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 起
當!當!當!
遠方傳來東繁寺低沉且悠遠的鐘響,不多不少恰恰好是十二聲,代表着新的一年的到來,也代表着綿延不絕的祝禱。
此時,雖是白雪皚皚的大冬夜裏,還是有不少人上東繁寺燒香拜佛以祈禱新的一年平安喜樂。
在這麼歡樂的節日裏,照理說應該是一家團聚的大好日子,可偏偏有一群人,在這麼個大冬夜裏,伏跪在冷冽的地板上,那駭人寒氣從跪得發軟的膝蓋,蔓延到了大腿、胸膛,甚至是整個身子都顫巍巍地發著抖,可沒人敢發出一絲聲響。偌大的朝堂上,數十名文武百官、數百名侍衛士兵全都安靜地屏息以待。
「哈……哈啾……嗚––」在那團黑壓壓的大堆頭裏總有幾個文弱體質的,忍不住饑寒開始扭動起來,無論是肚子咕嚕嚕亂叫,還是那膝蓋着實地酸疼,都得忍耐,大家全都捂住了任何有可能發出聲響的地方,拚了命地等着。
等着?到底在等什麼呢?
矗立兩排的大紅蠟燭早已熔成一堆殘蠟,小小火苗搖搖晃晃,似乎再也撐不住這陣陣寒風的摧殘,燭光閃爍,映照着一排排跪拜的人影,在褚紅色的牆上延伸,彷佛群魔亂舞般,一幢幢的黑影各自張牙舞爪,各懷鬼胎,唯一相同的是全都朝着同一個地方跪拜着。
「皇上。」張公公上前請示。
只見坐在龍椅上的男人擺了擺手,黝黑寬厚的右手掌大得驚人,五個指節全都長滿厚厚的粗繭,是長年征戰,在馬背上打拚下來的真功夫,如今雖然早生華髮,這底下坐着的也不再是硬梆梆的馬鞍,而是金碧輝煌的九頭龍椅,那亮灼灼的雙眸,仍可想見當年馳騁沙場上的快意豪傑。
張公公也不多說話,一個眼神示意,其他的小公公們全都機伶地將兩排的蠟燭給換上,霎時間朝堂上燈火通明,什麼牛鬼蛇神全都現了形,不是閉目養神,就是老早昏睡過去,更誇張的還有人在底下偷嗑着藏在袖子裏的吃食小點,一時間竟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脹紅張臉,尷尬極了。
正當張公公才想稍稍提醒之際,一名一身素白道服的小道士急急忙忙捧着手上的捲軸奔了進來,在通過重重人牆時還險些跌了個跤。
「來了!來了!」張公公掩不住臉上的欣喜,奔下了台階連忙接過捲軸,呈上前去。
那雙黑得發亮的手掌不疾不徐地翻開金黃色的捲軸,上頭墨黑的字跡雖潦草卻仍可辨識。
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將捲軸交給了張公公,張公公必恭必敬地接了過去,迅速地瞥過這捲軸里的字跡,眼珠子一轉,腦海中萬千思緒掠過,仍不改神色地清了清喉嚨朗聲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朝之國師,於日前沐浴齋戒,七天七夜,為皇朝祝禱,為百姓祈福,始得箴言,承蒙當今聖上洪福齊天,千秋萬歲……」
此刻底下的人頭不停地鑽動着,畢竟久候多時,就是為了這一刻,不免開始推擠起來。
「別擋着。」
「小聲點,我都快聽不見了。」
混亂之際,忽地不知道從哪吹來一陣怪風,陰森森地冒了出來不打緊,還把大半的燭火給吹滅了,剩餘的燭火忽明忽暗,可把一堆膽小如鼠的朝官給嚇了一跳。
站在階前的張公公宣示才說到一半,眉頭一蹙,扯開嗓子就對着底下的侍衛們喊着:「還愣着作啥?全給我點上了。」說著說著嫌這些侍衛們手腳不夠俐落,連忙大手一揮,指點了起來。
怪的是這一揮,上等蠶絲製作而成的捲軸就這般滑溜地竄出了張公公的手掌,呈現一個優美的拋物狀,啪的一聲,滾落在地。
張公公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之際,一些眼力不錯的朝臣們就着昏暗的光搶先窺得天機,不過一盞茶的時辰,全皇朝人都知曉了。
在那交織金線的白紙上龍飛鳳舞的墨跡寫着兩行詩:
浪退潮起始有終,
雲開日出享玉繁。
新武六年元月,為皇朝建國以來兵力最強盛,也是領土最龐大的一個時期。
只是在那團混亂中,沒人見到九頭龍椅上的男人幾不可見地攏起了濃眉。
新武十年,蓮貴妃的父親––蓮國丈夥同外戚蓮派以下犯上,企圖謀朝篡位,幸而當時武帝雄才大略,未雨綢繆,這才一舉捉拿數十名謀反亂臣,牽連者高達數百名之譜,為皇朝建國以來最嚴重一次外戚叛亂,史稱「蓮禍」。
當年參與蓮禍的叛亂者一律株連九族,然而武帝念在多年夫妻情誼又產下皇子將功抵過,將蓮貴妃發落冷宮,終生監禁。
隔年臘冬,蓮貴妃於冷宮內自縊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