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語落,他硬是將礙事添亂的兩人拉離醫院。

送走滿懷擔憂的家人後,蕭牧理站在原地出神,許久,他才勉力收拾紛亂的情緒,回到於澄美住的雙人病房。

她依然維持蜷縮的姿勢,靠坐在床頭,雙手抱膝,似是正在發獃,聽見他進來的跫音,嬌軀驀地一顫,蒼白的臉蛋緩緩揚起。

她小心翼翼地盯着他,那充滿防備的姿態令他胸口擰絞。

“澄美,你別擔心,醫生說這很可能只是暫時的情況,也許過兩天你就什麼都想起來了。”他柔聲安慰,故作輕快地走向茶几,替她斟了一杯熱茶。

“喝點茶,定定神。”

她沒接過茶杯,搖了搖頭,凝睇他的眼眸氳着迷離水霧。

“你想要什麼?肚子餓嗎?還是我去買點東西給你吃?”他試探地問。

“我想……”她終於開口,卻是令他為難的要求。“見我爸媽。”

他無聲地嘆息。“我不認識你父母,不曉得該怎麼聯絡他們。”

她聞言,瞳孔微縮。“你不是說我跟你結婚了?你怎麼可能不認識我爸媽?”

這分明是質問的語氣,她懷疑他。

蕭牧理微微苦澀。“我們的確結婚了,只是你在幾年前離家出走,從那之後就跟家人斷了聯繁。”

“我怎麼可能離家出走?”她不相信,眸光閃爍,顯得頗為激動。“我愛我的家人!我爸媽還有我哥哥,他們都很疼我!”

她還有個哥哥嗎?這件事她從未告訴他。

蕭牧理心一沈,妻子車禍失憶已是打擊,得知她還有更多秘密瞞着他更猶如雪上加霜。

“我要見我的家人。”她咬着下唇,看着他的眼神明顯不信任。

他覺得呼吸困難,好不容易才從乾澀的喉嚨擠出語言。

“好,你告訴我怎麼聯絡判他們,我帶他們來見你。”

他說,她今年二十七歲,在一間舞蹈教室教授社交舞。

他說,他們在交往十三個月又十三天後結婚,她發生車禍的當天恰巧是他們結婚一周年紀念日。

他說,他是她的丈夫,他們夫妻感情很好,很相愛。

他要她不用擔心,她的失憶只是車禍受傷后暫時的後遺症,很可能過兩天就好了。

他說,他會好好照顧她,她只需安心養傷……

但她怎麼可能安心!

一覺醒來,忽然發現自己從二十三歲跳到二十七歲,整整四年的時光在她不知不覺當中流失了、遺落了,她不記得自己為何離家出走,不記得自己怎能做出這般不孝之舉,她怎能如此傷害自己的家人?又怎能跟另一個陌生男人共組家庭?

那男人說他是她的丈夫,可她一點也不記得他啊!尋遍內心深處,找不到一絲關於他的悸動。

她真的是愛他的嗎?為何她會一點感覺都沒有?一個人失去記憶后,就連愛情曾經留下的烙印都會跟着磨滅消逝嗎?

她承認,他是個很帥的男人。

他有一張很性格的臉孔,五官像是一刀一刀削出來的,稜線分明,他的眉峰很英氣,鼻翼挺拔有貴族韻味,唇瓣偏薄,雖是稍嫌冷硬苛刻,但因唇色紅潤,隱約又噙着幾分性感,單眼皮眼眸狹長而深邃,清寒如星,深寂如古井。

不僅長得好看,他還事業有成,據說是個頗有名氣的律師,在法庭上可是百戰百勝,只不過這兩年除了能夠拿到高報酬的刑事訴訟案件之外,也開始接一些芝麻綠豆的小案件,像是車禍求償、醫療理賠之類的,為那些負擔不起訴訟費用的當事人提供法律諮詢與協助,必要時也為他們義務辯護。

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男人,無疑是女人理想的對象,似乎也沒什麼怪脾氣,就是嚴肅了點,內斂了點,不太愛說話。

這也算不上什麼缺點,比起那些動輒花言巧語的浮華浪子,沉默寡言的男人還更令人放心。

可是,她就是無法想像自己會愛上他啊!他跟她從小欣賞仰慕的類型相差太多,她的理想情人一直是像元祈哥那樣的……

元祈哥!

憶起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於澄美的心情更低落了,在她二十三歲的時候,她的一顆芳心完全是系在鄭元祈身上的,可她現在名義上卻是屬於另一個男人。

蕭牧理,他到底……是誰?

想着,於澄美感覺頭痛了起來,每當她努力要回想起什麼的時候,太陽穴附近便會隱隱抽搐,若是不停止,更會逐漸轉成劇烈的疼痛。

醫生說那是因為她腦部殘留血塊的緣故,等瘀血慢慢化開,她就不會頭痛了,記憶也可能會神奇地恢復。

“但也有可能都不會恢復。”醫生又補充說明。“這都是不一定的,人腦的結構太複雜,有很多醫學上不能解釋的事。”

所以她恢復記憶的機率約莫一半一半,會不會恢復、什麼時候恢復,都很難斷定,雖然蕭牧理堅持她一定會想起來,她卻不敢抱太大希望。

如果……萬一她一直想不起來呢?那她該如何說服自己跟個陌生男人一起過夫妻生活?

她做得到嗎?

天色漸漸地暗了,於澄美站在窗邊,看窗外霞光斑斕的黃昏。

另一張病床的病人兩個小時前出院了,病房內只剩她孤單一人,蕭牧理說要去接她的家人來看她。

她在病房裏等着,愈等愈心慌,愈等愈煩躁,為什麼爸爸媽媽還不來?蕭牧理該不會是騙她的吧?他會不會阻撓自己跟家人見面?

本來是擔心嚇到爸媽,才先讓蕭牧理代替她去向他們解釋的,也許她早該自己主動打電話聯繫家人……

“美美?”

正胡思亂想時,一道溫潤微啞的嗓音在她身後落下。

於澄美心神一凜,緩緩旋過身來。

“美美,真的是你!”

喚她的是個中年美婦,一身名牌洋裝,胸前戴着的珍珠項鏈,顆顆都是圓潤晶瑩,泛着乳白色光澤的極品,更顯得婦人優雅高貴,出身不凡。

於澄美看着婦人美麗和藹的容顏,喉間驀地湧起一陣酸楚,明眸灼痛。“媽……”

她哽咽地喚,珠淚盈於眼睫,靜靜地閃燦微光,她很想投入母親溫暖的懷抱,卻終究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從小的家教教會她壓抑情感,於家人從來都是矜貴自持的,他們不會在外人面前流露激動的一面。

於夫人上前一步,抬手輕輕撫摸女兒蒼白的臉頰。“美美,媽媽總算見到你了,你這幾年過得還好嗎?知不知道我跟你爸有多想你!”

“對不起,媽,對不起。”於澄美溫順地道歉。究竟為什麼她會離家出走呢?她真不孝!

“爸呢?他知道我在這裏嗎?”

“你爸爸去美國視察業務,媽已經通知他了,他說會儘快趕回來。”於媽媽溫聲解釋,微笑地替女兒拭去眼角的濕潤。

“那元祈哥……”於澄美還想再問,驀地警覺,眸光流轉,望向沈靜地佇立於門口的男人。

蕭牧理察覺她的視線,淡淡勾唇。“你們聊,我先出去走走。”

語落,他禮貌地對於夫人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於澄美複雜地目送他端毅如竹的背影,於夫人亦是若有所思,半晌,才低聲問女兒。

“美美,怎麼回事?你真的嫁給那男人了?”

於澄美聽聞,身子一顫,苦澀地點頭。“嗯,好像是。”

於夫人蹙眉。“你怎麼搞的?你知道元祈一直在等你嗎?”

於澄美震了震,明陣駭然圓睜。“我以為……我跟元祈哥分手了。”

“元祈可沒跟我們這麼說,是你自己突然離家出走的。”

可若不是和鄭元祈感情生波,她為何會斷然離開於家?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於澄美困惑不解,忍不住向母親求救。“媽,我為什麼會離家出走?”

她是於家的女兒。

那個在政商兩界都赫赫有名、如魚得水的於家,她死去的祖父是曾任國會議長的政壇大老,伯父執掌過首都市政,父親負責打理龐大的家族事業,母親兼任多家慈善藝術基金會以及婦女聯誼會的主席。

她伯父有三子一女,可她的父親只有她這個唯一的掌上明珠。

那她怎麼會說自己有個哥哥?

既然她是出自名門的千金大小姐,又是雙親的獨生愛女,當年怎會鬧到要離家出走?

調查過妻子的背景來歷后,蕭牧理心中仍有許多謎題未解,但這些都不重要,他最在乎的不是妻子的秘密,而是她在失去關於他的記憶后,是否還願意同他攜手未來?

站在病房門口,蕭牧理髮現自己竟有些遲疑。

他不確定於澄美想不想見他。

於夫人來探望過女兒后,當下動用關係,直接打電話給這家私人醫院的院長,不到一個小時,護理人員便準備就緒,將於澄美轉移到專門供給VIP病人的豪華病房。

單單是一間病房,便佔了約莫二十坪的空間,裝潢風格貴氣而優雅,採光明亮,室內用的都是低調奢華的名牌傢具,分隔成卧房、浴室、客廳等多個區塊,甚至還有個可以享受日光浴的戶外陽台。

不像是住院,倒像是讓病人來悠閑度假。

不愧是名門貴女的待遇。

而於澄美對於自己單單一人便佔用了數倍於普通病人的醫療資源,似乎也覺得理所當然,醫生護士們對她殷勤服務、百般奉承,她雖是保持禮貌的態度,應對進退之間仍不免流露幾分矜傲自持。

那種氣質很微妙,很難形容,不是高傲,也非盛氣凌人,但言談舉止之間就是讓你覺得兩人來自不同的階層。

別說醫院的護理人員們有此感受,就連向來對人情世故淡漠的蕭牧理偶爾也覺得格格不入。

但她是他的妻啊!怎會格格不入?

難道就因為她失去部分記憶,忘了他了,兩人之間便劃下了難以逾越的鴻溝?

不!她不相信!

她是他的妻,是他深愛的女人,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將她拉回自己身邊。

下定決心后,他敲門,進了病房。

於澄美經過數日休養,情況好多了,不再虛弱地整天只能躺在床上,她坐在落地窗旁的蛋形躺椅上,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你來啦。”察覺他的到來,她淡淡一笑,不像昏迷醒來剛見到他時那麼驚慌,滿是警戒。

她可能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了,但他仍敏銳地從她眼裏看見某種冷淡與疏離。

那令他心痛。

“嗯,我來了。”蕭牧理回她微笑,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我帶了些東西來給你看。”

說著,他遞給她一個紙盒,她猶豫地打開來,發現裏頭裝着一本厚厚的婚紗照、幾本家計簿與日誌。

“還有這個。”他又拿出隨身攜帶的iPad,點開相片檔。

“我把認識你以後我們拍的照片整理在裏頭了。”

於澄美沒說話,愣愣地盯着紙盒,好半晌,才顫着手取出那本婚紗照。

看到自己穿着婚紗,甜甜地依偎着一個陌生男人,她瞳孔驟縮,呼吸凝斷。

她一頁頁地翻閱,每多看一張照片,胸口便多緊窒一分,這個女人真的是自己,她笑得那麼甜、那麼幸福洋溢,她能看出她是多麼樂意與這個男人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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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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