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回:五分真謊言
“梁山伯,你信不信這世上有鬼神,有輪迴?”
夜雨之中,梁山伯又折返到祝昊宇身邊,他的手已按到祝昊宇肩上,彷彿隨時就要將她推下那九幽深淵。
而這個時候,祝昊宇卻偏偏問他,信不信這世上有鬼神。
“王公子不願意說也就罷了,何必顧左右而言他,欺山伯愚鈍么?”梁山伯淡淡道,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而他的唇角,逸出一聲嘆息,竟彷彿,與紅塵作別一般。
“祝某願說,卻還需梁兄願聽。”冰冷的雨點肆無忌憚地自天空傾瀉而下,漸漸驅散了一山的悶熱,拍打得人從皮膚到骨髓里都是冷的。祝昊宇被雨淋得眼睛都生疼,只能半眯起來,“梁兄只是感覺祝某行徑大不同於英台,便以為祝某實為王獻之。祝某卻想請梁兄仔細看看,看你眼前這人,與英台究竟有何不同?你又從哪裏看出來,我不是英台了?”
“英台是怎樣的,山伯自然無不知曉。”梁山伯平淡的聲音里終於又有了些情緒,這情緒裏帶着說不出的孤寂與惆悵,“那日我與你說,去年五月梅子黃時,你我相約今年再來打梅子。你……可還記得?”
祝昊宇訝然望向梁山伯,雖然這黑漆漆的時候,她根本就什麼也看不清。
而夜雨,更急了。噼噼啪啪一股腦地直往地上拍打,拍在祝昊宇身上,又拍在她身邊,拍得她不止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人,就連聽着梁山伯說話的聲音,都有了幾分模糊。
只是她的心裏,忽然明白了。原來最開始的時候,即便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即便她確實瞞過了身邊許多的人,可是,還是有個梁山伯,在那個時候就懷疑上了她。到這個時候,經梁山伯一提醒,祝昊宇又如何猜不到當初梁山伯說起梅子,其實卻是在試探她呢?
祝昊宇閉上嘴,不再吭聲。她辯解的目的不是要證明自己確實是祝英台,她辯解,是另有目的,所以在這個問題上,她不打算反駁梁山伯。
梁山伯並不在意祝昊宇有沒有回話,他的心中早認定了眼前的祝英台是王獻之假扮,因而在他看來,王獻之答不出他的問話,是理所當然的。
“去年。我與英台其實根本便不曾約定今年同來打梅子。”梁山伯又低低地道出了謎底。他彷彿是在為祝昊宇解惑。也彷彿是在為自己地判斷而附加確認。“我與英台約定。今年梅雨時節要將去年保存下來地梅核種了。我們要讓……要讓尼山地每一處。都飄滿了梅子地清香與高潔!”他說著。聲音一重。然後又更增了幾分既驕傲且不屑地語調。“英台地胸懷。哼……你又豈能理解?”
祝昊宇地眼睛眯得更深了些。她忽然意興闌珊。覺得自己當真是愚蠢了。
她就真欠了這個人?
甘願為梁山伯而捲入無盡波瀾。她是對了。還是錯了?
祝昊宇不後悔自己地決定。也不打算反悔。但是她覺得。可以到此為止了。
“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罷。無論如何。我將事實說與你知。”祝昊宇低聲說。“梁兄。你與英台同窗兩年。朝夕相處。你可曾想。英台她。根本就是女兒身?”
“胡說!”梁山伯的第一反應就是冷聲駁斥,“英台堂堂男兒,豈容你來詆毀?王公子,你若當真毫無誠意,也罷,左右不過一死而已!”
“開口閉口輕言生死,梁山伯,你連聽我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嗎?”祝昊宇的聲音也冷了下來,她冷笑,“懦夫!我說英台為女子,便是對她的詆毀么?你以為,女子身份是詆毀?”
梁山伯本來張開的嘴一滯,訕訕地,說不出話來了。
祝昊宇雖然看不到梁山伯的神情,但聽他不再出聲,心中也感覺到了他的幾分尷尬與懊惱。
“總算還不是無可救藥。”祝昊宇喃喃道。
曾經身為男子之時,祝昊宇對女性的尊重還沒到這程度,在很多時候,她雖然不會看輕女性,但也總是有幾分身為男人的優越感的。只是遭逢大變之後,祝昊宇男魂女身,才偏偏對女性多了幾分近乎偏執的尊重。
到了這個時候,她潛意識裏就覺得,如果女人當真就比男人差些,那她算什麼?性別不是分辨強弱的依據,性別也不是軟弱的理由。自古以來,鏗鏘女兒世所多有,她祝昊宇就算做了女人,也依然是祝昊宇,她不會看輕自己,自然,就更加無法容忍他人看輕女人。
梁山伯的話,一瞬間觸到了她的逆鱗,讓她心中酸氣衝天,憋悶氣憤。
拋開古代學子的矜持,用祝昊宇現代化的粗魯說法來形容就是:梁山伯你丫的又沒男變女,你當然好說風涼話,說什麼女子身份是詆毀。你倒是試試,要是你也像我一樣攤上這麼一樁烏龍,看你丫的還能這麼沒心沒肺地說話不?
嫉妒,祝昊宇氣憤之外,是十足的嫉妒!
她嫉妒梁山伯了。
“梁山伯,我不是王獻之!”雖然被縛住四肢,姿勢十分不雅,但祝昊宇說得氣勢凜然,“我是祝昊宇!我與英台一母同胞,我們是雙生姐妹!”
梁山伯呆了下,他明顯的不信祝昊宇的話。
但祝昊宇說謊是打了草稿的,她這段話說出來,在她的心中,卻實實在在是這麼回事。
祝昊宇依附於祝英台的身體而存活,這麼算來,她們難道不是同父同母,同時雙生么?
祝昊宇決定用一個五成真的謊言來向梁山伯解釋祝英台的去向。
“噼啪!”
可是天際猛又劃過一道驚雷!
這一道雷電乍然照亮半邊雨夜,晃得祝昊宇和梁山伯同時閉起了眼睛。
轟隆聲響,緊接着是劈里啪啦雷擊樹木之聲以壓頂之勢,極近距離地響在祝昊宇耳邊!
雷電劈倒了祝昊宇右側不遠處一株高大修長的竹子!
“糟了!”梁山伯驚駭道:“這竹子要壓過來了!”
他一邊說著,雙手已快速行動起來。他一把就拽住祝昊宇的衣領,一使勁,就要把祝昊宇往懸崖的反面拖!
“他要救我?”這是祝昊宇在極致驚險中乍然轉過的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