
她以為自己喊出聲了,結果心有餘而力不足,所有的話都變作低吟,忍痛般從齒縫間斷斷續續逸出來。
她感覺自己被攔腰抱起,重新回到屋子裏,他竟還抱她爬上二樓,用肩頭頂開房門走進,輕手輕腳將她放在大床上。
「星亞……」聲音低嗄得幾難聽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