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錢府。
“小姐,那個……咳咳,姑爺正在門口吵着要進府。”藍翼據實稟報。
閱讀書信的動作一頓,錢府小姐不可置信扭過頭來,她前腳才進府,小修子後腳就跟上,前後差不到一日,動作怎麼這麼快?
“我聽說姑爺花了不少銀兩買了匹千里快馬追上來。”不然怎麼可能追得上他駕馭的千里駒,“想不到呀!為了追上小姐,可把姑爺的小氣轉了闊氣,花銀子還真不手軟呢!”
半晌,她臉上的詫異轉為恍然大悟,八成是擔心自己先一步把胎兒處理掉,所以才拚命趕回來吧!
瞥見藍翼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的口氣一凝。“你沒別的事情好通報嗎?沒了就快滾!”
“是準備滾了,不過……”他偷覷小姐明明在意得很,卻強裝正經的模樣,“小姐還沒回答我,到底是該讓姑爺進來還是不要?”
“你知道我的意思。”
“所以就是不管他有沒有喊破喉嚨,都只能把他關在門外啰!”無視小姐掃來的森冷目光,他笑容可掬地又道:“千里迢迢趕回來,卻被自己的女人賞了道閉門羹吃,真是好可憐呀……”
“你快滾出去!”
將人轟出去后,她才將心思兜回了爹娘的書信上。
字裏行間流露出爹娘近日來的生活,爹帶着娘雲遊四處,而娘的身子也無大恙,證明了那花香油確實有效。
好事一件,但……
低頭望着腹中骨肉,當年娘尚未毒發就已生下了她,所以她能如健康的孩子一般平安長大,但她的狀況卻大大的和娘不同,這個在她已經毒發后才懷了的孩子,她能生下他嗎?
太多的例子讓她知道,母體內的毒恐怕早已侵入孩子身上……
小小拳頭緊緊一握,對不起,孩子,不希望你生下來后是個不健全、甚至活不久的娃兒,更不希望你像娘一樣得背負起錢府這個沉重的責任,所以請原諒娘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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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子!”莫修認出了被人推出錢府門外的小廝。
“姑……姑爺。”青年瑟縮了一下。
“為什麼都通報這麼久,還是不開門讓我進去?”好歹他也是堂堂姑爺,在外吼了半天也無人應門,太不像話。
“小姐有交代,任何陌生人或者和錢府不相干的人,一律不準進來。”
“我是陌、生、人?!”莫修一張臉愈來愈黑沉。
“不……不是,小姐說……說她已經休了、休了姑爺,要放你自由回家,所以,姑爺……不,我不能再稱你姑爺了,莫、莫大哥,錢府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你……你就快……回……去……”在一張陰森恐怖的黑臉瞪視下,可憐他連話也愈說愈不清楚。
為什麼天底下最恐怖的事情要交由他來做?莫名其妙被推舉做代表,其他人更是一人踹一腳地將他給踢出大門去面對下堂夫。
他瞧姑爺兇狠的表情就像是要把他給拆卸入腹,小六子緊閉雙眼,等着讓人碎屍萬段。
出乎他意料之外,等了半天,齜牙咧嘴的男人居然逐漸恢復了平靜。“很好,那女人不讓我進去,而你,也不肯通融放我進去是吧!”口氣仍然森冷。
小六子抖着身,怯怯的點頭。
莫修無預警一屁股坐到地上。“那就勞煩你進去通報一聲,你家小姐一天不見我,我就一天坐在你錢府大門口等,看誰比較有耐力!”
拿出自己說到做到的決心,他扯下外衫覆蓋在自己身上,趕了這麼多天的路,他累壞了,早想好好補個眠。
小六子傻眼,卻也只能將他的話帶進錢府,不一會兒,懼怕的小身影再次出現在莫修身邊,他吞吞口水道:“那個……莫公子,小姐說都隨你,她無所謂。”
早料到那女人會這麼說。
“不要緊,不過,小六子,我倒是需要你幫我辦件事,跑個腿而已,看在以往我們的私交上,你會幫我吧?”
有點為難……不過小六子還是點了頭。
聽完莫修交代的事,小六子的眼中閃着訝異,隨後點點頭,這才走進錢府。
關門聲一響,莫修那雙黑眸猝然睜大,裏頭蘊藏着熊熊怒火和激動不已的情緒。
那女人當真以為他笨到極點,什麼都察覺不出來嗎?她露了這麼多蛛絲馬跡,是自己沒花腦袋思索,才沒及時發現問題的所在。
那日失去馬車的蹤影,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那個慢吞吞大夫,給了對方一筆足夠過完下半輩子的錢財,他要知道自己的娘子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再來,他將自己存在床板多年的積蓄全拿出來,破天荒買了匹天價千里馬,就這樣一路趕趕趕回來,最怕的就是他娘子先一步做了不要孩子的蠢事。
一路上,他氣憤、懊悔、着急着,卻也曾冷靜的從他娘子的立場來想過。
以那女人對待村民的態度,還有自己與她相處以來的認知,對於自己人,錢家小姐一直是個為他人着想的女子;若今天換作是自己,他也一定會這麼做。
雖然明白諒解……他還是一肚子氣!
氣她為什麼有病不早說?他是她的相公,為什麼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不跟他說!
他更氣自己,怎麼拖到了這時候才察覺,活該此時心疼個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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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錢府的主子有什麼弱點,那就是太護短了,尤其對自己兩個疼愛的金、銀丫頭,錢府小姐可是把她們當成自己的姐妹疼在心底,誰都可以不理,就這兩個寶貝丫頭絕對不能不理。
所以啦!
當眼角晃入一對男女的身影,莫修笑吟吟自地上起身。“大哥,小嫂子,你們的動作可真慢呀!”害他在外苦守這麼多天。
“慢?”銀紫叉腰,對着盤坐在地上的莫修道:“你以為從常山回來一趟很快嗎?”
話也不交代清楚,就送來張字條寫了什麼“危!速速回府”。
驚悚的五個字,嚇得她挺個大肚子馬不停蹄的趕回來,誰料這位莫修大爺大刺刺的躺在錢府門口,一副懶洋洋的姿態,還以為自己被耍了。
“如果你們動作快一點,我就不需要在這裏窮擔心了。”
銀紫目不轉睛的盯着莫修,“擔心什麼?”
莫修苦笑,惶恐他的孩兒不保,擔心他娘子的身子狀況。“總之,多謝你們回來。”
銀紫盯着他髒兮兮的衣服,狐疑道:“別告訴我,你都睡在這裏?”
他臉一垮,“沒辦法,已經五日了,你家小姐就是狠下心不准我進府。”
“你是做了什麼壞事,被小姐踢出府……等等,你該不會這五日的吃喝拉撒睡,都在門口吧!”
“差不多啰!”吃喝睡是啦!其他……咳咳,他還沒膽在光天化日下,做這種不雅舉動。
“也沒洗澡?”
“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洗什麼澡?”他嗅嗅衣衫,是有股酸味。
銀紫的臉一僵,“這附近多得是酒樓飯館,你不會找個舒適一點的地方……”
“開什麼玩笑,我家就在這兒,做什麼多花銀子找地方住?更何況府里的小六子偶爾會遞遞水、送幾個饅頭給我,能省錢還有得吃,有什麼不好!”
銀紫搖頭,罷了、罷了,這傢伙就是死性不改,自己多說只是浪費口水。
“修弟,你說有重要的事情要我們趕回來,究竟是什麼事情?”守在妻子身後的莫青終於開口。
“這事得等你們帶我進去后,我再解釋。”
“帶你進去?”這點莫青可就不明白了。
“你們一個是我娘子寵愛的丫鬟,一個又是我大哥,誰還敢說我跟錢府沒關係,不讓我跟隨你們回來探親?”這下他總可以名正言順進府了,因為沒有人敢攔住他們三人。
原來如此,莫青看着臉上閃過狡獪的弟弟,這就是要他們趕回來的目的。
“話不多說,你們快帶我進去!”
“等等!”銀紫插話。
兩個大男人都瞧着她。
銀紫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指着他散發異味的衣服,“你給我先洗乾淨,換了乾淨的衣服,再給我去見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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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下人通報寶貝丫鬟回府,錢府小姐哪還坐得住房間裏,顧不得身子單薄,直想往大廳內沖。
可惜藍翼在門外阻止了她。“小姐的身子不如以往,不能再這樣莽莽撞撞,入秋了,午後天涼,怎麼連件披衣都沒有就想出來見客?銀丫頭也說了,給她一點工夫梳洗一下,一會兒她會親自過來見你。”
抿着唇,她再不滿也得乖乖回屋等着,誰教藍翼說得有理。
坐在椅子上,她托着腮,一方面高興銀紫回來,一方面卻懷疑這時候挺着個大肚子,無緣無故回來做什麼咧!
不對!她急急忙忙又拉開門,“小藍、小藍。”
“小姐有何吩咐?”
“那傢伙呢?”
藍翼挑了眉,“小姐指的是誰?”
“還有誰,不就是小修子呀!是不是他通知小銀?他呢?你沒讓他跟着進府吧?”
“停!小姐,你一次問這麼多,我實在很難回答,不如這樣,我請個人來替我回答好了。”
請人?錢府小姐一怔。
藍翼往她身後方向努努下顎。“那人正站在你後頭。”
她霍然回頭,見到身後站着的人時,雙眸驚訝瞪大,下意識,一步步往藍翼的方向退去。
換了一身乾淨衣服的莫修,目光沉沉的一步步上前。“娘子有問題是嗎?不要緊,為夫可有一整日的工夫好好跟你一樣樣說清楚、講明白。”
“你……誰讓你進來的,小藍,還不快把他給我扔……啊!”話還沒說完,錢府小姐便被一陣狂風挾走,房門迅速地在藍翼面前砰一聲闔上。
他吹了聲口哨,“怪怪,真沒想到姑爺的腳上功夫這麼厲害!就可惜了,手上功夫太弱。”
“這是自然,誰教他砍學費,令他師父氣到只肯傳授給他這一招,供他逃命用。”
藍翼回頭一瞧,是銀紫和她的夫婿,兩人正用看你怎麼解釋的表情瞪着他。
他乾笑幾聲,該來的總是要來。
外頭,藍翼被逼問;屋內,也很熱鬧。
“喂喂!你快放開我!很痛的耶!還不放手!”費了好大勁兒,錢府小姐才從莫修手中扯回自己可憐的臂膀。
“你真大膽,我什麼時候讓你進府了?”她語氣很兇的用手比着他,“你給我出去,快出去!”
女人家個頭嬌小不用說,尤其近日她又消瘦不少,站在一個大男人身前,蒼白小臉上雖然掛着不滿,氣勢卻明顯輸給繃著一張臉的男人。
莫修居高臨下地瞪她,她有些害怕地瞪回去。
“你……你給我滾出去!慢着,我是要你從門那邊滾出去,不是走過來……喂!你不準再過來了!”
男人來勢洶洶,她是惡人無膽,眼珠子左右亂瞄,見什麼就抓什麼擋在面前。“我告訴你,這個粉彩茶壺可是骨董,要是我一時失手摔碎……喂,你聽見了沒?別再走過來,要是碎了,你這條命都賠不起……”她噤聲,傻愣愣看着空無一物的雙掌。
茶壺呢?
猛地,哐當一聲!錢府小姐一愣,不相信價值連城的粉彩壺居然讓人扔到地上粉身碎骨。
黑影靠近,她情急又抱起一個蟠龍花瓶。“走開!我叫你走開呀!”
不用片刻,又是哐當一聲,滿地碎片。
身前男人依然筆直站立,目光兇狠得沒有一絲心疼。
她不信,小修子怎麼可能對摔碎滿地的“銀子”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抓來玉璧圓凳。
砰!
抓來琥珀柱。
哐當!
“你……你真的是小修子嗎?”她被逼到床榻處,一屁股跌坐床上,望着滿地的骨董碎片,“有沒有搞錯?我的寶貝全都讓你這樣摔了,總共兩千多萬兩,你聽見了沒?兩千多萬兩耶!看你怎麼賠!”
男人仍然不痛不癢,視線一瞬也不瞬的瞪着蒼白許多的嬌容,因怒火終於染了一點點紅潤。“不過兩千萬兩而已,你在大驚小怪什麼!”
錢府小姐被嚇到了,他不是病了,就是真的氣瘋了!
“為什麼你說出這種話來還能無動於衷?”整個人縮到床角,氣勢比人低,她說話的聲音也小了點。
好半天,他終於啞着聲開口,“兩千萬兩,再賺就有了……”他頓了一下,再道:“又豈能跟你相比!”
錢府小姐眨眼,再眨眼,一句話輕易將她的防備拋開,更忘了自己該趕他離去。
大掌探來,三兩下她就落入熟悉的胸膛里,一對上男人盛着怒火的眸子,她猛然驚醒,直想掙脫。
可男人又豈會讓她如願?
“儘管我對自己說,不能對你發脾氣,要好好跟你說清楚,但是我發現我真的不能控制想要狠狠痛打你一頓的念頭。”累積了數日不滿和憤怒,一瞬間全爆發出來。
“你別亂來!”她失聲尖叫。
開玩笑,先不論她是否有病在身,一個弱女子哪禁得起男人的毒打?
“我就是想亂來,你又能如何?”忍下因她驚恐小臉而起的心軟,他惡聲警告,“竟敢說休夫就休夫?你以為我莫修真的是那種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人嗎?是你先招惹了我,就休想這麼輕易的打發我走!”
他作勢翻身要打她屁股,情急下,她大叫,“你不顧大的,也要顧小的嘛!這樣打,你想我會受得了嗎?”
聽說男人都很吃這一套。
果不其然,莫修面無表情將她翻轉回來,與她對坐,大眼瞪小眼。
沉默許久后,他的眼神終於軟化下來;見狀,錢府小姐也終於敢鬆口氣。
方才火爆的他還真讓自己覺得怕怕的,卻也令她明白,他有多重視自己。
“孩子……還好吧?”
她點點頭。
“你……沒打掉他?”
她頓了一下,隨後搖搖頭。
莫修鬆口氣,抒解了幾個日子來惶恐害怕的壓力。“幸好……我以為我晚了一步。”
那日她信誓旦旦說不要孩子,他真的以為當她回府後,第一件事就是喝湯藥拿掉他。
她低頭緩緩道:“我喝不下那碗葯。”
那一日她猶豫了,遲遲端不起那擺在她面前的湯藥,畢竟是自己肚子裏的一塊肉,真要狠下心去做,好難。
一個猶豫,便讓她遲到現在。
“不準!”他的大掌撫上女人的肚皮,口氣卻相當堅持,“我要這個孩子,不管這個孩兒將來的命運如何,我都要他!”
錢府小姐小手揪着被單,仍然垂着臉不發一語。
“即使他有可能夭折,或者有什麼病變,我也還是要你生下他,因為他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猛地一抬頭,她的表情像是被木棍打到,呆住了。
怎麼他都知道了!
不理會娘子的白痴表情,莫修繼續道:“有我這個爹和一堆關心他的人在,我們的孩子可能會長命百歲,這樣也好,就把這錢府的擔子扔給他,讓他一個人來承擔,我好帶着你離開錢府,做對平凡簡單的夫妻,那些什麼狗屁責任就統統扔給這小傢伙……”
聽他在胡說些什麼,她沒好氣道:“這是你親生孩兒,怎能狠心給他這麼多壓力?”
“為什麼不能!沒我哪來的他?他老爹在他身上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幾百兩不是白花,這些投資總得有回報才成,拿孩子的一生來抵我娘子的自由才公平。”
“你……真是歪理……”雖是歪理,卻聽得她心頭熱烘烘的,這個男人寧可犧牲孩子,卻不捨得她。
“說完孩子,可以來討論看看你為什麼要我做下堂夫了吧!”這才是他真正想問的事情。“愈想愈氣,我是跟你拜過堂的丈夫,是不論生老病死都要對你不離不棄的丈夫,你居然連自己身上有毒也不講,連同你那什麼護衛一起瞞着我,就想快快把我扔給別的女人,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賴嗎?”
“不是。”她幽幽一嘆,“我只是不要你難過,如果……如果我真有不測,我不要見你傷心的模樣,那樣……我會很不舒服……”
終於要到他的答案,可是他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心也跟着一擰。“你以為我事後知情,就不會難過了嗎?”
小臉一垂,“別忘了一開始你很討厭我的,這個親也是我逼來的,搞不好是因為我是你的妻子你才表現得很重視我,也許……”是她逼親,小修子一定恨死自己了,“也許我根本沒有那麼重要……”
“見鬼的沒那麼重要!”他一吼,見到妻子驚恐的神情,拍着她的背來安撫,並將她安置在自己胸前,他緩下口氣道:“對,我是很討厭你,討厭你一直以來的跋扈任性!”
“可是就像我那日說的,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你有了別種感覺,那種感覺讓我在意你、心疼你,甚至看不慣別的男人對你示殷勤……都怪你,沒事跑來攪和我心中那池春水做什麼……”
可能是從鼻間老是出現揮不去的香味開始,心裏就為她留了個位置,一日一日,那個位置愈來愈重要,只是他一直未去重視心底的感覺。“可憐的我,娶了個原本以為不討喜的妻子,卻在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做個疼愛妻子的好相公時,卻被人甩了,我的這一生還真是可憐呀……”
瞧他說得凄凄慘慘,她輕輕的笑了。
“笑?有什麼好笑?我這麼認真的告訴你我有多喜歡你,你居然給我當笑話來聽!”他臉上的紅潮浮現,顯得惱怒。
“我好高興聽見你這麼說。”嬌羞的聲音中帶着隱藏不住的開心,“其實我也是耶!雖然我喜歡捉弄你、欺壓你……呃,別生氣嘛!”
她用眼神安撫癟起嘴的男人,“因為我真的好喜歡看到你跳腳的模樣,然後不知不覺就不想讓你離開我身邊,只要見你暈倒,我便會緊張個半天,我……也挺喜歡見你為了我和其他男人爭風吃醋的模樣……”她嘻嘻笑着,“想來,其實我很早就喜歡……”
語未完,通紅小臉讓人一抬。
他熱切的尋找她的紅唇,用力一吻。
好半天,才不舍的放開她。“你說,我們這樣可怎麼辦才好?”他喘氣,手卻不自覺擁緊她。
真是一個鍋配一個蓋!
成親半年,娘子腹里都有塊肉了,兩人現在才將彼此心意坦承相對。
只是這個鍋和蓋,就快要合不在一起了。
“現在,你該好好告訴你相公,你身上的毒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的嗅覺真的從此失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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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家祖先可不是生來就懷有一身釀香的能力,只能說是某代主子莫名對這方面有了興趣,又碰巧她的鼻子是特別敏銳,便花了不少功夫鑽研並開創錢家第一代釀香事業,幾代努力下來,逐漸打響名氣,直到現在屹立不可動搖的地位。
別以為打出名號就了不起,要能維持水準甚至更加茁壯,得加倍努力才成,更甚者,為了怕家傳事業外移,訂下傳女不傳男的規矩,並限定只能有一人繼承,以免讓人偷去了絕活。
“等等,為什麼一定得傳女人?”聽故事的人抗議了!
“因為女孩細心,男孩野得跟潑猴似的,不易教。”
“那是你們有偏見!”哼!
釀香工程如此神秘,無人知道這也是項危險工作——
將自己關閉在不透氣的石窖內,高純度的香氣也是一種毒氣,長期吸入會滲入血肉里,早前因為工作量不大,錢家也剛涉足煉香領域,所以釀香者身上沒啥毛病出現,一代代傳下,隨着關閉在石窖內的時間增長,終於在錢府小姐的曾曾外婆上出現了問題。
“既然察覺到不對,就該立即收手!”
“你以為說停就能停了嗎?當年曾曾外公在丞相府邸任公職,丞相大人握有大權,他得知曾曾外婆的能力,便以曾曾外公要脅,要錢府每個月都進奉香露,錢府能不聽話嗎?”
“再加上與丞相勢均力敵的敏王爺也想得到錢府出名的香精以討好寵妾,權勢逼迫下,為了怕牽連無辜人,曾曾外婆死後,曾外婆不得不接手繼續,以期有朝一日錢府能脫離丞相和王爺的掌控。”
“但結果卻是錢府的事業愈做愈大,變成一代又一代不得不傳承下去的工作。”莫修臉色變得深沉。
“是呀!從外婆開始,提煉出來的香精就已受到皇帝后宮裏娘娘們的青睞,更得到皇帝賞識,而逐漸地就成今日的錢府了。”
“你們難道沒想過,這也代表另一個枷鎖套上來?”技壓群雄,得到皇帝重視,想必也為朝廷內不少人所嫉妒,所以這一技之長絕對不能消失,因為這是錢府唯一得以保有權力的方法。”
她不語,卻是第一次,他在她臉上瞧見了無奈和不甘願。
他心疼的摟緊她繼續問:“還沒告訴我,究竟你們身上是什麼病?只是嗅覺喪失嗎?”
“剛開始,只有嗅覺喪失。”
剛開始?他感到一陣冷意,下意識手臂收緊,“然後?”
“逐漸連味道都嘗不出,也許一兩年後,就會莫名的七竅流血而死,當年的曾曾外婆、曾外婆還有外婆,都是這麼死的。”
“不……”他心大驚,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這是一種慢性毒,長年累積下來,只會讓毒性更深入五臟內腑里,等到哪天身子撐不住,就會爆發出來。”
莫修刷白了臉,“可是你娘……不是聽說還活得好好的,同你爹一起在外遊玩呀!”
“在所有人眼中的確如此。”她頓了一下,手指爬上男人抿緊泛白的唇,不舍他虐待自己,“我十四歲時,娘開始出現流血的癥狀,不到一年嗅覺也喪失了,我爹便帶着娘尋訪各地名醫。”
“所以就把錢府扔給你?”
“不,是我自願接手。”
“你自願?”
“沒辦法,你娘子我天資聰穎,十歲就能將這方面的知識全部吸收,可以自己釀出獨特的香味來,所以當娘一毒發,我便可立即接手……”強裝出來的堅強,卻在他一雙滿是心疼的黑眸下,垮了!
“好嘛!我承認我也不是那麼自願,可是我不要娘死掉嘛!而且娘那時候已經沒有能力再釀香了,我不要那些一直以來為錢府做牛做馬的人失去錢府這個依靠,所以再怎麼不願我也認命了。不過……”仰起驕傲的小臉,臉上佈滿自信,“既然要做,我就要做到最好,無人能敵……”
她的唇重重的讓人吻住,也截去了她的話。
“我很高興自己的娘子是個如此有責任感和憐憫心,還有好勝心的偉人,但是我真的很痛恨聽見你這麼說!”最後一句話,他的口氣特別重。
人都是自私的,他怎麼會希望娘子犧牲自己去拯救其他人。
她笑了,“我十歲起就已經知道我將來得付出什麼,不過也沒關係,我活得倒也輕鬆快樂,能享盡人世間的榮耀富貴,這還不夠嗎?”
所以她一有機會就玩、把握機會就鬧、極盡所能的嘗試新事物……因為她沒有太多的時間!
“你說岳母是在你十四歲時發病,那為何你這麼早……”
“接觸的時間不一樣,毒發的年紀就不一樣,像我曾外婆,接手的時候我外婆都嫁人了;外婆接手時,娘已是個大姑娘;而我娘接手時,正巧是生下我之後。”
“所以……是一年比一年早……”他不敢想像下去,手臂愈圈愈緊,就怕懷裏的人下一刻就消失不見。
他的娘子不過才十七,就已經喪失嗅覺,再一、兩年……還不到二十呀!
老天怎麼捨得讓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婦人就這樣拋下她的相公和孩子離開人世?
“咳咳……我說你……別勒這麼緊……我快不能呼吸了……”
“抱、抱歉。”
她埋怨地瞅着他,“所以我才不想告訴你嘛!瞧你現在一張臉皺得跟什麼似的,唉!我這是自作自受,把你扯了進來后,不但害我又多了一個捨不得的人在世上,還搞了塊肉在肚子裏……”
“不準把孩子拿掉,我要他生下來。”
“可是……”可憐兮兮的瞅着他,“我體內累積的毒都已經發作了才懷寶寶,這不是把毒也過給了小娃兒嘛!”
“我不管,我說過要她安安穩穩出世,而且她必定要為女胎,這樣才能接替你的工作,我不准你再去碰任何會傷害你的事,錢府就讓女兒來扛……”
這個男人呀!錢財不重要,就連親生孩兒也沒有妻子來得重要!
好半晌,她無法開口,只能猛吸酸澀的鼻子,今日的小修子真討厭,凈說些讓她感動到想痛哭流涕的話。
“告訴我,難道沒解藥嗎?你爹訪遍了這麼多名醫,都沒找到一個可解你們之毒的大夫?我記得岳母大人尚在人間……”
他的問題讓一陣飄進來的女音打斷。
“小姐,小銀回來跟您請安了,請您有屁就快跟姑爺放完,別讓奴婢在門外等太久!”聲音中暗藏怒火,相信有耳朵的人都聽得出來。
錢府小姐斜睨着相公,“是你差人把小銀叫回來的?”
“誰教你不讓我進府。”
“算了,起碼你找的是小銀,不是小金,我最怕她垮下來要哭不哭的表情,還有她那個跟我不對盤的將軍丈夫。”
莫修的臉色突然變得古怪。
她的心中一驚,“你、你不會也……”
“嗚嗚嗚,小姐,你出了事為什麼不告訴我?人家、人家有多害怕你有什麼三長兩短……將軍爺,你別瞪我,我也不想哭,可是我就是害怕得想哭嘛……都怪小姐……小姐怎麼可以生病,小姐,小姐……哇……我不管啦!小姐你快出來……小金要見你……”
外頭一陣抽抽噎噎的聲音,錢府小姐捂着發疼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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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最好從實招來,為什麼瞞着我們這麼嚴重的事情?”
“原來老爺、夫人不是去什麼雲遊四海,是去找治癒小姐和夫人的解藥……要是小姐有什麼三長兩短,要金梓如何活下去?”
“最可惡的是,小姐從來都不跟我們明說……原來你把我們嫁了,就是想擺脫我們,然後一個人靜靜找個角落乖乖等死是嗎?”
“銀妹妹說得對,小姐好過分呀!如果早知道釀香會讓小姐中毒,那……就讓金梓代替你去,我的命本來就是小姐救回,本來就該為小姐犧牲。”
唉唉唉!
一邊是嚴厲警告聲,一邊是哀怨哭訴聲,錢府小姐縮在夫婿懷中,雙手捂着耳,這樣左右夾攻不給喘息空間,耳朵都要長繭了啦!
角落邊還跪着一個好可憐的男人,那便是遭兩名丫頭口水、淚水夾攻到受不了,而自願跪下賠罪的藍翼。
主子有命,不得不從,他才是最最可憐的人呀!
“金梓,你敢給我說一次替她死,試看看!”
讓人頭皮發麻的冷冷警告聲,讓金梓火速吸回了眼淚。
“紫紫,你別這麼生氣好不好?你這樣氣得猛跳腳,我真的好擔心孩子會被你給跳出來!”
白痴!最好小寶寶跳一跳,這麼簡單就可以呱呱落地。
兩對夫妻成親這麼久,冷的冷、呆的呆,個性沒有變過,卻始終疼愛着自己的妻子。
“小姐,別做縮頭烏龜了!你是該讓人罵、讓人念一頓,早就該把事情告訴我們,或許大夥能幫忙找解藥……”
轟隆隆的打雷聲持續發飆,震得人頭暈腦脹。
“相公,我頭好痛!”錢府小姐垮下臉,兩指不客氣地揪了相公臉皮。
人是他找來的,就請他清場。
幸好,相公沒讓她失望。
“你們安靜一點,沒見到你們家小姐不舒服嗎?”莫修拍桌斥喝,難得顯現一家之主的氣勢。
錢府小姐在他懷中偷笑,偶爾一次讓男人寵一下、保護一下,滋味真不錯。
“你還好意思說!”銀紫不顧夫婿拉扯,跳到莫修面前,“我家小姐嫁給你,你就比其他人還要了解小姐的作息,也應該是最清楚小姐身子出了問題,為什麼直到現在你才發現,才通知我們?!”
莫修接受她的控訴,嚴肅的臉龐閃着無比認真的神情。“這點我很自責,可是我娘子隱藏真相,是不是也得負責任?我想現在不是歸咎於誰的錯,而是想想有沒有什麼辦法救你家小姐、我的娘子。”
銀紫咬唇不再多說,只是難過得靠回自己相公懷中。
“修弟,我代紫紫向你賠不是,她太心急才會將所有怒氣轉向你。”銀紫的相公,也是莫修的大哥,擁着傷心的妻子道:“我贊同你的說法,現階段該做的事就是想辦法救你的妻子。”
另一對,金梓猛點頭附和,身後將軍夫婿則是冷冷哼一聲,雖不滿,也算贊同了。
幾雙眼不約而同瞪着終於肯露出臉蛋的女人身上,錢府小姐咳了咳,輕聲道:“其實解毒辦法不是沒有。”
“你知道解藥!”莫修吼聲最大。
搞屁呀!在他為這女人擔憂到要抓狂的時候,她這會兒才淡淡說出解藥的事情。
“你們別一個個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樣的瞪我嘛!”耳朵被震得嗡嗡叫,她好委屈,“方才你們吵死了,要我怎麼開口?我也是今日讀了娘寄來的書信,才知道那玩意真的對我們體內的毒有療效……”
她開始道出打從聽娘提及此毒時,就時時刻刻不忘尋找能治療娘的藥草,她相信世上一定有相剋的事物,毒是從花的氣味出來,那一定也有某類的花草可以剋制這種毒。
所以她不斷鑽研探究,歷經三年,用了近百種四季治癒性花草,提煉出專解百毒的精油。
後來娘的毒發作了,便將此精油用在身上,一開始並沒有什麼效果,娘仍是經常性的流鼻血,甚至喪失嗅覺,但大家都忽略了,毒是慢性毒,這種解藥是慢性解毒劑,需要長期使用,娘出遊三年,當中仍持續不斷使用,這次書信里提及娘察覺到自己的體質有慢慢的改善,已經好久不曾有過頭暈,甚至流血癥狀。
莫修急道:“那你還等什麼?還不快再去煉出解藥……”
她不客氣彈了一下他的額頭,“親愛的相公,我也很想呀!我失去了嗅覺,勢必得花比平時還要多一倍的工夫,你沒聽見我剛剛說,我花了三年的時間準備和煉製,你覺得我這時開始還來得及嗎?”
開始是來得及,不過可能撐不到結束,她就先掛了!
“沒有其他方法嗎?”莫修咬牙,表情相當痛苦。
“不過……娘離開時,並沒有把精油全部帶走。”
錢府小姐的幾句話,令希望之火再次燃起。
“當初我為娘而煉製,所以沒有留下太多,況且我曾以為此葯無效,便把解藥當作一般解百毒的泡澡香精來使用。”
“剩下的解藥呢?就是你說用來泡澡解毒的香精呢?”
“我送人了。”
“送給誰?”眾人異口同聲。
錢府小姐的表情有猶豫也有點怨懟,一隻眼睛斜斜瞄了相公一下。
後者沒注意到自己被埋怨,只是攢着兩道眉,不斷追問:“你快說,到底給了誰?”
“我送給了兩個人,一個人,我想他已經弄丟了。”
那另一個呢?
“另一個人,就是待我如親兄長的令將軍。”
那隻愛吃甜食的大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