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頭好昏……

那是崔妏薔意識模糊間,腦中唯一出現的念頭。

她想好好休息,但一陣又一陣吵雜的聲音不斷飄入耳里,讓她無法忽視。

救護車刺耳的聲音讓她一直很想拿什麽塞住耳朵,可惜身體沉得要命,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只能任人擺佈。

「對對,把病人推到那……」

突然有一雙手按上她胸口,引得她一陣劇痛,嘴裏吐出微弱的嘶啞聲。

「看起來肋骨有輕微骨折的跡象,另外左腳踝韌帶斷裂,頭部可能受到撞擊,要觀察一下有沒有腦震蕩……她的家人來了沒,叫他們辦個住院手續吧!」

「……」

「什麽?聯絡不上她家人?」

「我瞧她皮包里有育幼院的數據,似乎是孤兒……」

「那朋友呢?總有親朋好友吧?」

「她手機摔壞了,剛才我把她的SIM卡移到我自己的手機上開機,發現裏面只有一組號碼,而且好像是她老闆的……」

「不管怎麽樣,先把人叫來吧!」

「嗯……」

什麽孤兒?什麽育幼院數據?老闆又是怎麽回事?崔妏薔迷迷糊糊的想着,她想開口詢問,卻昏沉沉的發不出聲音,不一會兒又陷入了黑暗。

當崔妏薔再度清醒過來,已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她覺得全身都酸痛得要命,腳踝還有股熱辣辣的疼痛。

她忍住疼痛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人在醫院裏,且還是間單人病房,四周靜得只聽得到儀器運轉的聲響。

她轉過頭,透過玻璃窗發現夜幕已低垂。

崔妏薔試圖起身,胸口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痛,讓她只得乖乖重新躺回床上。

對哦,她好像有聽到醫生說她的肋骨骨折了……

她到底是怎麽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崔妏薔開始努力回想昏迷前的事。

然後她立刻想起了未婚夫還沒和自己結婚,就已經有了個懷孕的小三,還妄想三人行的離譜經過,結果害她氣昏頭,跑走時不小心從樓梯上跌下去。

唉,從樓梯跌下導致肋骨骨折、腳踝韌帶斷裂,怎麽想怎麽不值得。

崔妏薔呻吟了一聲。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解除婚約是一定要的,她無法接受三人行,也不想被利用,只是該怎麽對雙方家長說?

而且,大家都知道她要結婚了,現在突然說要解除婚約好奇怪。

當然她大可直說韋佑倫劈腿的事,但不顧雙方長輩的交情直接撕破臉好嗎?

崔妏薔想了好一會兒,就開始覺得頭痛,乾脆放棄思考。

算了,反正劈腿的又不是她,要煩惱也該是韋佑倫才對。

只是為什麽病房裏沒有其他人?爹地媽咪這麽疼她,看這情形她昏迷了半天有了吧,為什麽沒見到他們?

她還在疑惑着,病房門就突然「砰」的一聲被人打開。

一個穿着艷色洋裝的陌生女人像風似的卷了進來,不可思議的瞪着她。

「我的天,瑾彤,你為什麽會弄成這樣?!」

「呃?」她愣住。

瑾彤是誰?這女人又是誰?

不過對方不給她機會多想,將手上大包小包的東西往病床邊的小桌子一放,然後就衝上前握住她的手。

「怎麽這麽不小心,醫生還說你摔傷了肋骨?」那陌生女人臉上真誠的關切,讓她實在說不出「你認錯人了」這幾個字。

「我、我不小心摔倒……」要不是太傷心氣憤,她也不會愚蠢得從樓梯上滾下去。

「唉,我都聽說了,你家老闆打給我時,就告訴我你下班時不小心跌進路旁施工的坑洞裏,那些工人也真是的,居然粗心的忘記放警示標誌。」女人說話速度非常快,讓人一時間反應不大過來。

什麽施工的坑洞?她老闆又是哪位?

崔妏薔一陣迷惑,越發肯定對方認錯人了。

「對了,你餓不餓?我替你帶了晚餐,我知道病人不適合吃太油膩的東西,所以我買了粥……」女人繼續說著。

「咳,不好意思……」崔妏薔不得不開口,雖然她真的有點餓了,但也不好隨便吃掉人家熱心替那位「瑾彤」準備的晚餐,「我不認識你,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女人訝異的抬頭望向她。

「認錯人?瑾彤,你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她聲音幾乎提高了八度音。

崔妏薔被她瞪得很不自在,音量不自覺放小,「我、我沒在開玩笑……」

她真的完全不認識眼前這位元跟那什麽瑾彤的!

「那你怎麽會覺得我認不出你這張臉?」女人沒好氣的從包包里拿出一面鏡子湊到她面前,「葉小姐,我們認識了整整二十年,你化成灰我都認得好嗎?」

什麽?崔妏薔一時間忘了反駁,只是怔怔低頭望向那面遞到眼前的鏡子。

鏡里,竟是一張她從不曾見過的女人臉孔。

女人有幾分蒼白憔悴,頭上纏着紗布,一臉驚疑倉皇。

那是誰?

她迷惑的伸手觸碰鏡子,卻驚愕的發現鏡里的女人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這是……她的臉?!崔妏薔下意識的捏了捏自己未受傷的臉頰。

噢,居然會痛!

這是怎麽回事?!她完全傻了。

她什麽時候變成有着一張瓜子臉,配上盈盈秋眸、小巧挺立的鼻子及粉嫩朱唇的大美人了?

她輕晃腦袋,看着鏡子裏的女人也正搖頭,有種荒謬而不真實的感覺。

如果此刻場景不是在夢中,她確實叫葉瑾彤,難道「崔妏薔」這身份,是她跌入那什麽施工坑洞昏迷期間所作的夢?可有這麽真實又漫長的夢境嗎?

「喂,你該不會真摔壞腦袋了吧?」女人看她一臉慌恐,也有些緊張起來,「要不要我去替你找醫生護士來?」

崔妏薔知道現在不是思考那些問題的時候,不管怎麽樣,她得先解決首要的問題。

「對、對不起……」她深深吸了口氣,怯聲道:「我……好像失憶了。」

她這樣講……也不算說謊吧?畢竟她真的沒有瑾彤的記憶。

「你說什麽?!」女人一臉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崔妏薔局促的看着醫生護士在自己面前來來去去,做着各種檢查,心底很不安。

「你會頭痛或是暈眩嗎?」

「有一點……」她吞了吞口水。

若她說了實話,不曉得會不會被當成瘋子?

醫生看了下檢驗報告,有些奇怪的皺眉,「雖然你腦部受到撞擊,有輕微腦震蕩的現象,但剛做電腦斷層的結果,並沒有發現你腦部有什麽異常或是血塊……照理說應該不該有突然失憶的情況才對。」

因為她根本就沒失憶,只是靈魂跑錯了身體呀!崔妏薔偷偷想着。

剛她曾瞄了眼日曆,確定這還是二○一一年,日期也還是她去看婚紗、然後發現韋佑倫有個懷了孕秘書女友的那天,而這城市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世界明明還是同一個,當中沒有任何斷層或變動——至少她看不出來,自己卻好像換了個身份,換了個「視角」。

崔妏薔真不知該如何解釋這莫名的一切。

若如今她是在夢中,為什麽會有痛覺?但如果「崔妏薔」才是夢,為何從小到大二十幾年來的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崔妏薔是無神論者,這時卻也不得不思考起靈魂存在的可能性。

心不在焉的送走醫生後,她坐在床上發起呆來。

剛才來看她的那名女人由於趕着上大夜班,沒法臨時請假,不得已只得先離開了,不過崔妏薔仍然非常感激她的熱心與關懷。

她現在已知道對方叫馬媛莉,是和葉瑾彤在育幼院一起長大的姐妹淘,目前在一家電子公司里當大夜的作業員,是葉瑾彤要好的朋友之一。

可惜馬媛莉的作息與休假時間和一般人不同,兩人平時並不常見面,因此也不曉得太多她的近況。

馬媛莉只說當初葉瑾彤給公司的個人資料上將她填成聯絡人,因此當醫院打電話給葉瑾彤的老闆後,老闆就照着葉瑾彤個資上的聯絡人電話打給她。

偏偏葉瑾彤的手機摔壞,且她又把通訊錄幾乎都存在手機里了,SIM卡上只有一筆「老闆」的號碼,害她現在也不知能和誰聯絡。

雖然這輩子還沒當過部屬,可崔妏薔也知道凡是老闆都討厭麻煩難搞的員工吧?

自己先前受傷送醫時已麻煩過老闆一次,現在要是再打電話和他說自己失憶的事,說不準明天就不用去公司上班了。

唉,突然換了張漂亮的臉卻一下失去熟悉的一切,那種心情真是複雜。

當她正胡思亂想之際,病房門被人敲了兩下,然後打開。

崔妏薔直覺的轉過頭,卻在看清對方的臉後突地瞪大了眼。

「佑書?」她驚訝道。

天啊,他怎麽會在這裏?不,應該說,他怎麽會來?

她都還沒說服自己接受這個新身份,雖然也曾偷偷期盼能見到熟人,卻沒想到居然快得令她措手不及。

難道韋佑書知道發生在她身上的怪事了?

她精神突然一振,彷佛在漆黑中隱約看到一盞光明。

「佑書,我……」自醒來後她一直處於害怕不安的狀態,卻又無人可訴,好不容易見到熟識的人自是急着想對他說些什麽。

不料,韋佑書卻直接打斷她的話,「你不是失去記憶了,怎麽還記得我?」

他臉上表情冷冷的,甚至帶着幾分戒備。

「呃?」崔妏薔傻住,沒料到他竟是這種反應。

一直以來她印象里的韋佑書都是漾着燦爛笑意的陽光男孩,對每個人都熱情大方,害她常不知該怎麽面對。

她從不曉得他也有這麽冷漠無情的一面,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崔妏薔還沒反應過來,韋佑書又繼續道:「該說的話,我記得之前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關心你,是因為你是我的秘書,至於其他的請你最好別多想。」

「我是你的秘書?」崔妏薔瞠大眼,完全忽略他後面那不尋常的警告。

原來韋佑書之所以出現,居然是因為「葉瑾彤」是他秘書!

這世界也太小了吧?

不過在意識到他是來探望秘書而不是來看她崔妏薔時,她心底居然有些許失落。

難道……崔妏薔這個人真的只存在她的幻覺之中?

「葉秘書,我現在心情非常差,沒時間跟你玩無聊的失憶遊戲。」韋佑書擰眉道,似乎認定她根本是裝的,「事實上我也不是特地來看你的,只是剛好有事人在醫院,你那位姓馬的朋友又打電話來說了你的情況,所以我才……」

「我是真的失憶!」她急忙打斷他的話,見他猶一臉狐疑,她又補充,「我記得很多事,但關於自己的部份都忘記了……我看到你的臉,知道你是韋佑書,但根本不記得自己和你有什麽關係,剛聽你話里的意思,原來我是你的秘書?」

韋佑書瞪着她,彷佛要確定她話里的真實性。

除了公事外,他實在不想和這位秘書有其他牽扯,況且他現在根本沒心情想其他事。

但不管怎麽說她畢竟是他的部屬,她下班途中遇到意外,基於一個老闆的職責多少該探望一下。

更何況她出事時,醫院打來的第一通電話就是打進到他手機,若她真的失憶,他也不能不聞不問。

思量了好半晌後,他才道:「那你究竟記得多少事?」

「我……」她猶豫了一下,「我記得今天是幾月幾號,也記得中華民國總統是誰,還記得你,記得這是哪間醫院……但也有很多事都不記得了,特別是關於自己的。我甚至不曉得自己叫什麽,葉瑾彤這三個字是先前馬媛莉告訴我的。」

這也太奇怪了吧,韋佑書眉皺得更深了。

「那你記不記得自己幾歲?」

她想了會兒,小心回道:「我剛看過身份證,是……二十七歲吧?」

居然還要看身份證才知道自己幾歲?

「住哪記得嗎?」

「我的戶籍地似乎在宜蘭……目前實際住哪就不曉得了。」她總不可能每天通車上班吧?

「在哪工作?」

「呃?跟你同公司?」現在回想起來,她還真的不知道韋佑書在哪上班呢。

唉,她這青梅竹馬實在當得太失職,更別說他們原本還差點變成叔嫂關係。

「你最喜歡的偶像明星?」

崔妏薔搖頭。葉瑾彤喜歡什麽她怎麽知道?

「愛吃的食物?」

再搖頭。

「家裏有幾個兄弟姐妹?」

她哪會知道這種事啊?崔妏薔當然繼續搖頭。不過這次搖到一半,卻突然硬生生停住,「咳,不對,我好像是育幼院長大的?」

他看她的個資上的聯絡人寫朋友,應該知道的不是嗎,怎麽還這麽問?

但韋佑書卻從她的反應里,確定她是真的「失憶」了。

意識到這並不是她另個吸引自己注意的手段,他的表情終於放緩。

「抱歉,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剛對你的態度可能有點差……」他很快為自己先前的言語道歉,「你好好休養,公司里的事不用擔心,你是上下班途中受的傷,養傷期間的薪水自然還是會照算給你,醫療費用部份就算公司沒法補助,我個人也會替你負擔。」

他本來就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再說她這樣也算半個「因公受傷」,因此只要對方別對他存着什麽不該有的心思,能幫上忙的部份他都多少願意盡點心力。

崔妏薔愣了愣,沒想到他態度轉變得這麽快,讓她都開始懷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韋佑書了。

隔了一會兒,她才不大習慣的開口,「謝謝,我……會儘快養好傷回去工作的。」

「不急,慢慢來,要有什麽事馬小姐沒辦法替你處理的話,再打給我。」他的態度比先前溫和許多。

「好。」崔妏薔點頭。

她知道現在不是裝堅強的時候,換了個身份的她確實很需要幫助,特別是這和過去的自己有那麽點關係的人。

「那我走了。」他朝她點點頭,轉身離開。

望着被關上的房門,崔妏薔微微蹙起眉。

她當然看得出韋佑書正為別的事而心情不好,只是過去的印象里他總是笑得那樣洒脫無謂,彷佛這世上沒什麽能讓他煩心的。

那也是她過去一直看不慣他的原因,她習慣循規蹈矩的生活,不喜歡他那種弔兒郎當的個性。

但這回韋佑書雖已儘力掩飾,她仍看出他的沉重與疲憊。

她很好奇,到底是什麽事能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她太認真想着他的事,以致暫時忘了自己更詭譎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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