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從嚴若離遇上姬如鳳的地方抄小路走路到苗都,一般需要花七天的功夫,只是後幾天他們三人彼此不言不語、各懷心事,腳程又快上一些,所以比預定中還早上一天到達苗都。

苗都不同於苗族其他部落,是一個政治、貿易的集中地,各國來做買賣的商人一定會來苗都挑貨色順便歇歇腳,而苗人的最高統治者——苗族之長,也是居住在這塊繁榮的土地上。

一踏進苗都,嚴若離馬上找了一家客棧洗去滿身風塵,順便買了三套苗人衣物來替換。

“洗個澡換上這些衣服,在苗都里穿漢人衣服太張揚了,對你們不利,明兒一早我就去探路,看看如何把你們送進族長的屋子裏去。”

連日來,嚴若離第一次開口對姬如鳳說話,雖然表情還是冷冷的,但是已足夠讓姬如鳳掃去臉上的陰霾了。

“好!”姬如鳳捧着苗族衣物進屋裏洗澡去了,臉上那快樂的表情是怎麼也掩蓋不住的,盼兒冷冷看着被關上的門板,然後,她放下衣服找上嚴若離。

“嚴姑娘,可否借個空說話?”雖是禮貌性詢問,但盼兒卻是直接推門,那門也沒鎖上,一進門就看到嚴若離對着一桶熱騰騰的洗澡水發獃。

“沒什麼好說的,等送你們去見族長,我就要離開了。”嚴若離雖年輕,但好歹有些經歷,當然明白人家找上門來會說些什麼話。

自然,不會是好聽話。

“等我家主子回到皇宮后,一定稟報攝政王重酬姑娘。”

“哼,何必來這一套?想說什麼就說,我們苗人不興你們漢人那一套迂迴曲折,你不敢說的話我替你說,你是想讓我早點離開你家皇子,免得他胡思亂想是吧?”嚴若離冷笑,她之前不是沒在漢人的社會裏待過,早就看清漢人那虛偽的一面,前日雖然不小心讓那姓姬的擾亂了心神,但她明白,她是個苗人,與漢人將永遠格格不入。

若她真能與漢人和平相處,當日就不會落得逃回苗族避難的下場了。

“嚴姑娘果真冰雪聰明,盼兒原不該多事,可是事關漢人與苗族的未來,盼兒不得不謹慎,主子他年紀輕不會想,我們做下人的就該推他一把,今日有得罪嚴姑娘的地方,只好他日請罪了。”

說什麼請罪不請罪,全是客套話!要真是如言不敢得罪她,今日盼兒連這道門都不會踏進來。

“你倒忠心,連主子的未來都替他想好怎麼過了?不如也替他想想該怎麼把公主給娶回家吧,公主娶不回去,漢苗兩族不可能合作,到最後還可能出動你真正的主子來和親才能平息這場風波昵。”

“……鳳王連我的來歷都跟你說了?”盼兒皺眉,她沒想到姬如鳳居然如此掏心掏肺,連自家底子都挖出來給人看透了。

還說沒動心?騙瞎子吧!

“他不說我也猜得出來,如此伶俐能幹的宮女世上能有幾個?若不是特殊訓練出來的,能有你這本事?而你們元聖皇朝能有這本事教出這樣的手下,也只有你家主子了。”

“……若姑娘不是個苗人,盼兒一定求主子將你迎回去當皇后。”盼兒冷笑,嘴裏說的是褒,眼底透露的卻是貶。

千百年來,漢人苗人彼此敵視,就是擺脫不了所謂種族之間互不相融的天性,這種天性會一直存在,若不是遇上了足以改變的開鍵,那麼他們兩族永遠只能處於敵視狀態。

漢人痛恨苗人不聽話,苗人痛恨漢人以高等民族自居,侵他山河。

“我會稀罕嗎?當初若不是看在兩族合作利大於弊的份上,我會好心救你們這些虛偽的漢人?要知道,我手上的刀沾過的漢人血比你吃過的米還多,像我這樣可怕的女人,我勸你還是少接近為妙!”嚴若離眼睛一閉,內力一摧,盼兒就整個人被逼到門外。

面對緊閉的木門,盼兒突然對方才的所做所為迷惘起來,畢竟,那個嚴若離看起來也不過是和姬如鳳一般大的姑娘,跟一個姑娘說這些現實醜惡的事,實在太過了,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如何能要求別人呢?

當晚,由於三人各懷心事,早早就回房間安歇,到了三更,盼兒原本緊閉的眼瞬間睜開來。

盼兒順了順披散的長發後起身開門,門廊外赫然出現一名神情相貌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子。

“該是時候了,你準備好了嗎?盼兒。”門內的盼兒開了口,原本溫潤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清冷,彷彿變了個人。

“準備好了,公公已在外頭備好馬車與衣物,請主子入城。”門外的盼兒換上同樣的衣裙,甚至佩帶上同樣的首飾,務求十全十美,不讓任何人出破綻。

“很好,鳳王就勞煩你了,短時間之內,別讓他四處走動,還有,防着姓嚴的女子。”門內的盼兒伸手往臉上一揭,一層薄薄的臉皮就掀了起來,露出底下屬於男性的俊美面貌。

沉重的腳步跨了出去,雖是無聲無息,卻帶了太多的無奈與不得已。玉衡想嘆息,卻生生壓下有些委屈的心情,他努力告訴自己,鳳兒絕不會為了一名女子背棄他,絕不會。

唇畔含着的,卻是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苦笑。

***

第二天嚴若離才要出門,就見到大街上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揚揚,她明白這樣大的排場必定是族長家中有了喜事。

可是近期內的喜事不就是兩族和親這一樁而已嗎?正主兒都還沒到,婚禮要怎麼舉辦?難道族長又要娶妾?嚴若離心裏迷惑,便找來客棧東家問個清楚。

“姑娘,你這麼急幹啥?小心小老兒我的一把鬍子啊——”

東家被嚴若離扯來大廳上,她往外一指:“這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怎麼一回事?不就是喜事嗎?莫非姑娘你瞎了眼看不見……唉唷!別拉別拉,會斷的——”

“誰說我是瞎子?我當然知道是喜事,但是族長家裏怎麼會有喜事?我要知道了還用得着問你嗎?”

“不就是公主要出嫁了嘛……姑娘。你的消息也未免太不靈通了,公主要和漢人聯姻這種大事你也不知道?枉你生為苗人了……”

“這我當然知道,問題是,新郎都還沒到怎麼可能就開始張燈結綵?公主連看都不看就決定要下嫁了嗎?”應該不會吧,她都還沒答應呢,難道父親自作主張先把婚事應下來了?

“啊?姑娘你說什麼呀?新郎早就到了呀!七天前漢人使者送來了聖旨,說是決定派攝政王來和親,那個什麼攝政王早在昨天晚上就到了,昨晚正主兒一到就馬上決定婚期了呀!姑娘,您要問什麼就一次問個清楚吧,你這樣扯着小老兒的鬍子讓我好難受呀-”

嚴若離鬆了手,一臉迷惑。看樣子父親當真是不顧她的意願先答應了婚事,不過,新郎應該是姬如鳳,怎會換成了攝政王傅玉衡?漢人不可能笨到同時派兩人來迎娶吧?還是姬如鳳根本是假皇子?

客棧東家一得空便馬上逃到後頭去,本想喚來長老治治這乖張的丫頭,轉眼一想最近是公主大喜,要是惹出事情反而不好,只好自嘆倒霉拂袖而去。

嚴若離腦子裏紛紛亂亂,理不出頭緒,最後只好上樓找來姬如鳳兩人問個清楚,真要被人耍了,她也好有個出氣的對象。

“姬如鳳!你說,你冒充皇子前來苗都接近公主有何意圖?”嚴若離心亂,就連開口說的話也亂,讓姬如鳳聽得是一頭霧水。

“冒充皇子?”見到嚴若離進門姬如鳳忍不住心喜,可是聽她氣勢洶洶問一些他昕不懂的話,笑臉又僵了。

他為什麼要冒充皇子?他本來就是皇子啊!

鄰房的盼兒聽到騷動也趕來姬如鳳的房間,一進來就見到嚴若離殺氣騰騰,彷彿姬如鳳做出對不起她的事。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大呼小叫的?有話好好說——”盼兒知道嚴若離的性子,這一路上都有高手沿路監視,將鳳王三人的行動一一回報,加上攝政王又要她特別小心嚴若離這女子,她很怕嚴若離一時控制不住自己會誤傷了鳳王。

“好好說?明明來苗都和親的是攝政王,根本不是什麼鳳王,你為什麼要騙我帶你來苗都?攝政王本人都已經在昨晚到達苗都了,連婚期都訂好了,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先不提兩族聯煙究竟能不能成事,光是姬如鳳騙她一事已經夠她光火了。

枉費她還真的相信姬如鳳,沒想到他同其他漢人一樣,都是表裏不一的小人。

攝政王?和親?傅玉衡人已在苗都?等等!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不可能!我身上有證明身份的信函,上頭有我皇兄的玉璽,我才是來相親的皇子,不是攝政王,你一定是搞錯了!”

“搞錯了?”嚴若離冷笑,徒手拉過姬如鳳逼他看向窗外,盼兒想上前阻止,卻又被一股無形之氣震開。

看來,這嚴姑娘的功夫比她想像中厲害太多了。

“你看看,整條大街上全在張燈結綵佈置婚禮,你上街隨便抓一個人來問他都會跟你說攝政王才是公主和親的對象,現在攝政王人已經在族長屋裏,苗都里幾萬對眼睛都看過的,還會有假?你倒說說,攝政王與鳳王,究竟那個才是真駙馬?”一個是大張旗鼓前來迎娶的攝政王,一個是落魄潦倒只有信函證明身份的皇子,大家究竟會相信哪個人?

姬如鳳張大眼睛看着窗外的街道,真如嚴若離所說,整條街上的人全都揚着笑臉在佈置着,彷彿是自家迎婿一樣。

名滿天下的攝政王傅玉衡,的確是乘龍快婿的不二人選。只是,怎麼會?

當初他若是有迎娶的打算,為何在朝廷上百般推辭,甚至連他自告奮勇的舉動都能讓他氣上好些天,為什麼……

“你憑什麼說那個人是真的攝政王?說不定他才是騙子!”

“……七天前皇宮送來聖旨,說是派遣攝政王前來和親,昨兒個夜間攝政王已經在侍衛隊的護送下到達,身邊還跟了許多宮裏的隨侍,你說,這會有假嗎?”父親不是獃子,自然也會求證這個攝政王是真是假,既然能通過父親的眼睛,那代表攝政王是貨真價實的攝政王。

“不可能的……那個攝政王一定是假的!”姬如鳳急忙從衣服內袋裏掏出臨行前傅玉衡託人帶給他證明身份的信函,豈知攤開來竟是白紙一張,根本不是蓋過玉璽的信函。

白紙落地,盼兒與嚴若離紛紛上前欲看個清楚,姬如鳳卻像是發狂一樣推開兩人沖了出去,直接奔向大街。

“不好,鳳王一定是找攝政王去了,快追!”盼兒雖不明白這件事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攝政王昨晚離開前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好好照顧鳳王,現在局勢這樣混亂,鳳王若是魯莽前去,只怕會出事。

“這個獃子,這不是擺明了去送死嗎?慢着,帶着長刀一起走,說不定會用上!”嚴若離用力一跺腳,她雖暗惱姬如鳳欺騙她,但若要見他去送死,她心底還是不忍的。

嚴若離與盼兒儘管加快速度,但還是慢了一步,因為姬如鳳沒走出幾雲步路就碰上了陪伴公主遊街的傅玉衡。

這種情況他自然是急於問清楚事情始末,所以根本不把周圍的內侍與隨從看在眼裏,認為沒人可以阻撓他前進,豈知才剛接近一步,就被侍衛了下來。

“大膽狂徒!竟敢驚擾攝政王與公主聖駕,還不快快退開!”姬如鳳一眼就認出擋在他面前的侍衛是元聖皇朝的禁衛軍,專門保護皇室成員的安全,可是這人卻好像不認識他一樣,把他當成老百姓驅趕。

“當我是狂徒?你是新來的嗎?居然認不得我是誰!”姬如鳳氣不打一處來,凡是新上任的禁衛軍都必須將皇室成員的容貌記在腦海里,通常是一一見過各宮的人後才能夠正式擔任禁衛軍,這人明明穿着禁衛軍的服飾,居然還敢說不認得他鳳王?那當真是大大的瀆職了。

“誰管你是誰,總之不許你在這裏擋路!快滾開!”

那名氣焰囂張的禁衛軍瞪了姬如鳳一眼,才看到他身上穿着苗服,五官輪廓卻像是漢人,不過就算是漢人,也不能在這種場合亂來。

姬如鳳看對方真的不認得自己,詫異之餘不由得暗惱,這禁衛軍鐵定是在他離宮后才上任的,不過他現在急着見傅玉衡,一時之間根本管不了“我要見攝政王,麻煩你幫我傳話,就說鳳王有事求見!”姬如鳳情急之下居然說出了封號,惹來禁衛軍一陣狐疑。

姬如鳳見到傅玉衡不過離他十幾步遠,身邊伴着一名戴着面紗的少女,兩人神情狀似親密,不由得想起之前他們在皇宮內的情景,不知比此刻親近多少倍,只是當時他是尊貴的鳳王,現在他卻沒有任何證物可以證明身份,想見傅玉衡簡直難如登天。

“鳳王?”禁衛軍聽到姬如鳳自稱鳳王不禁冷哼一聲:“鳳王現在遠在千裡外的皇宮,難不成他還會騰雲駕霧,轉眼就來到苗都?小子,我看你長得人模人樣的,腦子卻不太清醒,還是快回家去吧,省得讓我捉起來治罪……”

鳳王在皇宮裏?姬如鳳乍聽到消息時呆了一下,他人明明就已經來到苗疆了,為什麼宮裏還能出現一個鳳王?不行,他非得問清楚不可!

“你到底通不通報?”姬如鳳跺腳質問,他與禁衛軍的爭執已經引來不少側目,若是再鬧大一點,說不定就能引來傅玉衡的注意力。

“你要是再繼續亂來的話我就抓你下獄!苗人的牢房可不比漢人的牢房舒服——唉呀呀!你幹什麼?”姬如鳳抓起禁衛軍的手臂猛咬,慘叫聲引來其他禁衛軍的注意力,但也成功讓傅玉衡與遮頭蓋臉的公主回頭。

“傅玉衡!”姬如鳳藉機大叫,他相信傅玉衡要是看到他一定不會置之不理,誰知道下一刻禁衛軍蜂擁而上,他的臉與身體完全被擋住了,傅玉衡回頭的那一瞬間根本沒見到他的臉。

“大膽!居然敢直呼攝政王名諱!來人,把他給我押入黑牢,容后再審!”禁衛軍隊長下令將姬如鳳押解下獄,眾人手腳俐落將姬如鳳捆了個結實。

姬如鳳眼睜睜看着禁衛軍將他押離傅玉衡視線內,他想再開口,卻發現嘴巴已經被人封住,連呻吟都沒辦法。

隨後趕到的嚴若離與盼兒正好見到姬如鳳被人押走的那一幕,嚴若離心一急,抄起長刀就要去救人,盼兒卻在下一刻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做什麼?你沒聽到他要被人押進黑牢了嗎?滾開,你要是沒本事的話我自己一個人去!”嚴若離以為盼兒膽小,不敢上前劫人,卻忘了一路上盼兒才是最關心姬如鳳的人。

其實她若自曝身份,那群侍衛勢必得當場放人,但是這樣一來傅玉衡身邊的假公主就得露餡,嚴若離雖然對父親李代桃疆的主意很不滿,但是這畢竟是關係到整個苗族的大事,絕對馬虎不得。

盼兒將嚴若離拉到角落,盡量不讓禁衛軍看到她們的容貌,她將食指抵在嚴若離的朱唇上。

“小聲一點,你以為我不想救他嗎?除卻禁衛軍不是好惹的對象,攝政王看起來也不太正常,他若能認出鳳王早就認出來了,又豈會任他被抓?要是我們劫人不成反而一起下獄,那誰來救鳳王?”

方才她遠遠瞧了攝政王一眼,發現他眼神不大對勁,平時跟在他身邊的那些太監一個都沒看到,儘是些生面孔,若是他遭人設計,那麼此刻鳳王與攝政王的處境都不太樂觀。

未免節外生枝,她必須留下有用之身隱在暗處。

“你還稱他鳳王?他根本不是真正的鳳王,你還想替他隱瞞到什麼時候?你知道黑牢是個什麼地方嗎?現在不救,日後要救必定難如登天!”嚴若離認定了姬如鳳不是真正的鳳王,又氣眼前的盼兒不讓她救人,脾氣被挑了起來,說話也開始口不擇言。

“誰說他不是鳳王。”盼兒語氣冰涼,冷冷看着嚴若離:“再說,他是不是鳳王對你很重要嗎?如果你真想救他,就該跟我一起回客棧好好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才對。”

“你!”嚴若離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刀劈下去一了百了,手裏的長刀卻怎麼也動不了,最後,她眼見人已走遠,再追不及,便憤恨地收回刀。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你家主子的死活又不關我的事!”充滿諷刺地丟下這一句話,嚴若離往禁衛軍消失的方向望一眼,隨後甩開盼兒的糾纏自行回到客棧。

***

黑牢這個地方,是苗人專關重大刑犯、重大政治要犯的地方,假使有外人犯了重大刑責,也是把犯人送到這地方來嚴加看管,根據當地人的說法,進了黑牢的人通常是有去無回。

姬如鳳被押解來這地方少說有好幾個時辰了,當嘴巴一得空,他便不停的叫囂喊冤,就是希望能讓傅玉衡發現他,帶他離開這個鬼地方。

可是他喊了數個時辰,除了幾個獄卒來制止他喊叫以外,並沒有其他人進來這個地方,甚至來提人審問都沒有,直到他嗓子都喊啞了、幹了,黑牢還是一樣黑壓壓的,沒有人來救他出去。

“傅玉衡——”從進來這鬼地方以後,他喊得最多次的就是這名字,旁人只知攝政王稱號,並不知攝政王名諱,所以也就沒深究他為什麼一直喊這名字,只當他是個瘋子。

“玉衡……為什麼你不理我昵?”姬如鳳頹坐在牢門口,腦海里不斷回想着他方才見到的那一幕,他看見傅玉衡與那名公主出雙入對,有說有笑地在逛大街,那個男人的確就是傅玉衡,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傅玉衡好像不認得他了。

他們之間十八年的交情,就算見不到臉,光聽聲音也能十分準確地猜出對方的身份,他喊得那麼大聲,市集又不喧鬧,沒理由他聽不到啊,若不是傅玉衡忘了他的存在,就是……

“他是假的……”對!一定是這樣,說不定是胡人假扮成博玉衡的模樣前來迎娶公主,然後藉機引大軍入境,讓胡兵能夠借道攻打元聖皇朝,一定是這樣!世人只知元聖皇朝攝政王無人能出其右,不知皇宮內還養着一個絨褲子弟似的鳳王,胡人一定猜不到朝廷竟然派鳳王來迎娶,更想不到這鳳王在半路就遇劫,陰錯陽差讓他們得了逞。

若是這樣,那元聖皇朝就有難了,大婚在即,那個假攝政王一定是想藉由大婚當天警戒最鬆懈之時引兵入境,到時候整個苗都都將淪陷……

傅玉衡遠在天邊,很可能不知道這裏的情況,縱使他本領通天,恐怕這一次也無力回天了。

正當姬如鳳滿腦子想着大婚當天會是怎樣的慘狀時,左鄰的牢房內冷不防傳來交談的聲音。

“小子,你鬼吼鬼叫了老半天不嫌累啊?這裏是黑牢,只能進不能出的黑牢,任憑你叫啞了嗓子也是沒用的——是說,方才聽你說話的口音,你是個漢人?這可巧了,老夫也是個漢人呢!”

問話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低沉蒼老,言談之中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喜悅,但是姬如鳳哪裏有功夫理會他,只是他聽見黑牢是個只能進不能出的地方時稍稍回了神,終於開始細聽那個人在說些什麼。

“老伯,你方才說這裏是黑牢,只能進不能出?”姬如鳳聽完整串話,只對黑牢這個詞有興趣,畢竟他現在就被關在裏頭,是死是活端看天意。

“是呀。”蒼老的聲音頓了一會兒,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回想,過了好半響才又聽到聲音:“老夫十八歲就因為犯事被關進來了,關到現在也數不清多少個年頭了,雖說關在這裏的人不一定會處死刑,但有時候活着等死比一刀兩斷還痛苦啊,老夫剛進來時,家裏人不斷想辦法把我弄出去,賄賂關說陳情樣樣都來,但這個地方是苗人的,人家說了算,一句話就可以破碎所有希望——年輕人,很快的,你也會跟我一樣學會數老鼠過日子,喔,忘了告訴你,這裏是看不到日光的,別想用日光來計算時日。”

這麼慘?姬如鳳被這番話嚇得一愣一愣的,他雖然聽過牢獄之災不好過,但可沒聽過一進去就出不來這種事啊。

“老伯,難道真沒有出去的機會嗎?例如說審判什麼的,我只是做了一件小錯事,犯不着關我一輩子吧?再說了,真要把人關一輩子不釋放,那這地方還能那麼空嗎?怕不擠滿了人?”若依元聖律法,他頂多判個挨板子或是吃一個月牢飯就沒事,再說了,若是犯了事就關一輩子,那牢房怎麼盞都不夠用。

“呵呵……年輕人,你還挺聰明的,不錯,若是依普通情況這裏一定會出現人滿為患的情況,不過進來這黑牢的,有一半以上都要砍頭,不砍頭的,也不一定能捱過這種歲月,我進來這麼久了,看過不少人在這裏了結自己的性命,你看你右邊那間牢房,那裏頭老鼠特別多也特別臭是吧?告訴你,關在那裏的人前幾天才撞牆自盡,屍體都發臭了才讓人拖出去喂狗,還留下些渣兒喂老鼠呢……呵呵,捱不過的,多半是這種下場了……”

老者的笑聲讓姬如鳳打從心底發寒,右邊那牢房的確如老者所言聚集了一大堆老鼠,先前他還以為那裏是不是放着什麼乾糧,怎知竟是屍體殘渣。

“老伯,難道都沒人出去過嗎?或許有人在這裏挖過地道什麼的……或許有人劫牢,將人給劫出去了也說不定。”姬如鳳想起了盼兒與嚴若離,他不知道嚴若離怎麼看他,不過他相信盼兒一定會想法子救他。

“劫囚?哈哈哈……年輕人,這黑牢固若金湯,外頭即使只有數十人守着也沒人能輕易從這裏救出人,你知道為什麼嗎?我告訴你吧!這黑牢蓋在地底下數十尺深,由大石頭砌成,外頭只有一條通道,你說得沒錯,曾經有人來劫囚,不過讓人給發現了,往牢裏頭放了一把火,全都燒得乾乾淨淨,連渣滓也不留,你看到角落裏的木材了嗎?那不是用來取暖照明用的,而是預防有人劫囚時放火用的,到時候就算不燒死也要嗆死,你說,這樣還有人敢來劫嗎?”

“難道我註定死在這裏……不行!我不能被關在這裏,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辦,若是辦不成會死更多人的!老伯,你教教我吧,怎樣才能夠逃出去?”

姬如鳳抓緊鐵欄杆,他怕死在這裏,更怕他方才所想成真,那麼元聖皇朝恐怕會在一夕間染上無情的戰火,他下凡的最終目的可是為了維護元聖皇朝的強盛太平啊!

“行,老頭子我教你,只要你往那地上躺平了,眼睛乖乖閉上,等到睡著了就能在夢中出去啦!哈哈哈……”

老者原是一番玩笑話,卻讓姬如鳳想起了久遠以前雷老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每逢午夜子時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可以靈魂出竅施展法術……”

靈魂出竅一術,在他出生當晚曾經使用過一次,那一次還差點害死剛出生的肉體,後來他不肯再輕易靈魂出竅,久而久之,竟然就忘了他還有這項神力。

“老伯,謝謝你!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接下來只要等到晚上,他就能夠施展靈魂出竅的法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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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鳳虛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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