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回:問字高懸
當祝昊宇來到東晉后的第六個巳時將到時,一直被他掛心了近五日的王博士大講也堪堪來臨。
與平日裏助教授課開堂在偏殿小課室不同,王博士大講時眾學子都是端坐正殿的。正殿之上,王博士高高坐在講台正中,他的背後是一個大大的而他的右側,正坐着謝玄旁聽。至於郭助教與劉助教卻坐在眾學子的最後一排之間,也好似學生一般,恭敬跪坐,以聽王博士大講。
“諸位,可知這正殿之上,為何‘問’字高懸?”開講之後,王博士手向身後一指,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這一堂課的主要形式仍是“辯難”,在魏晉這個清談成風的時代,“辯難”也正是師長們最喜愛的講課方式之一。而正是因為時風“不談國事”,師生們才有着更好的興緻來清談經史,閑弄文章。
這真是極為美妙的一個時代,至少即便是在現代,祝昊宇也很少見到動不動就開“師生辯論賽”的教授。課堂“辯難”等於“師生辯論賽”,這又是多麼讓人心神往之的一個概念?
總之《儒行別解》已經完成,這古代生活也還有點意思,所以此刻的祝昊宇是心情輕鬆,以着三分長者意味的從容心態來地期待着同窗們的回答的。
因為王博士同樣兼任着本郡的大中正,所有尼山學子的第一道評語都是由他審核批發,所有學子的本次殿試資格也都是由他提名,所以這一次的“辯難”課上,眾學子卻遠不似當初郭助教開辯難課時那般不情不願。
幾乎是王博士第一個問題剛一提出,就有幾人同時站了起來準備回答。
立的人中,桓漱文不屑地笑了笑,又一言不發地坐下。馬文才溫文地笑笑,禮貌地向著夫子一點頭,也即坐下。顧傑有些尷尬地四處一望,然後又局促坐下。只剩下宴熙瞪着眼睛,望著錶情仍然顯出幾分憨愣的梁山伯。
坐在梁山伯旁邊的祝昊宇忙將他長衫子下擺扯了扯,示意他也趕緊坐下,風頭讓給宴熙出去。
梁山伯卻如夢初醒般向著王博士一拱手,恭敬道:“先生,學生以為,學而須有問。因人人不同,所思所想,或有差異,固問與答,乃是求大同,存異理之根本。固有所問,而人人長於思,而集思廣益,如抽絲剝繭,則萬物根本立現。”
王博士點點頭。不急不緩道:“昔《論語·微子》有云:‘子路拱而立’。今山伯亦拱而立。我地這些學生中。倒是你最禮貌。”
梁山伯有些尷尬地笑笑。微赧道:“先生讚譽。學生愧不敢當。”
王博士道:“我既誇讚你。你便是當得。為何卻又生愧?罷了。你且坐下吧。”
祝昊宇心中暗嘆。看這王博士說地話。真是明褒實貶。還變相地給梁山伯樹敵。難道梁山伯在這書院之中。就這麼不受待見?
只看這一句“你最禮貌”。便引得眾學子側目。百態各不同。就可以預見梁山伯這風頭一出。接下來又該倒霉了。
而宴熙一直站着。望着梁山伯。眼睛都快冒火了。只等梁山伯一坐下。他便急忙向王博士一揖道:“先生。學生以為問可以解惑。可以得到新地問。可以再就新問題而解惑。可以再問。可以……可以……”
王博士面帶微笑地緊緊望着宴熙,可宴熙的結巴依然持續,臉卻像被火燒了似的。
祝昊宇看着他的樣子,總覺得他會像只猴子一樣,伸出爪子,去撓自己的腦袋……當然,這畢竟是正殿課堂之上,宴熙如果這麼做,那他的品狀評議大概也就完了——宴熙當然不會這麼做,他急得狠了,卻忽然一轉頭,巴巴地望向祝昊宇,那神情,怎麼看怎麼像是正向大人討糖吃的小孩。
祝昊宇心念電轉,瞬間便做出選擇——雖說低調是王道,但今天這個風頭,他還是必須得出。
先不說少待他還需與王博士就《儒行》而公開辯難,風頭是早晚都得出,便是宴熙的請求,他也不能推拒。
想那日騎射課前,吟心叮囑着祝昊宇最好與宴熙靠近時,祝昊宇就知道祝英台與宴熙關係應該不錯。而此刻宴熙有難,他第一個想要求救的便是“祝英台”,也可見在他的心中,“祝英台”才是整個學院最值得他親近的人。
那麼祝英台與宴熙,究竟是何關係呢?
時間容不得祝昊宇多想,他當即站起身來,先向著宴熙一點頭,又向著王博士一揖道:“先生,學生以為宴熙兄所言甚是。問之一道,在於學問。學而須問,問而為學,因學而問,借問而學。學問之道,便在循環,在平衡。有學有問,敢於提問,問字高懸,才能時刻提醒學子們,當虛懷若谷,不恥下問,勇於上問。”
“好個循環,平衡!”王博士輕輕一嘆,看向祝昊宇的眼神里終於自淡漠中多見了幾分色彩。
“祝英台,”王博士又道:“將你的《儒行別解》取出,先讀一遍。”
祝昊宇先行一禮,然後取出早準備好的《儒行別解》,便欲開始讀出。
“等等!”這時候,正殿外的院子裏卻傳出一陣喧鬧,一個女子的聲音自課堂外脆生生地響起,驀使殿內驚詫一片。
幾乎是所有的學子都一齊起身,轉身便往殿門口看去。
殿門口卻不見人影,只聽得又一男子聲音道:“郗小姐,此乃學堂正殿,你是千金小姐,如何不懂規矩,卻要往這裏面去?”
“我偏要進去,你讓開!”這個聲音,帶着滿腔的火氣,卻如冰晶滾珠,又似星火乍裂,瞬間便火辣辣地直直熨燙進了人的心裏。
正堂內也是一片騷動,有人開始小聲說著:“快快進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