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看着妹妹單純善良的模樣,直樹一嘆,摸了摸她的頭,“我的笨蛋妹妹,你真是天真又無邪呀。”
她撥開他的手,輕啐一聲。
四點一到,圓城寺鈴子準時的將棋太送了回來。
而就像前兩天一樣,她又買了幾袋的玩具。棋太一下車,兩隻手上就各抓着一個柯博文跟一個大黃蜂。
這些玩具,一個都不能帶回練馬的家。因為這並不是便宜的玩具,而都臣知道她不會花這個錢。
為免都臣問起並發現,圓城寺鈴子買給棋太的玩具跟衣服至今都堆在道館裏。
圓城寺鈴子離開后,珠樹一如往常準備騎着腳踏車返回練馬。
“棋太。玩具得放着嘍。”看棋太手上還抓着大黃蜂機械人,她忍不住提醒他。
“不要。”棋太捨不得跟他的大黃蜂分開,“我要帶大黃蜂回家。”
“不行,爸爸會發現。”
“我要大黃蜂,我不管!”他像個小霸王般對着她大叫,“這是我媽媽買給我的,我要帶回家。”
“棋太……”
我媽媽?聽起來再普通不過的三個字,卻硬生生的把她這個媽媽排除在外了。
“棋太,先放在這裏,明天媽媽來接你的時候,你再帶出去玩,好嗎?”她耐着性子,好說歹說的勸阻他。
“不要!”棋太將大黃蜂抱在胸前,像是擔心有人搶走它。
“棋太,媽媽跟你說,玩具不……”
“你不是我媽媽!”突然,棋太對着她犬叫,“你不是我媽媽!”
像是被什麼重物擊中頭部般,她頓時失去了意識,腦袋一片空白。
她不是他媽媽,曾經被他迫切的需要着的她,已經不再是他媽媽了。
原因無他,只因為他真正的媽媽回來了,而她已沒任何存在的必要了。
明知道自己是這種形式的存在,但當這句話從棋太口中進出來,還是狠狠的傷了她。
但,這不是棋太的錯。他需要媽媽,而且有做山選擇的權利。
“棋太,”她強忍着幾乎要潰堤的淚水,“你……很喜歡那個媽媽,對吧?”
“嗯。”棋太毫不遲疑的點頭。
珠樹溫柔的對他一笑,輕輕揉了揉他柔軟的發,“媽媽……不,我知道了,我們想辦法讓媽媽回來吧。”
珠樹愛棋太,她要傲對棋太最好的決定,儘管那會傷了她跟都臣之間的感情。
在大人紛擾的世界裏,孩子很無辜。為了棋太的幸福及快樂,就算要她做一個壞人,她也願意。
雖然要捨棄她跟都臣之間才剛連結起來的感情很痛苦,但比起棋太所承受的,這點痛苦應該微不足道吧?
晚上幫棋太念完了床邊故事後,她來到了都臣的書房。
“棋太睡了?”見她進來,都臣擱下了手邊的工作。
他起身走向她,伸手拉着她的手,想把她輕擁入懷。
雖然他現在已經儘可能在七點前回家,但棋太總是擠在他們之間,就連睡覺的時候也要纏着珠樹,因此使得他們能培養感情的時間少得可憐。
“我有話跟你說。”她不着痕迹的掙脫他的手。
“真的?”雖然對她掙開自己的手感到些微的沮喪,但他以為她只是還沒準備好,對這樣的親密感到害羞。
“這麼巧,我也有事要告訴你。”
“你先說吧。”她敢說,他要跟她說的一定不是什麼會讓她感到青天霹靂的壞事。
“下個月,我有名部屬要結婚,我要你跟我一起出席。”他臉上有着藏不住的喜悅,“大家都對你很好奇,該是讓他們認識你的時候了。”
她微低垂着臉,皺起眉頭。
該是讓大家認識她的時候?不,該是她離開他的時候。
“找個時間,我陪你去買幾件比較正式的衣服,在那種場合,你總不好穿着T恤跟牛仔褲出席。”
“不。”她低低的回一聲。
他微怔,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珠樹?”
她把心一橫,猛地抬起了臉,兩隻眼睛直視着他。
“我不要。”她說;“那一點都不適合我。”
他疑惑的看着反應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珠樹,那只是一場婚禮……”
“你要我打扮成什麼樣子?像你前妻那樣嗎?”這是個讓她借題發揮的時機,而她必須充分的利用它。“面對現實吧,我根本不是那塊料。”她懊惱的看着他,“我們是不同世界的兩個人,最終還是不能走在一起。”
都臣眉心一揪,不解又微慍的注視着情緒有點失控的她,“你在說什麼?什麼不同世界?”
“你不知道吧?”她故作憤怒狀,“做你間宮都臣的妻子,我的壓力真的很大。”
“那些記者已經都……”
“跟記者無關。”她打斷了他,“是你還有棋太讓我的壓力很大。”
聞言,他心頭一撼。
他跟棋太讓她的壓力很大?為什麼?她不是愛棋太,也愛他嗎?在向她表明心意,而她也接受之後,他們一直處得很好,為什麼突然之間她又……
“拜託你跟我離婚,好嗎?我不要你的財產,那三千萬……我也會想辦法還你。”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突然……”
“不是突然。”她打斷了他,兩隻黑亮的眸子定定的直視着他,“我早就想這麼做了,請你、請你高抬貴手放我自由吧。”
都臣疑惑的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確定她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而他確認的結果是……她是認真的。
他難以理解的注視着她,“你是說真的?”
“當然。”她篤定的迎上他審視的目光,“這種‘我的家庭真可愛’的遊戲,我覺得好膩、好煩。”
雖然他跟她相識不過月余,但他比誰都清楚她不是會說出這種話的人。
“珠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還不懂嗎?我受夠了。”她懊惱的直視着他,“不管是你,還是你兒子,都讓我喘不過氣來。”
聞言,他目光一凝,難以置信的以透過顯微鏡觀察細胞分裂般的眼神看着她、
他不相信她說的話,但她的態度卻強硬堅走到令他心驚。
他臉一沉,“告訴我……你是在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
他慍惱的表情讓她害怕也難過。因為在他眼底有着一抹挫折及痛苦,她知道那是因為她傷了他。
她多麼希望自己不必對他說這些冷酷又無情的話,但這卻足不得不為之惡。
棋太的媽媽回來了,而且她感覺得到,如果可能,棋太的媽媽十分願意與都臣重修舊好。
為了棋太,她願意退出。就算會受傷,就算得不到他的諒解,她也要貫徹自己的決定。
“我才二十五歲,十三年對我來說太長了……”她決絕地直視着他,“我會馬上搬出去,離婚協議書……我會寄給你。”說罷,她轉身要定。
他一把拉住她,力道大到她不禁皺起眉頭。
“放開我。”她瞪着他,“你弄疼我了。”
他深沉的目光直射向她,“你想丟下棋太,丟下我?”
“你不是小孩子。”她語氣冷漠,“至於棋太,他已經不需要我了。”
“珠樹,你……”
“我懷念以前自由的生活,我懷念我的朋友,我不想被綁在這間豪宅里,你明白嗎?”
他目光一凝,沉默的看着她,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須臾,他沉嘆一聲,語帶妥協,“如果你想恢復單身的生活,那麼我同意讓你先回道館一陣子……不過,”旋即他神情凝肅,語氣強勢地申明,“我不會答應你的離婚要求,絕不!”
迎上他堅定又熱切的眸子,她的心搖撼起來。
但她告訴自己絕不能反悔,絕不能動搖。她無法阻斷自己對他的愛,但她可以離開他。
“你要空間,你要喘息,我可以給你。”他態度堅定,像是不容她討價還價似地,“就算你想跟朋友去環遊世界,我都可以幫你把行程安排好,但是……我不會跟你離婚,不會放開你。”
她秀眉一擰,“隨便你。”拽開他的手,她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天未亮,珠樹就收拾了簡單的行李,騎着腳踏車離開間宮家。
回到家后,她大哭了一場,還招來直樹對他罵了幾句“笨蛋”。
她難過、她痛苦,但她不後悔,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棋太。
棋太想要媽媽,他的親生媽媽,為了成全他,再讓她考慮八百次,她都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八點,河野載着棋太來到道館。
“珠樹,”一進門,河野就愁着一張臉,“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說,請你也什麼都不要閻。”她直截了當的拒絕回答他的問題。
“我雖然老了,但我不糊塗,我知道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以至於讓你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河野輕輕將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默默看着珠樹的棋太往前一推,“你要丟不小少爺嗎?”
珠樹看著錶情疑怯的棋太,眉心一擰,“棋太已經不需要我了,對吧?”
棋太沒說話,但卻一臉的心虛及彷徨。
他不是不喜歡珠樹媽媽,但生下他的媽媽已經回來了。
生下他的媽媽告訴他,他只能選擇一個媽媽,所以他只好……可是,他還是很捨不得這個會教他劍道、做好吃的東西給他吃、騎腳踏車載他穿梭在巷弄里、哄他睡覺、說有趣的故事給他聽的媽媽。
“河野先生,請你以後直接把棋太送到幼兒園吧。”她故作冷淡,“這兒有一些他的衣服跟玩具,你等我一下,我拿給你。”說罷,她旋身進到屋裏。
不一會兒,她提了近十個百貨公司的紙袋走了出來。
看見她手上的大包小包,河野着實愣了一下。
她將紙袋提到停在門外的車上,“這些都是棋太的東西,請你帶回去吧。”
“珠樹……”
“河野先生,謝謝你這陣子的照顧,再見。”她彎下腰,深深一鞠躬以表達她的謝意。接着,她打直腰桿,看着棋太,“棋太,要做個好孩子喔。”說罷,她轉身返回屋裏。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棋太的小臉上滿是憂鬱。
“媽媽……”他小小聲的喚了一聲,但沒人聽到。
幸福是一旦擁有過,就會上癮並侵蝕人心的東西。
它令人期待,但也危險得猶如世界上最厲害的武器。就連都臣如此堅強又冷靜的人,也難敵它的折磨而意志消沉。
他覺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
他無法工作、無法睡覺、無法如往常那般生活。因為,她不在他身邊。
只不過是少了一個人,家裏卻猶如被遺棄的孤城般死寂。聽不見棋太的笑聲,聽不見開心閑聊的話聲,也聽不見溫柔的低喃。
他到底給了她什麼樣的壓力,讓她想逃開他、逃開這段婚姻,還有這個家?
他哪裏做得不夠好?他……真的是個無法令女人感到幸福的男人嗎?
整整一個星期,都臣不斷的自問、自省,但仍然理不出任何的頭緒。
好幾次,他想到道館去找珠樹。但他知道,一旦看見了她,他勢必會做出極不理性的事。例如把她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