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這是什麼意思?
不屑還是認同?是或不是?
她有心要說些什麼,卻覺得喉頭被什麼東西堵住,讓人幾欲窒息。「你幹麼瞪我,我也不想這麼想,同一個屋檐下,你有比較好的答案就說啊?」
夫妻……這是她能想像到最悲摧的答案了。
他眼睫漸掩,把頭撇開。
這人要不惜字如金,不懂待人接物,要不就是個啞巴。魚小閑一想到這裏,心裏冰涼,差點沒閉過氣去。
一隻看似隨時都會嗝屁掛點的破病雞,還是個啞巴,她雖然沒想過自己將來的伴侶會像都敏俊教授一樣優秀,可至少要待她好,起碼要能說話吧,眼前這男人……魚小閑一整個無言,忍不住替自己哀悼,有好一陣子鬱悶消沉得說不出話來。
驚悚一,她穿越了!
驚悚二,她是個有夫之婦!
驚悚三,丈夫是個啞子兼病秧子!
驚悚四,她環顧周遭,這個所謂的家,窮得連小偷都不會來光顧。
她這是好命還是歹命?
應該死於車禍的自己穿過來後有了新生命,老天卻給了她一個又病又啞的老公,老公她很缺沒錯,卻不該是這樣子的……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她只能把孟子的〈告天下〉給默念了一段,安慰自己。
嗚嗚……她如果默念一百遍心經還是金剛經可不可以不要給她這麼多驚悚?
她膽子小,真的不看恐怖片的。
因為打擊過度,她也忘了自己尿急這件事,縮回炕床上,逼着自己入睡,哪知道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這個家、那個人,該在那的都還在那,位置半分都沒有移動,她就知道自己得在這裏待下去了。
好女人能屈能伸,所謂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既然她挑來挑去、挑到一個賣龍眼的,退貨?能嗎?
肯定沒門。
無論如何,命是上天給的,路是自己走的,這一世,她會非常珍惜,好好的過下去,所以要想好好的活着,就要學會適應環境,無論是家中一窮二白,還是有夫之婦的身分……她也只能淡定接受。
不是她的心理素質強健、勇者無敵,或許她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跨出這道門便是新世界,可是在古代,這種歷史書還是連續劇里才能得見的年代,這種兩眼一抹黑,對外一概不知的世界,她能去哪?
好吧,起碼這房子破歸破,還有個屋頂遮風避雨,一走出去,只有當乞丐婆、叫化子的分,就她這身量,一不小心還會被拍花子的當成娃兒給拍去賣了。
且她這穿越過來的路人甲口袋空空,下一頓飯在哪裏都成問題,前進不能,後退無路,能不認命嗎?
不,誰安排自己穿越過來的不重要,穿到怎樣的身子,給什麼樣的待遇也不重要,端看她做了什麼才是最要緊的!
既然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那也不要緊,最妥善、最直接的辦法就是重新振作,把自己歸零,小心翼翼踏出第一步再說。
她咽了咽口水,再度對把她當隱形人的男人伸出友誼的手,「既然我們住在一起,總不能喂來喂去的叫你,你叫什麼名字?不能說話的話,你識字嗎?」
不是看不起他,根據她那些微薄的歷史知識,這些古早年代的人因為教育不普及,很多人大字不識一個,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文盲到處都是。
他對她的手依然視若無睹。
她訕訕的縮回自己的手。
目光移到桌上,她想從水壺裏倒點水讓他沾着寫在桌上,沒想到那水壺底下有一個破洞,一滴水也沒有。
男人瞧着她一臉備受打擊的模樣,他莫名覺得心裏解氣了許多,哆嗦的伸出手,在桌面上寫了「田十四」三個字。
「田十四,嗯,好記又好寫,你爹娘對你真好,要是給你取個『龘』字,三條龍在天上飛,你簽名的時候速度肯定沒有人家快,凡事落後,不把你爹恨上一遍才怪!」
他眼睫輕揚,瞪人。
好嘛,又犯他的忌諱了,這人真難相處!
這年頭畢竟不是她習慣了的那個可以穿人字拖出國,嫌整理頭髮麻煩,可以剃光頭趴趴走,人家還會豎起大拇指喊酷做自己,任性自由年代的世界;這裏是重視封建禮法人倫、身為女子要謹小慎微,最好閉嘴不要有意見,也不需要你的意見,安安靜靜活着就好了的古早年代。
身為女子便生來低人一等,這種觀念,恕她不能認同,她只承認自己缺乏說冷笑話的本事,既然他不欣賞,只能說他沒眼光。
既然非得住下來,她就不得不好好的打量打量這間土胚房了,這房子一眼就能看透,左右橫豎兩個隔間,卧室和堂屋是共用的,客人進門后就一點私隱也沒有;傢具只有一桌一椅,木頭連清漆也沒有;炕床上一床破被子,裏頭的棉花又沉又重,一點也不暖和,想到她蓋着那張被子睡了好幾天,腿和腳卻還是冰涼的,這到冬天是要怎麼過?
至於灶間,空蕩蕩的一件什物也沒有。
格局「溫馨」得很,卻是只五臟不全的麻雀。
雖說她打小沒了爸媽,被爺爺養大,但她爺爺可是台灣藝術大學古蹟藝術修護學系的教授,也是故宮博物院副院長,生活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爺孫倆也算過得殷實,她壓根沒想到自己穿越過來,會窮到這種地步,望着這麼簡陋的屋子,頓時欲哭無淚,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門嘎吱了聲,走進來一個身穿青布圓領棉衣褲,一頭黑髮用一把褪色的銅簪固定,綁着碎花頭巾,手提竹籃的少婦,她五官清秀,雖然收拾得格外利索,神情看起來卻有些拘謹。
她進門一看,似乎沒料到田十四會坐在那,楞了下,但很快回過神來,只是臉上的局促更深了一層。
她朝田十四屈了屈膝,才走上前來,「大妹子,你終於醒了,餓了吧?」
魚小閑聞到甘薯的香味,本來沒有動靜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少婦牽着呆站着的魚小閑坐到炕床上,掀開竹籃子的棉布,拿出來一碗香熱的甘薯稀飯,自個兒也在炕上與她面對面坐下,用木勺子將稀飯拌了拌。「趁熱吃,吃了才有力氣。」
魚小閑接收了這身體的一小部分意識,她吶吶開口,「安……嫂子。」
這安娘子夫家姓安,丈夫被徵召去了戰場,幾年下來沒半點消息,生死不明,膝下只有一個年幼的獨子以及和兒子年紀相差兩歲的小叔,公婆皆已過世,孤兒寡母又帶着小叔,平日就靠安娘子給人做一些針黹過日子。
「那天是嫂子扶我進屋的吧?」
「你還說呢,要不是我正好從你屋前經過,我見你當時帶着包袱,莫非是要出遠門?不料你太過匆忙,竟就跌了個狗吃屎。」她瞅了眼一動也不動的田十四,沒敢對魚小閑說自己一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生活已經夠苦,她明明家裏頭有個男人,日子卻過得比自己這個寡婦還不如……難道她那天是因為捱不住苦日子,想離家?
她想來想去,想了幾日,有限的思維里,就得了這麼個答案,可也知道只是自己憑空揣測,所以把這些話全咽進肚子裏。
「多謝安嫂子幫我大忙。」
「隔壁鄰居互相幫襯,哪說得上謝,太見外了!」
她把已經涼得剛剛好的甘薯稀飯放到魚小閑手裏,魚小閑心裏一熱,慢慢張開嘴,一勺一勺的把稀飯吃了個見底。
填飽肚子,魚小閑覺得元氣回來了七八分,果然人是鐵,飯是鋼,無論如何,沒有什麼事比吃飽飯更重要了。
安娘子臨走前看了眼這對衣食俱缺、家徒四壁的夫妻,常言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漢子雖然不是遊手好閒,但那把身子骨看起來實在虧得很,怎麼也指望不上……
說到底,是要苦了這田家妹子。
安娘子走了,並留下兩個窩窩頭,沒指名要留給誰的,怕是顧及田十四的男人顏面,不好言明。
這個家窮得揭不開鍋,屋檐下只有一個又病又殘的男人及一個弱女子,想到安娘子孤兒寡母的,日子想必不會太好,還從自己稀少的糧食里騰出一些來分給他們,安娘子這一飯之恩,她會記着,俗話說吃人一口,還人一斗,即便不能像韓信那樣一飯千金,一旦自己有了能力,這恩情她一定會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