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蕭牧理沒理會鄭元祈逐漸變調的嗓音,逕自轉向於澄美,他靜靜地看着她,看着她蒼白迷惘的容顏,看着她閃爍迷離的眼眸,他知道如果讓她憑自己的心意作選擇,她必會決定回到自己家人身邊,但……

“我們結婚了。”他板著臉,語氣同樣平板無起伏。“雖然你不記得我,但我同樣是你的家人,甚至可以說是你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我不能讓你離開。”

“蕭先生,你講不講道理?你別這樣為難美美!”鄭元祈在一旁插話。

蕭牧理當沒聽見,說他自私也好,不講道理也罷,他不在乎其他人的指責,他只在乎她。

“你是我的妻子,從我們結婚那天起,我們就許下誓言對彼此不離不棄——你懂得這誓言的意義嗎?”

不離不棄。

於澄美震顫地聽着,震顫地望着眼前這理當熟悉卻陌生的男人,他神情是那麼堅毅決然,挺拔而立的身姿如松,屹立不搖。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生老病死,我們說好了,絕不會放開彼此的手。”他沈聲低語。

她的心揪緊,霎時無法呼吸。

不離不棄,她竟對他許下了這般誓言嗎?如果立場反過來,是他忘了深愛他的自己,她可以想像自己會有多心碎悲痛!

這就是他的感覺嗎?

想着,於澄美更慌了,心也痛了,雖然她不記得這個男人,但她能夠理解自己的失憶是如何傷害他。

“美美,你別勉強自己。”鄭元祈彷彿看出她的動搖,急忙勸說。

“你現在最需要的是家人的支持,阿姨跟伯父這幾年都一直在等你回來,還有我也……”他沒再說下去,可她明白。

“元祈哥,你……現在還是單身嗎?”

他苦笑。“我沒有女朋友。”

這麼說母親說的是真的是,一直在找她。

於澄美緊緊咬牙,說不清橫梗胸臆的是什麼樣複雜的滋味,一個是她名義上的丈夫,一個是記憶回到二十三歲的她心之所系的男人。

一個和她許下不離不棄的誓言,一個單身多年執着地等待她。

一場車禍醒來,她竟發覺自己同時傷害了兩個男人。

於澄美低眉斂眸,心神慌亂,她很想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她無心傷害任何人……

“就一個月,好嗎?”想了很久很久,她終於揚起眸,勇敢地望向蕭牧理,她的丈夫。

“我跟你回去,一個月後,如果我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留下或離開,你讓我自己作決定好嗎?”

一個月。

這時間並不長,只有三十天,七百二十個小時。

他期盼的是與她共度一生一世,如今她只給他一個月的機會……

蕭牧理酸澀地尋思,卻沒再與她爭論,輕輕頷首。

“好,就這麼說定了。”

隔天下午,蕭牧理來接於澄美出院。

他去的時候於夫人也在醫院,看來是來勸女兒跟媽媽一起回家,他頓時不自覺地緊張,擔心妻子出爾反爾,幸好她還是決定遵守諾言。

“媽,我已經跟他說好了。”

“可是美美,你爸爸再過幾天就回來了,他想見你。”

提起父親,於澄美不覺感到黯然,爸爸從小就最疼她,可明知她車禍受傷住院,他卻沒立刻趕回來探望,是不是因為她任性地離家出走,傷了他的心呢?思及此,她不禁幽幽嘆息。

“我也想見爸爸,等他回來,我們一起吃飯吧。”於夫人見無法說服女兒,皺了皺眉。

“你真的決定了?就一個月?”

“嗯,一個月後,我會好好想想怎麼做最好。”

“那……好吧。”

於夫人無奈,只得轉向蕭牧理,對他這個“女婿”警告叮嚀幾句要好好照顧她女兒,這才悵然離開。

“我們也走吧。”蕭牧理提起行李,習慣性地朝妻子伸出手要牽她。

她愣了愣,沒將手交給他,快走幾步,翩然躲開。

他握了握空蕩蕩的手,自嘲地扯扯唇。

半小時后,他開車載她回到兩人的家。

這是一座住宅社區,中央是美麗的中庭花園,圍繞着中庭建了四棟大樓,他們的住處位於其中一棟的八樓,蕭老爹和蕭牧理兩個弟弟也住在同一棟大樓,但分居於不同的樓層,彼此有各自獨立的生活空間,又可以就近互相照應。

蕭牧理交給於澄美一串鑰匙,讓她自己開門,她遲疑片刻,開了門。

饒是事先做了心理準備,屋內的格局與裝潢仍是令她吃了一驚。

“好……小啊!”

約莫三十坪的空間,對一般夫妻來說是很夠住了,但在她看來,還是太過狹溢。

於家位於市區的豪宅,超過上百坪,鄉間的別墅更是佔地寬廣,她爸爸在紐約、東京、上海等地都有置產,在歐洲甚至養了一座古堡。

空間不夠闊朗不說,這裝潢風格也太奇異,橘色、粉藍、奶油黃……各種不同顏色的牆面,傢具造型琳琅活潑,再加上處處可見的綠色植栽,整個房子像是童話世界,多采多姿。

“這是你的品味?”她愕然瞪向身邊的男人。

“是你佈置的。”他連忙澄清。

“是我?”於澄美不敢相信,想起家裏那古典奢華的裝潢,再對照這間公寓的風格,也差太大了吧!

她不自覺地伸手,撫過一把酒紅色木質茶几,桌面像是小提琴的形狀。

他察覺到她的舉動,主動解釋。“那個茶几是你婚後帶過來的,你說是在匈牙利自助旅行時買的。”

“我還去匈牙利自助旅行?”她更驚訝了。

“一個人去的嗎?”

“嗯。”

居然一個人去旅行?真不像她。

於澄美茫然出神,她失去記憶的那幾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他認識的她一點也不像原來的她?

蕭牧理帶她參觀整個家,廚房、浴室、書房……什麼東西放在哪裏他都二介紹,最後來到主卧室。

看見那張軟綿綿的雙人大床,她眉心一跳,不覺後退一步。

“還有別的房間嗎?”難道要和他同睡一張床?

他目光一沈,像是看透她的疑慮,無聲地嘆息。“你睡這裏,我去睡書房的沙發床。”

“喔。”她面色赧紅,感謝他的體貼,又覺得有些抱歉,悄悄瞥他一眼。“對不起。”

她小小聲地道歉,他微笑。

“你先休息,晚上我們到老爸那裏吃飯。”

意思是要帶她見他的家人嗎?

於澄美咬咬唇。“一定要今天嗎?”

“今天是固定的家庭聚餐,每星期一次。”他解釋,溫和地看她。“你不想去嗎?”

“我……”她深呼吸,該來的總是會來,反正躲不過。“好吧,就今天晚上。”

見她答應了,蕭牧理鬆一口氣,他原先有點擔心她會採取不合作態度,不肯面對他的家人,幸好她沒拒絕。

“那你休息吧!”他將主卧室留給她,輕輕關了門出去。

於澄美在房內發獃,打開與卧室相連的衣帽間瞧瞧,摸了摸她的衣服,這些服飾都不是前習愼穿的名牌,款式也比較俏皮,顏色鮮亮,以前她會覺得不夠端莊。

再看看梳妝枱上的保養品,也不是她以前愛用的,她找不到香水,以前受母親影響,她會固定用幾款味道清幽的香水,在這裏卻一瓶都沒看到。

窗台上種的向日葵、床頭的娃娃擺飾、桌上的水晶音樂盒,沒有一樣是她記得的,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全然的陌生。

別急。她告訴自己,才剛開始而已,別急。

強迫自己壓下焦躁的情緒,她洗了澡,化了淡妝,從衣櫃裏好不容易挑出一件黑色絲料洋裝穿上,腰間系一條高雅的鑲鑽蝴蝶皮帶,頸脖戴一串質地極圓潤的珍珠項鏈。

蕭牧理見她如此慎重的打扮,眼神似乎有些異樣,卻沒說什麼,帶她去到樓上蕭老爹的住處。

一進門,蕭老爹立刻熱情地迎接,招呼她坐下,泡茶給她喝。

“澄美乖媳婦,你嘗嘗,老爹泡的凍頂烏龍茶,你最愛喝的。”

她愛喝烏龍茶嗎?她怎麼不曉得?

於澄美略微不自在地接過茶杯,慢慢啜飲,等蕭牧野跟蕭牧軍兩兄弟也來了,她才赫然驚覺自己的穿着有多可笑!

他們一個個都穿得很休閑、很居家,蕭牧軍甚至穿條短褲就來了,蕭牧理也只穿T恤加牛仔褲,相較之下,還戴了條昂貴珍珠項錬的她顯得很高調。

可她不是故意的,在於家,所謂的家族聚餐就相當於半正式的晚宴,必須要盛裝出席。

“大嫂,你今天……好漂亮!”蕭牧軍像是有點看呆了。

她又有點困窘,又覺得他短褲下露出的兩條毛毛腿實在很不莊重,秀眉不禁微顰。

“怎麼樣?老爹泡得好不好喝?”蕭老爹追問她品茶心得。

“嗯,好喝。”她隨口應。

“這個茶啊,是你之前從鹿谷買回來給我的。”老爹得意洋洋。“你說是今年的冠軍茶,還要我泡的第一壺茶一定要請你來喝,你記得嗎?”

“……不記得了。”

“那你還說明年要帶老爹-起去買茶,記得嗎?”

她搖頭。

“原來你真的都忘了啊。”老爹掩不住失望之情。

於澄美尷尬地咬唇。

“好了,吃飯吧。”蕭牧理察覺氣氛異樣,淡定地插話。

“對啊,吃飯吃飯!”蕭老爹倒是遲鈍地沒覺得自己說錯話,依然是那麼熱情的笑容。

“澄美過來嘗嘗老爹做的糖醋排骨,保證好吃。”

好難吃!

排骨煎太幹了,糖又調太多,甜得令人發膩。

於澄美端正地坐在餐桌前,偷覷蕭家三兄弟的表情,他們也不知是嘗不出這奇怪的味道還是習慣了,都是從容進食,蕭牧軍還一面喊餓了一面狼吞虎咽。

“怎麼樣?好不好吃?”蕭老爹期盼地問她。

長輩親自下廚,就算再難吃也只能捧場。

她淡淡一笑。“嗯。”

“那好,你多吃點!”蕭老爹又挾了幾塊肉給她。

她有苦難言,勉強吃了幾口,實在吃不下了,這桌菜完全不合她口味。

“怎麼不吃了?”蕭老爹見她停了筷子,擔憂地問。“身體不舒服嗎?”

“嗯,有一點。”

“那怎麼辦?要不老爹弄點清淡的給你吃?都不吃飯怎麼行!”

“不用了,我已經飽了。”

“怎麼才這樣就飽了?營養不夠對身體不好啊!”

“謝謝老爹,我真的飽了。”

“那怎麼行?怎麼樣也得多少再吃點……”

她語氣禮貌,表面上帶着笑容,但蕭牧野和蕭牧軍兩兄弟都感覺到她話里的疏離與冷淡。

兩人皺皺眉,互看一眼,然後同時望向長兄。

蕭牧理明白弟弟們眼神里的涵義,騫地一陣煩躁,也跟着放下筷子。“我也吃飽了。”

“什麼?”蕭老爹驚愕。“你才吃半碗耶,老大。”

“澄美不舒服,我帶她去樓下散散步。”他隨口交代一句,便拉着老婆離開。

其他人目送他們離去,有半晌,室內只是一片沉默。

蕭牧軍首先打破靜寂。“大嫂是嫌老爸做的菜不好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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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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