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回:誰見夜星繁
“山伯?”祝昊宇挑眉望向梁山伯,不明白他什麼時候跟了出來。
朦朧的星光之下,梁山伯的神情同樣模糊不清,他先是向著謝玄躬身行了一禮,才認認真真地道:“山伯見過謝將軍,因天已大黑,是以英台洗筆之時學生冒昧跟了出來,不意驚擾到謝將軍,山伯惶恐。”
謝玄對梁山伯卻不似對祝昊宇那般親和,他只是淡淡道:“梁兄不必多禮。只是謝某一介武夫,對人的行蹤氣息不免敏感了些,所幸梁兄及時出來,否則謝某若一時手快,將梁兄當做賊人對付了,可大大不妙。”
祝昊宇暗暗皺眉,不明白謝玄說出這不陰不陽的一番話,究竟是他人太實在了,還是借這話來諷刺梁山伯來了。
梁山伯倒是不以為意,反而一笑,道:“正當有將軍這般精神,才能衛我晉國疆土。”
祝昊宇心中疑惑,還是覺得謝玄對梁山伯的態度有些奇怪。
“山伯。”一邊思量着,祝昊宇忽然上前一步拉住了梁山伯的手,“我們回房吧,這夜裏頭山風寒得很,在外頭着涼了可不好。”
謝玄就在祝昊宇身側看着,見他挨着梁山伯站着,頭微仰,側臉輪廓模糊而柔和,竟顯得說不出的相諧。他輕嘆一聲,嘴角又莫名地勾了勾,然後悄悄地轉身,不發一言便逕自走了。
祝昊宇是一直到梁山伯輕輕掙開他的手,目光深沉地落到遠處,才反應過來有什麼不對勁的。
“謝玄走了?”語氣毫無敬意的,祝昊宇脫口就問。
梁山伯卻忽然將頭仰起,無聲地笑了起來。
“山伯?”
“沒什麼。”梁山伯反手又攜住祝昊宇地手。輕輕笑道:“不過是謝玄而已。從不滿口尊稱。這才是英台地作風啊。”
即便是星光朦朧下。祝昊宇仍然感覺到。梁山伯笑得是極輕鬆愉悅地。彷彿多日陰霾。就在這一刻被盡數驅散了。
這一瞬間。祝昊宇地心中卻是哭笑不得。就覺得苦得很。
他不知道梁山伯是不是在強行為自己尋找着英台未變地理由。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發了神經。竟會在感覺到梁山伯受了委屈地時。下意識地就想要維護他。
也許是這個人給人地感覺太好。也或許。是祝昊宇心中虧欠梁山伯。所以面對他地時候。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要容易心軟。
可是梁山伯需要的不是同情——當心中如此明白着的時候,祝昊宇潛意識裏的罪惡感也就愈發強烈了。
難道說,他就永遠也解不開這個局,就如傳說里,祝英台怎麼也逃不開化蝶的命運一般?祝昊宇卻又將左手悄悄捏住右手,在心中告訴自己:傳說訴說的是既定的故事,而生命之所以美好,不正是因為充滿着挑戰么?
不得不說,無論前世經歷過什麼,實際年齡其實已經超過三十的祝昊宇,在某些時候,在成熟之外,卻還是有些天真的。
只是這種天真太隱晦,就連他自己也從未察覺到過。
梁山伯說:“英台,其實無論有何難題,你都無需壓抑本我。這幾日間,總見你比往常局促,有時亦見憂鬱,愚兄心裏難過得很,卻不知為何,竟不能為你分擔分毫……”
兩人並肩走着,天際卻掩來幾許雲朵,又將星光映得暗淡了些,兩人完全只能藉著竹風院裏一些還未熄滅的微弱燈火來見路。
“我只是有些想家了。”祝昊宇語氣里滿是難言的惆悵。而事實上,他也確實是想家了,想念自己二十一世紀的親生父母,想念本屬於他的那個時代。
“英台,大丈夫何處不可為家?思念家人,年節時分回去看看便是。想必你家中上下若知曉你因念家而神思不屬,也會憂慮的。”
祝昊宇心中苦笑,隨口答道:“我知道了。”
兩人穿過了竹風院的拱形後門。幾步之間又進入到內院小路之上。
這個時候,他們正可以正面看着東廂一排學子寢房的燈火,而他們只需再往左一轉,便能回到自己的寢房。
對面寢房正中一間的窗戶卻忽然被推開了。
王柏成斜倚着窗,雙手環抱,正冷冷地看着二人。
“王兄。”梁山伯道:“王兄腿傷可好些了?這般站立着,無礙吧?”
王柏成斜挑着眉,冷冷道:“死不了人,只是沒你二位風雅。這夜訪群星,倒真是好興緻,也不怕風寒,傷了身子。”
祝昊宇對這個人很無言,他似乎永遠也不懂得,什麼叫適可而止。
這個時候,王柏成身後的燈火正暗了暗,一個高瘦蒼白的中年男子出現在他身後。這個人的眼神十分沉鬱,整個兒都是一副愁苦又冷傲的模樣,正是尼山書院第一超齡學子,管愁城。
“管愁城,你過來做什麼?”王柏成頭也不回,毫不客氣地問着自己的同房。
“我來提醒你。”管愁城的臉彷彿是塊平板,一絲表情也無,“你腿上傷了筋骨,如今尚未痊癒,不宜久站,你該躺回床上休息。”
“不勞你費心……”王柏成的聲音忽然壓低了,他的臉色開始很難看,語速又快又模糊,也不知他在跟管愁城說些什麼。
祝昊宇拉拉梁山伯的手,梁山伯會意,當即就轉身邁步,與他一同往自己寢房走去。
“祝英台,你等等!”王柏成的聲音忽又往高處一提,叫住了祝昊宇。
“有話快說!”祝昊宇同樣很不客氣地橫眼看着他。
王柏成輕哼一聲,說出了一句大出祝昊宇意料的話,他竟然說:“祝英台,我特意請教了郭助教,苟粲其人,我已知曉。若說痴情,此人當屬世間一等,但你家九妹擇夫,當真只需如苟粲便可?”
祝昊宇先是一愣,然後翻臉大怒:“誰說了我家九妹要擇夫?哼!”
他往前快走幾步,一把推開寢房的門,拉了梁山伯進屋,便又將門重重關上。
然而關上門后的祝昊宇,臉上的怒色卻又在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他非但不怒,臉上竟還帶了三分笑意。
梁山伯以為祝昊宇氣糊塗了,擔憂道:“英台,你……可還好?”
“無事。”祝昊宇搖搖手,笑道:“這王柏成倒是個妙人,竟巴巴地去問夫子苟粲何人。我倒並未生氣,只是不得不做個生氣的樣子。”
梁山伯點點頭,會意道:“英台生氣也是應當的,他如此輕浮,直言九姑娘婚事,英台你若不有所表示,豈不是真讓他將九姑娘輕薄了去?”
祝昊宇笑笑,心中只是覺得,王柏成這個人物有些意思。而這人即便紈絝了些,但也未必就沒有用處。
漸漸的,祝昊宇的心思收攏了回來,這幾番折騰,倒讓他對未來之路的規劃有了大致輪廓。他本來就是擅長計算的人,只要他心神寧定,他就斷然沒有進退失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