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下) 暢遊新宅宦官上套
洛陽城東的永和大街是高官府邸的聚集地,在這裏有宅子是身份的象徵,士人都以居住在這裏為榮耀。然而,對於宦官而言這個地方几乎是可望不可及的。即使是家財萬貫權勢驕人曹節也沒能在這裏佔據一寸土地,然而孟佗為他實現了這個願望。
漢代官員的府邸很少有大的,通常的格局為一堂一室兩房。即前為堂,後為室,室之左右為房。這些加上一個內置的小花園,搭幾間家眷僕人居住的小屋就已經算是很奢侈的了。
但是孟佗為曹節置下的這座宅子明顯出了這個規格。先是前堂大得出奇,這裏足以供數十人聚會議事。后室的大小雖不出奇,可是卻並排列了三間,三室中的隔斷是可以拆開的,而左右兩邊又各有相連的兩間廂房。房室之後是花園,也不知道孟佗用了什麼方法竟將各地的奇花異草以及參天大樹連根移植到了這裏。花園裏有假山池沼,山上築亭,池中養魚,整體格局奢華而不俗氣,細緻而不繁瑣,景緻恬靜怡人。池塘前有奇石,後有修竹;左有瓊樓,內藏珍寶;右築高台,可觀全景。至於其他的配屋、小室更是鱗次櫛比難計其數。饒是曹節經多見廣,也被這陣勢驚住了。
左邊孟佗,右邊曹破石,倆人攙着這位老宦官像逛集市一樣在這個偌大的宅子裏轉悠開了,這裏說說,那裏道道,喜得他笑逐顏開。就這樣溜溜轉了三圈,曹節才看夠,美滋滋地坐了下來:“好!實在是好!孟先生,何國舅實在是客氣。老朽沒做什麼,竟然給老朽這麼大一座宅子,這真是……真是……”這個一向能言善辯老閹人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麼措辭了。
“這沒什麼。沒有您幫忙,我家大人豈能認親,豈能為官?說破大天,我家大人的一切都是您給的,這宅子本身就是您的。”孟佗毫不在意娓娓道來。世人皆以為溜須必定是脅肩諂笑美言至極,熟不知最善溜須者未必歌功頌德慷慨激昂,像孟佗這樣說出話來僅僅入情入理似陽春白雪使聽着安然自居才是最高明的。
“這……合適嗎?”曹節撿了句好沒意思的話。
“大哥您見外了不是!咱們何大人一番好意,孟大哥又忙了這麼長時間,您何必客氣?”曹破石這兩個月來都快被孟佗捧上天去了,他濫淫成性出了名,早已收下孟佗進獻的兩個美女,又替兄長在這裏暖了十來天的房,這會兒都分不清楚內外親疏了。
“既然您這樣說,老朽就受之不恭了。”曹節這便就坡下了。
“謝大人成全!”孟佗把送人宅子弄得跟找人借錢一樣。
“瞧您說得……”曹節樂得合不上嘴了,“不過這樣的房子太惹眼,別的不說,那藏珍樓觀景台築得太高太顯眼兒。萬一皇上哪天一高興,登台南望,看見我的宅子這麼高豈不麻煩?”
“這個倒不難對付,將來我幫張讓、趙忠他們都建高台廣夏。皇上要是想登台瞭望,您們就說天子不宜登高,登高對天下不利。您老說的話,皇上豈會不信?”孟佗道。
“好!我就這麼說。”
“快擺酒筵!”孟佗一聲吩咐,滿屋的僕人都忙活了起來,捧案的捧案,上菜的上菜,布酒的布酒,焚香的焚香。少時間杯盤交錯水6畢陳,曹節看着滿桌的珍饈美味,不單許多菜品叫不出名字,就連食具都光華燦爛稀世罕見。
“這食具是……是銀的?”曹節驚呆了。
“您老好眼力,這是大秦國的食具,小人在龜茲所得,具傳說是大秦皇家之物,一直珍藏多年,藉此機會也敬獻給您。”孟佗解釋道。
“皇上也沒有這樣的東西呀!”曹節拿起一支銀杯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何等巧匠能造出這樣輕巧之物?這上面的花紋是雕出來的?……這是狼?”
“不錯!據說那大秦開國之主是兄弟兩人,他們幼年失親,為母狼哺育,所以敬狼為神。這個花紋可是大秦皇家的標誌呀!”孟佗耐心解釋着。
“真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曹節哆哆嗦嗦放下,唯恐失手把它掉在地上。
“一件食具而已,大人不必在意……我為大人滿酒。”
酒輕輕倒上,卻不是清澈的,顏色暗紅渾濁。“這是什麼酒?”曹節又奇怪了。
“此乃西域之酒,蒲桃所釀。”
“蒲桃也能釀酒。”曹節趕忙喝了一口,味道亦酸亦苦,入喉卻甘冽清爽,“好酒!這是什麼珍饈?”又指着一盤菜問道。
“您怎麼不識得?這是鰒魚呀!”孟佗答道。
“鰒魚……這麼大的鰒魚?皇上的御膳里也沒見過這麼大的呀!”曹節嘖嘖連聲。
“御用鰒魚為保新鮮皆乃青徐所產,當然小。咱這個是揚州所出,用冰封好快馬運至京城,自然品質要高得多。這鰒魚諢號叫石決明,經常食用可以平肝潛陽,解熱明目,止渴通淋。鰒魚甲也可入葯,夷人自古用此物磨粉療眼疾。”孟佗娓娓道來。
“您真是博學多才呀……那又是什麼肉?”曹節指着一盤白花花的肉問道。這盤肉毫不出其,就是用白水煮出來的,看顏色未加任何佐料。
“您先嘗嘗。”孟佗故弄玄虛。
曹節夾了一塊送入口中細細咀嚼,肥而不膩瘦而不柴,還夾雜着一股酒味,頓覺滿口生香:“好!好!這到底是什麼?”
“哈哈……這就是剝了皮的白煮豬肉呀!”
“豬肉?不要玩笑,豬肉豈會這等味道?”曹節不相信。
“在下沒有玩笑,這就是普通的豬肉,只是做法精細了一些。尋剛落草的小豬,用牛乳加蔗汁將其養上一年,然後每天在乳中加上豆子和一盞美酒。待到屠宰之事不用刀,將其置於酒中醉死。這樣酒乳之味便浸入了肉中,無需加什麼佐料,只要用清水煮熟就可以食用了。”
“哎呀我的活祖宗!小小一盤豬肉竟有這麼多講究,再細嘗嘗。”曹節又吃了一塊,連聲誇好。
“大哥!”曹破石樂壞了,“吃盤子豬肉您就美成這樣啦!衣食住行有孟先生為您籌劃,您就享福去吧!”
“這福氣是不小,您真是經多見廣呀!我活了六十多歲,卻不知道飲食還有這麼多的講究。慚愧慚愧!”曹節搖頭感嘆。
“這不算什麼,您老人家是享福的主兒,再好的東西就下肚了,只有我這等下人才成天琢磨這些……”說著拍了拍手,幾個樂人簇擁着一位美貌的舞伎應聲而入。頓時間樂聲奏起,舞伎隨着悠揚的樂曲翩翩起舞,時而抬獻媚,時而顧盼神飛,眉宇之間帶着萬種的風騷。饒是曹節地道的宦官也動了三分淫意。
曹破石盯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啦,拿手現往裏揉,壓低聲音問孟佗:“先生,這可就不對啦!這比您送我那兩個強多了,為什麼不早叫出來?”
孟佗一笑對他耳語道:“好東西得叫你大哥先過了目才行呀!放心吧!他就是有那心也沒那力呀!早晚都是你的,別著急嘛!”
“嘿嘿!”曹破石看了一眼滿臉無奈的大哥,掩口而笑。
三人穩坐在堂上,邊飲酒用飯邊看樂人舞伎獻藝,不知不覺間滿滿一缶的蒲桃酒都喝光樂。眾藝人行禮領賞辭別而去,曹破石戴了酒,借口更衣尾隨着那個舞伎就去了……
此刻所有的僕人都已退去,偌大的客堂上就只剩下曹節和孟佗兩個人了。曹節心裏歡喜喝了不少,坐在那裏已經有點兒飄飄然了,好像是對孟佗又好像是自言自語道:“想我曹某人本是農家子弟,家裏窮得丁當響,爹娘死了都沒錢送……後來托同鄉關照,到西苑當了個小兵,為了能養活弟弟妹妹,和王甫、朱瑀一道自閹入宮,伺候先帝。不得志時給侯覽倒過夜壺,被蘇康打過板子,苦苦熬了二十多年才混出頭來。先帝去世,迎立當今聖上,與王甫平分秋色……多少人道我是當世的貂豎,時至今日,掙得了此等富貴,他們還有何話講!哈哈……快哉!快哉!哈哈……”
“曹老公爺好無情!”這時不知從哪裏傳來一聲斷喝。
“誰?”曹節酒醒了一半,探着身子四下張望。不知什麼時候,堂下最靠外面的客位上突然多了一個人。曹節狠狠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許相?你怎麼也來了?怎麼沒人通稟我?”
“是我請許大人來的。”孟佗不慌不忙道,“特意來陪您的。”
“哈哈……”曹節興許真是喝了不少,豈有賓客家人約請朝廷大臣的規矩,他竟然沒當回事兒!只想許相也算熟稔,立時放寬了心笑道:“老許,過來坐!你方才道我無情是什麼意思?”說著要給他滿酒。
“您不明白?”許相站起身踱了過來,“您在這裏花天酒地享盡人間富貴,可曾想到您的老朋友就要受人所累,一家老小的千鈞性命懸乎一間?哎呀!人情薄呀!”
“你說的是誰?”曹節停了下來。
“是誰?”許相越走越近,“您老心裏不清楚嗎?是誰當年苦苦的為您聚斂錢財?是誰在竇武磨刀霍霍的時候暗地裏為您通風報信?”
“你是說曹嵩?他消遙自在的很!怎麼會大禍臨頭?”曹節滿不在乎地拋下酒匙夾了一筷子肉。
“還不知道,宋酆已經召集門生故吏準備彈劾王甫,斗個魚死網破。您是明白人,他能行嗎?宋皇后一族就要倒霉了,曹巨高身為近親,哪會有好果子吃?”
曹節聽到宋酆召集門生故吏,拿筷子的手微微顫了一下,不過馬上恢復平靜道“曹嵩咎由自取!他侄女嫁宋奇難道是我做的媒不成?”
“依我看,您還在記恨他當初幫着王甫擠兌您的陳年往事?”許相坐到了曹節的左邊,“這又何必呢?”
“誰叫他抱王甫的大腿?如今王甫不顧他的死活了,他活該!”
“活該?”許相併不着急,“您現在坐在人家曹嵩贈您的宅子裏還不管人家死活,就不怕人家豁出去攀扯你嗎?”
“什麼!?”曹節一愣,手裏的筷子落了地,扭頭看了一眼孟佗,“這宅子到底是誰送我的?”
“在下沒跟您講清楚,這宅子雖是我家何大人所贈,卻是曹大人花錢置下的。”孟佗神色絲毫不變,其實花的都是他孟某人的錢!
“曹嵩的東西我不要!”曹節一甩袖子變了臉。
“這不好吧!”孟佗捋了一下鬍鬚,“何國舅贈您的宅子您不要,是不是存心要和未來的皇後過不去呀?”
“何國舅?你不是說曹嵩置下的嗎?”
“你還不明白?我直說了吧!曹嵩要是安然無恙這宅子就是何貴人給您的賞賜,曹大人要是壞了事兒這宅子就是他賄賂您的贓證!”孟佗那張樸實的臉突然變得陰森可怖。
“你!”曹節頭上見了汗,酒徹底醒了,“厲害呀!原來我上套了。看來這宅子我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啦!”
“您可別這麼說,所謂與人方便與己便,您要是能救下巨高兄一家,巨高兄必定捐棄前嫌與您全心交好。何樂而不為呢?”許相笑嘻嘻地說。
“哼!事到如今我還能有什麼說的?”曹節像撒了起的皮球低下了腦袋,“不過你們怎麼就能肯定宋酆一定鬥不過王甫呢?萬一王甫要是真被他斗敗了呢?你們這宅子不是白送了?”
“您就安心準備回護曹大人吧!”孟佗冷冷一笑,“不瞞您說,我已經安排史道人到宮中禳福……帶着好東西在皇后長秋宮外面禳福。”
他要幫何貴人藉機謀奪皇后!曹節心頭一顫,道:“好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真了不起,當個幕賓真是屈才了!”這話不知道是誇獎還是咒罵。
“老公爺,您不要怨恨我。您好好想想,這偌大的房產歸您了,將來還會蒙受新皇后的賞識,所付出的只是跟皇上說幾句好話,保住曹家的官位,這筆買賣您不賠本呀!”孟佗說道。
“就是就是,”許相接過話來,“我給你們兩家作保,只要您老肯幫忙,過去糾葛一筆勾銷,這宅子的事兒我們永不再提!怎麼樣?其實巨高兄待您實在是不薄,當年有人勸他投靠竇武對付您和王甫,他都沒答應,不信您看看這個。”說著從袖子裏掏出一紙帛書遞給他。
曹節展開看了看:“段紀明!十年前他還給曹嵩寫過這樣的信!無恥!”
“怎麼樣?曹大人一片誠意,就看您老肯不肯幫忙了。”孟佗試探着問道。
曹節左看看許相右看看孟佗,嘆口氣道:“好吧……這個忙我幫。不過國有國法,曹嵩罷官是免不了的,這我左右不了。我只能慢慢地叫他官復原職,這樣總可以吧?”
“好!一言為定!”孟佗可算是鬆了一口氣。
“等等!”許相插嘴道,“老公爺您也知道,我綽號叫‘不開口’。今天既然為您們兩家的事開了口,斷沒有白張嘴的道理……樂松、賈護他們的差事我看不錯,您老得在皇上跟前美言幾句,也給我對付個侍中噹噹吧!”
曹節知道這時候已經上了他們得賊船,無論如何也得答應他,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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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王甫去探望卧病的朱瑀,淳于登突然跑來告訴他宋酆要下手了。王甫心頭一陣慌亂正準備回宮想對策,何苗府中的樂隱又來造訪,說他家大人有請,並有“好心相獻”。
王甫揣着一肚子的狐疑,隨着樂隱前往何苗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