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她一邊朝那些人作揖,一邊用力的縮脖子,免得那刀子真的往自己身上招呼,卻又反身護住春水。

「各位官爺,這是小的妹妹,不知道怎麼冒犯了各位爺,小的在這裏跟各位爺賠不是-」

「你是個什麼東西,她是爺看上的,就得留下來!」

「是是是,小的是東西,爺不是東西。」那幾個人沒意會過來,倒是晚到一步的張渤哈哈大笑。「你這兔崽子,說話怎就這麼合俺的胃口。」而且膽識不錯,幾把刀在他臉上晃來晃去,看他驚得眼珠都快凸出來了,卻動也沒動。

威風還沒顯擺完的兵丁回過頭看見張渤,臉色倶變了變。

他們剛剛能順利行事,是因為這位二當家只來看了一眼,吭也沒吭的走了,若非甲板上的動靜太大,他們相信這位爺連瞧都不會來多瞧一眼。其實,他們最早以為這條漕船載的都是一般尋常客人,見到這位有「暴閻王」之稱的江蘇幫二當家出現在船上時,差點沒腿軟。

漕河沿岸原有一百三十三個大小幫派,這些幫派都是水手、船工、搬運工,個個青壯好勇鬥狠,各霸一方而形成,但沿海漕幫勝在有漕船,經過一再的衝突、合併,各地漕幫和這些幫派慢慢被吸收,分成了九幫,這九省漕幫里的江蘇、浙江、松江唯湛天動馬首是瞻,這位大當家據說心性手段狠戾,心機城府深奧,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那種人,而這位和湛天動一起打天下的二當家也不遑多讓,脾氣是一等一的壞。

不過這位爺方才不是沒事了,這會又記掛起什麼來着?

「春水,你的臉怎麼了?誰打你了?」一見到張渤出聲,西太瀞感覺到春水緊緊抓住她衣袖,本來想輕聲安慰的,一回頭卻看見春水腫了半邊的臉,火氣騰地冒了出來,而且燒得很火旺。

春水的唇嚅動了下,什麼都沒說,可是那委屈都寫在臉上。

「哪一個打了你?可惡,居然敢對女人動手,我要宰了他們!」西太瀞捋起袖子,一副要去與人拚命的樣子。

她可不是擺擺樣子,她最恨打女人的男人。

因為天生力氣不一樣,女人在體力上本來就比不過男人,但就算力氣不如人,憑什麼就要挨打?這些狐假虎威的混賬居然還動粗,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小……我真的沒事,能再見到小……哥,奴……春水真的好高興。」春水拉緊西太瀞的袖子,只求息事寧人。

欸,這個丫頭,改不了口的稱呼,慢慢來吧,可不讓這些假公濟私、狐假虎威的混帳吃點苦頭,難消她心頭火。「大哥,這些官爺不分青紅皂白的抓走了我妹妹,還打她,你說這怎麼辦?」她把燙手山芋丟給了張渤。

他的兩顆銅鈴眼一瞪,「怎麼辦嗎?」然後,陰氣森森的笑,兩根大拇指插在腰帶上,「哪個帶頭的?出來回話!」帶頭的兵丁很不情願的站出來,這跟上斷頭台有什麼兩樣?

「你們是市舶司衙門什麼人?」

「卑職……卑職是黃大人的手下人。」兵丁已經詞不達意,連以下對上的自稱都出來「黃遠嗎?要查私貨就照規章查,別把手伸得太長,拿了不該拿的。」要是沒有他允許,這些人,誰也別想上他的船。

再說了,這些市舶司可是納稅大戶,一年上繳戶部的稅額,比起北方一些窮困的省還遠遠超過,在他面前喊窮?他娘的!

「張二當家的,兄弟們手頭緊,實在不是故意的,請包涵則個,您放過小的這一回,小的年年絕不會忘記孝敬二當家。」帶頭的低聲下氣求饒,什麼囂張氣焰都沒了。

其實,一條大運河那麼長,想在漕船上榨點油水的人不會比地上的螞蟻還要少,大家互惠真的沒什麼,多少年來,這邊孝敬一些,那邊換你孝敬別人,是陋規,也成習,沒什麼大不了的,張渤並不想追究,至於這些蝦兵蟹將的孝敬,得了,他還看不上。

「包涵你娘個屁!這個小雛兒……咱兄弟的妹子俺要帶走,你有什麼話說?」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二當家要多少人都隨意……」就算要他把今天吞的私貨都吐出來,能把這尊暴閻王送走都願意。

這條河,誰都好商量,唯獨漕幫的主子們,就連他們上頭的也不是很願意沾。

此時,高高的船舷上出現一個男子,負着手,如天神傲立在上面,冷冷的看着這一切。

「當老子吃飽了撐着嗎?那些人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那些貨,老子也當沒見過,不吱聲的時候,你最好就乖乖的摸着鼻子走,那已經是給你面子。」張渤威風十足。「謝謝二當家的!」那帶頭兵丁的沒想到這麼簡單有了結果,高興的帶着人、貨一下退得乾乾淨淨。

雖然不能明着替春水討回公道,西太瀞不是很滿意,但是漕河有漕河道上的規矩,只要春水平安,這口氣她就忍下。

「大哥英明神武,小弟太佩服了!」

「你這馬屁拍得俺舒服。」張渤一臉受用。

此時,船舷上的人已經不見,碼頭上的三人都沒發現曾經被注視過。

「謝謝大哥仗義。」

「你和妹妹有話要說是吧?」張渤看似個大老粗,對這種人情世故卻比誰都明白。西太瀞笑嘻嘻的把人送走了,轉過來,臉色一變,看着春水就開罵:「你腦子長草了,為什麼在這裏?」

「小姐——」春水哽咽。小姐翻臉像翻書,可她這是關心自己吧?「不是讓你回家,好好過日子嗎?」

春水眭地一聲哭出來,邊說邊哭。「奴婢早就沒有家了,一個人不知道要怎麼過日子,對奴婢來說,小姐就是唯一的親人,小姐要流浪,奴婢就陪着小姐流浪,小姐要逃,如果被抓到了,好歹奴婢可以擋一擋。奴婢不要錢,不管怎樣我就是要跟着小姐。」

「眼淚不要錢嗎?醜死了!」西太瀞用袖子替她抹淚。

「小姐……」

「春水,如果真的過不了一個人的生活,那麼去找戶人家做丫頭吧,簽活契的,想走隨時都可以那種,別跟着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裏了,也沒有銀兩可以支給你,知道嗎?」

「小姐不是把首飾都換了銀票?」那可是不少錢,買地、買屋、買鋪子都綽綽有餘了。「都扔水裏去了。」她說得雲淡風輕,那些錢去了哪,只有她自己知道。

「啊……好可惜,不怕,春水的銀子還在。」春水從貼身衣袋裏掏出小姐給的銀子和銀西太瀞把她手裏的貼身荷包推回去。

「不論你去到哪裏都要記得,錢不露白,這世上黑心人最多,就算有錢千萬別顯擺,要被劫財又劫色,有得你哭的。還有,銀子給你就是你的,女人沒有一點私房錢怎麼做女人?」

春水忽驚忽喜,忽然又哭了起來,像被人丟棄的小動物。

「怎麼又哭?是氣我剛剛沒有替你討回公道嗎?」

「挨個巴掌算什麼?小時候流浪街頭,奴婢挨的白眼可多着,那可比巴掌痛多了,小姐肯站在奴婢這邊,奴婢已經很感動了。」

西太瀞摸摸她的頭。「這有什麼好哭的?別人會真當是我欺負你,來來去去的人都快把我當成登徒子調戲你這良家婦女呢。」

這話一半是安慰春水,一半是真的讓她別再哭了,至於那些眼光什麼的,她從沒在乎過。

「你是怎麼知道我上了這艘船的?」

「奴婢猜的,就扔銅錢……正面的話小姐雇車走官道,反面走水路。」

「你喔,叫我說什麼。」西太瀞嘆氣,整個無語問蒼天。

「所以,小姐,您就帶着奴婢吧,好歹可以作伴說話,奴婢很能幹,什麼都能做的。」

「你以後要是後悔,哭死了,我可不管!」

「小姐答應了嗎?」見小姐點頭答應,春水雀躍的團團轉,眼睛發亮發光,看似比撿到兀寶還高興。

「以後你就當我妹妹吧,所以,別稱自己是奴婢了。」西太瀞真想不到她哪來那麼多眼淚,簡直就是水做的,別跟我說話……還有記得,以後要叫我哥哥。」

「大當家,你都不知道那小子多有趣,看起來唇紅齒白的,沒半點分量,刀子擱到他頸子的時候,居然吭都沒吭,還為了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小丫頭,把身上的包袱都給俺了。他啊,一點都不怕俺,放眼兩淮,還沒見過這麼大膽的小子,俺欣賞他,這趟路總算有點滋味了。」

張渤「暴閻王」的綽號可是貨真價實,整個江蘇幫,除了大當家,沒有人能叫他做事,那小子卻是使他使得非常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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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東家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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