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進浴室梳洗,完畢后,習慣性地先煮一壺咖啡,她正在一旁整理行李,見他斟了一杯黑咖啡要喝,連忙揚聲阻止。
「你不是胃不好嗎?不要這樣空肚子喝咖啡。」
他愣了愣,望向她。
她看他表情獃獃的,以為他沒聽清。「我說,不要空腹喝咖啡,先吃過早餐再說。」
他古怪地凝視她,兩秒后,方唇緩緩咧開。「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她氣息一凜。「誰、誰在關心你啊?我只是……不想等下又要照顧一個胃痛的人。」
她話說得倔,神情更倔,但聽入杜非耳里,卻更似女人家嬌嗔。
「知道了,我不喝就是了。」他乖乖放下咖啡杯,胸窩流過一束暖意。
她繼續收拾行李,走動之間,不意撞落他的隨身背包,一串鑰匙跌出來。她撿起鑰匙,瞥見鑰匙圈上系的中國結,甚是精緻可愛。
「這個結打得好漂亮!」她忍不住讚歎。
他走過來,接過鑰匙,若有所思地在手裏把玩。「這結,是我請一個專家替我打的。」
她訝異地挑眉。「沒想到你會對這種裝飾小玩意兒有興趣。」
「因為這個結里,打的是我的思念。」
思念?什麼意思?
她茫然不解,他對她笑笑,拈起那串結,讓她看清其中的千絲萬縷。
「這裏頭,結的是你的頭髮。」
「我的……頭髮?」她驚愕,不敢相信。
「是那年我將你抱離火場后,偷偷割下的,我請人把那束髮打進這個結里,跟我家鑰匙圈在一起。」
這是什麼意思?她怔忡地望他。
「還不懂嗎?」他似笑非笑,彷佛揶揄,卻也夾帶幾分苦澀。
她看着那樣複雜的笑容,驀地領悟了。
用她的髮結成的鑰匙圈,是開啟他家門的關鍵,對她的愛戀與相思,就是他回家的路。
這太令人難以承受了!夏雨蝶震顫,心亂如麻,她不知該說什麼,更不知該做什麼,這男人對她的愛,太深太沉,她承載不起……
「我送給你的那條蝴蝶手煉呢?」他忽問。「為什麼不戴在手上?」
她別過眸,故意尖刻地反駁。「為什麼要戴?」
「你不會是把它丟了吧?」
「丟了又怎樣?」
「不怎樣。」
他這口氣里,噙的是落寞嗎?
夏雨蝶混亂地想,不敢確認他的表情,低頭繼續收拾行李,藉此掩飾心慌。
其實她並沒丟了手煉,一直好好地收在那個水晶盒裏,也曾想過拆了它泄憤,但終歸捨不得。
為何捨不得?她沒敢深思。
自從那一夜纏綿后,杜非對夏雨蝶的舉動更顯親密了,彷佛已將她當戀人看待,而她也覺得自己沒必要假仙裝矜持,不再抗拒他的接近。
他們在西雅圖共享一杯咖啡,手牽着手逛跳蚤市場,搭地鐵時,她累了倦了,他便讓她靠在他肩頭打盹。
越過美加邊境,他們開車玩落基山脈,在步道健行時,她扭到腳,他逮到機會,立刻背起她,發揮英雄本色,挽救落難美女。
她身子不輕,他卻背得雲淡風輕,一路快樂地哼歌。
「你好像很開心。」她伏在他背上,有些不情願。
「嗯,任何時候只要能吃你豆腐,我都很開心。」他也不知是認真或玩笑,說話很賤。
她忍不住握起粉拳搥打他。
那夜,他們在溪邊的營地搭帳篷,一起看星星,她睡著了,是他將她抱進帳篷里,偷偷親吻她。
時間走着規律的步調,不論人們是厭倦或眷戀,它不會加速,也無法挽留。
離別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在飯店大廳等待杜非辦理入住手續的時候,夏雨蝶打開手機Wi-Fi功能,接收e-mail。
這是溫哥華市區一間五星級飯店,明天他們就要前往機場了,今晚是最後一夜。
過了今夜,一個月的期限就到了。
她不曉得杜非打算怎麼做,回到台灣后,他會放過她嗎?或者又會想出別的花招束縛她?而她,該如何應對呢?
一念及此,夏雨蝶胸口發悶。她實在不願多想這些令人煩躁的問題,與他之間的關係,太複雜難解。
她點開信箱收件匣,快速瀏覽,其中有好幾封是萬佑星寄來的,八成是求她複合的,她看都懶得看,手指往下撥。
忽地,某個信件主旨吸引她的注意,她好奇地點閱,正欲讀取內容時,杜非來到她身旁。
「辦好了,走吧。」
「嗯。」她點頭,收起手機。
他將一張房卡遞給她。「這是你房間的鑰匙。」
「我房間?」她愣住,愕然望他。他這意思是——
「我們今天不住同一間房嗎?」
「對,我會住另一家飯店。」
「為什麼?」
他深深望她,許久,許久,嘴角淺淺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因為在上飛機以前,我不想知道你的答案。」
他給了她兩張機票。
一張飛往台北,另一張目的地是巴黎,兩架班機起飛的時間很接近,前後相距不到半小時。
「我會去巴黎。」他告訴她。「如果你願意跟我坐同一班飛機,我會很高興。」
他要她作個決定。
是要回台灣,徹徹底底地切斷跟他的關係,或者,與他再續前緣?
不論她作哪個選擇,他都會接受的,也只能接受。
她似乎不敢相信他的決斷,整個晚上都心神不寧,直到他送她回房,在房門口,她才啞聲問他。
「到底為什麼,你會對我如此執着?」
為什麼呢?
杜非站在房內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天色由闃黑逐漸泛白,這一夜,他恍恍惚惚,思緒沉淪,糾葛於前世與今生之間。
她問他,為何對她執着?她不曉得,前世的她,也曾這樣相問——
那已是他垂死之際,經歷了一場嚴酷戰事,他受了重傷,卻堅持快馬奔回王府見她最後一面。
她在門口迎接他,嬌容毫無血色。相信她早聽說了,他作戰的對象正是她前夫,在他為傅長年洗脫叛國嫌疑后,那廝便乘隙逃出國境,再度與敵國將領勾搭上,費了兩年時間精心籌謀,揮軍進犯自己的國家。
說到底,傅長年確實是個叛國賊,之前他並未冤枉他。
「王爺明知縱虎歸山,後患無窮,當時為何還要這麼做?」她顫聲問他。
傻雨蝶!這有什麼好問的?
他扯唇,痛苦地微笑。
這樣的笑令她臉色益發蒼白,將他攬在懷裏,沉痛地低問:「為何對我如此執着?為何要這樣……愛我?」
「本王要愛一個女人,何需理由?」他說得狂傲。
她聽了,怔怔地含淚。
要哭了嗎?可別哭,他捨不得她哭。
他勉力抬手,撫摸她冰涼的臉頰。「兩年前,我強娶你回府,迫你侍奉於我,還得面對王府內一乾女子爭寵,為了折服你的傲氣,甚至坐視王妃欺負你,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這樣的日子每多過一天,你便恨我多一分。」
她不說話,淚光瑩瑩。
「我其實……很想對你好的。」他強忍傷口痛楚,喘氣說道。「可每回見到你冷漠疏離的眼神,也不知怎地,我的性子也跟着……拗上來了,為何你總不願臣服於我?為何你我不能親近一些?」
「別說了,再說下去,你的傷會更痛。」她心酸地勸阻他。
他卻不肯聽勸。「我實在……不曉得該怎麼愛你,這輩子我從來不懂得怎麼去愛一個人,但雨蝶,我的小蝶兒,你相信我,我是……愛你的。」
「不要說了!」她喃喃懇求,嗓音破碎。「大夫馬上就來了,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