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霍家兩兄妹一聽,才又挾着他往前走。
村長家後方種了幾棵梨樹,於季友不願教普寧發現他偷偷下床,於是三人立在樹叢間,朝洞開的窗門眺望。
灶房裏,普寧正專註地切着芋梗跟嫩姜。儲大娘剛說要教她一道炒芋梗,據說吃起來甘香撲鼻,連沒什麼胃口的病人,也能多吃兩顆饅頭。
“唉呦!”不留神利刃划傷了指頭。
大娘趕忙帶她去瓮邊沖水。“怎麼這麼不小心……”
“芋梗滑滑的……”她吮着傷口邊說。
遠遠觀望的於季友聽不見她說話,但從她動作,不難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想到她添了好幾道細傷的縴手,他心裏一陣抽疼。
“不過是做個飯,也能弄得手忙腳亂,這怎麼成啊!”霍梓嘖嘖嘆息。
於季友一瞧他。“什麼事不成?”
“不好找夫家啊。”霍梓逮着了隙,藉機誇讚妹妹,想一舉增源於季友的好印象。“一般姑娘這個年紀,早都可以打點理好一個家了,像我們霍香,十二歲就能縫衣納被、洗衣擔柴樣樣都行……”
想不到,弄巧成拙。
“蘋兒不需要做那些事。”於季友臉色一沉,嚇得霍梓當場沒了聲音。
笨哥哥,霍香眼一橫。沒先弄清楚就胡亂損人,捱瞪活該。
看也知道,這個於公子多關心他“妹妹”。
她揚起笑,順着於季友話說:“瞧公子跟蘋兒姑娘,就是一副好人家出身的模樣……要她洗衣燒飯,確實難為了她。”
這話說進於季友心坎,他憐惜地望着窗里佳人。“就算這樣,她還是全力以赴。”
“是啊,”霍香隨口胡謅“我常聽儲大娘誇她聰明,手又靈巧。”
“是么?”於季友終於分神看了她一眼。
這時,普寧正在儲大娘指點下翻炒芋梗,悶了一會兒打開,儲大娘挾了一塊要她試試味道。
於季友回頭,正好望見她歪頭咀嚼,忽而表情一亮。
瞧她笑臉,他想,滋味該是不錯。
也該回去了。他望向霍梓。“麻煩送我回屋--對了,我們過來探看的事,不要跟蘋兒提。”
“不想讓她擔心,對吧?”霍梓嘿嘿笑着。“我看這樣吧,既然蘋兒姑娘不熟稔家務,就別辛勞她了。從明兒開始,我讓霍香過去幫忙?”這招,叫近水樓台先得月,要於季友習慣了霍香的存在,還怕不手到擒來?
霍梓對妹妹的自信也不是空穴來風,雖然他長得粗手粗腳,可妹妹卻有“翠嶺第一美人”的封號--論嬌貴、論氣質雖然略遜蘋兒姑娘,但俗話說得好,青菜蘿蔔各有所好,說不定人家中意的,是他妹妹這般的蓬門碧玉。
於季友行事磊落光明,怎想得到此二人的好意,是別有用心。
他滿腦袋只想着普寧,不希望她太累。他看着霍香問:“霍姑娘願意?”
霍香點頭。“那些事我做慣了,多上幾作無妨……倒是蘋兒姑娘會不會不開心?”
這倒難猜,但他以為好好跟她說,她應該能理解他的用心。
“蘋兒那兒交給我,你明早過來就是。”
“是。”霍香盈盈一拜。
回頭,和她哥哥兩人笑得多開心。
“來來來,起來嘗嘗我做的菜。”
晚膳一做好,普寧馬上跑回來。
“全都是你做的?”
木盤上的菜式簡單,就是一般人家常吃的東西--五顆白饅頭,一小片煎魚乾,一道腌瓜肉片湯還有薑絲芋梗。於季友邊看邊猜教她划傷指頭的,到底是其中哪一道?
她老實答:“不能說全部,像這個饅頭,我只看了下火,魚乾也是:其餘兩道,大娘就站着沒幫手了。”
他一聽,立刻挾了塊芋梗入嘴。
“怎麼樣?好吃么?”她期待地看着。
“好吃,想不到味道這麼好。”他一臉不可思議。
她得意地笑了。
“我也這麼覺得。剛碰的時候,覺得這芋梗粗粗滑滑,怎麼可能會好吃,可炒好大娘挾了一塊讓我試味道,嘿,就跟大娘說的一樣,甘香滑口。”
果真是這道菜。
於季友執起她手,瞧見左手指尖上多添了道口子,問道:“剛傷着的?”
她不知道他偷偷去探過,還以為他那麼厲害,一猜就中。
她抽回手。“俗話說‘吃燒餅哪有不掉芝麻’,覺做菜,多少會弄傷手……”邊說,一綹發自她額際落下。
不等她動,於季友逕自代勞,掃過她臉龐的手指,隱含着憐惜。
兩人目光交接,小小的震憾直竄普寧全身,氣氛霎時變得甜蜜又曖昧。
好羞喔,他幹嘛突然用這種眼神看她--她眼神遊移不定,只覺耳根熱熱的。
他喃喃道:“我知道你說得對,但我就是捨不得。”
“所以呢?”她發現自己聲音,微微顫抖。
“有個村民,我想你應該認得,叫霍梓,他有個妹妹,說很願意過來幫忙。”
“不要告訴我你已經答應了。”她眸里的迷醉倏地消散。
他笑。“嗯,我已經叫她明早過來。”
討厭!她瞪他一眼。“幹嘛多事,人家明明做得好好的。”
“我捨不得。”他再次執起她手。只是這一回,他沒有檢視上頭的小傷,而是與她十指交握。
察覺他動作里的親昵與保護,普寧心一下子變得又甜又軟,同時也忘了剛才的不悅。
他盯着她問:“依我一次?”
“我有種中計的感覺。”她嘟嘴,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料准她拒絕不了他的溫柔,才故意這麼做的?!
“你想多了。”他挲挲她細嫩的臉頰,笑了。
她低頭看着兩人交握的手,他的手掌黝黑寬大,被他一握,她的手就像白玉般纖柔脆弱。
衝著他的溫柔,她願意聽話一次。
“不過我先說,要她幫忙洗衣擔柴可以,但照顧您啊、做菜啊--這些事都得由我來。”
“你真那麼喜歡下廚?”前一件事他還可以理解,可連做菜也不能幫,就匪夷所思了。
她看着擱床上的木盤歪了歪頭。
“我也搞不清楚……我想我可能得多做幾次才能辨得清,我到底是喜歡做菜,還是喜歡聽人誇我做的菜好吃?”
“好,那你就慢慢想。”他鬆開她手,遞了一顆饅頭給她。“吃飯吧,菜都涼了。”
普寧接過,掰了一口吃着。
“對了,”她突然想起。“明天大娘要帶我去河邊收網,她說受傷的人吃魚最好了。”
河邊?!“會不會有危險?”他免不了擔心。
“放心,有大娘在。”
看她一副去定了的表情,於季友嘆氣。“要去可以,但先答應我,你絕不可以涉險。”
“我才沒那麼傻呢。”現在好不容易跟他心心相映,她當然要好好活着,等着當他的小妻子。“不過話說回來,不知道你那匹白馬有沒有找到胡里,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發現我們在這兒……”
“你擔心?”
“嗯。”她點頭。
在這兒,對她最好的就儲大娘,其他人看她,就跟餓鬼看見肥肉一樣,只要幫她做一點事,開口閉口就是問她要給多少錢,尤其是大娘的村長丈夫,剛才他跟她挑白了,說她給的金簪,只夠讓他們住到。三月開始,又要另外收租了。
想她一輩子沒愁煩過錢,更沒料到自己會因為幾支金簪跟人爭得臉紅脖子粗,要不是看在到季友傷重不適合移動,她請人擔他下山了。
另外一個原因,也是捨不得大娘。
於季友說;“我猜他們應該找得很急,只是這兒偏僻,消息不便傳出去。這樣吧,我明天問問村裡人,看有沒有人可以帶我們下山。”
她想了想,離三月還有五、六天,餘下的食簪跟手飾,就算村長繼續獅子大開口,也還可以撐上幾個月。
“不急,我倒寧可你先把傷養好,不然路上發生危險,我也保護不了你不是么?”
擔大娘看法,於季友頂多再休息十天半個月,背上的傷就能生肌癒合,不礙事了。
“只是多待一日,你就得多辛苦一天。”他心疼道。
“這事有什麼好上心的,”她一睨。“不會等你傷好,再多想些法子補償我?”
“行,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等我們回到襄州,我一定帶你四處遊山玩水,還有大漠,一定要帶你過去瞧瞧。”
她眼兒眨眨。“為什麼要特別提?我聽我父王說過,那裏全是黃土。”
“不,那裏漂亮極了。”他答:“平常時候,天色碧藍,放眼望去,地上一塊一塊不是麥田、就是葡萄,還有你愛吃的甜杏。那裏地干天燥,長出來的果子甜極了。但一起風,無垠黃沙礫石打起來就跟下雨一樣,一來就是黑天暗地。”
“那怎麼辦?”她被他描述的景緻迷住了。
“躲啊。”他爽朗地笑了。“來得及就進綠洲避風,來不及就拿披風裹着藏在馬旁,在大漠行走最要緊就三個東西:一是馬,二是水,三是乾糧。”
“那我們去,萬一馬丟了,水沒了、乾糧也吃完了?”
他一點她鼻頭。“你以為我會讓你遇上那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