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隔天一早,黑玄召。喚心腹嚴冬,將德芬畫的農具設計圖轉交給他。
“把這幾張設計圖拿給張、李兩位開農師瞧瞧,若是可行的話,就請金穗花城的鐵匠製造一批足夠這地區農民使用的農具吧,其他的,等大規模推廣至其他各地時再說。”
“是。”嚴冬領命接過圖。
“另外,請兩位開農師裝作偶然路過,給那丫頭一些協助。”
“屬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就是請兩位開農師略加點撥那丫頭一、二,只要他們稍露端倪,那丫頭很機靈的,一定會將他們留下來,誠心求教。”
“就是要讓於姑娘以為是自己偶然巧遇的人才嗎?”
“嗯。”
“可張、李兩位開農師都是領王您特意從唐國延攬而來的人才,怎麼能屈就在那位姑娘手下?”
“這你別擔心,我自會對他們兩位有所補償,不會讓他們受委屈的。”
“是。”
“還有,這陣子夜涼,她那間屋子太冷了,派人多送去幾個炭爐吧!新鮮的蔬果魚肉也得送過去,再遣一個管家執事、一個長工、一個廚娘、兩個使喚丫鬟給她。若是她問起,就說那些糧食是“‘官府”的配給。,人手也是官府撥給開農師使喚的。”
“。…是。”嚴冬聽得矯舌不下,偏還得擺出平日的冷酷,肅然遵命。
除了親弟弟黑藍,幾曾見過這冷情的領主如此關照一個人?那位於芬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發現自己很好奇。
日落時分,德芬回到農舍,驚覺屋內煥然一新,不僅重新打掃過了,添了幾件傢具,亦燒起炭爐,火光融融,暖室馨香,還多了幾名僕役供她差遣。
餐桌上也不再是簡單的粗茶淡飯,而是色香味俱全的精緻料理,令人食指大動。
據為首的管家執事聲稱,他們是“官府”配給開農師使喚的。
深夜,德芬沐浴過後,坐在溫暖的床炕上,讓春天替自己按摩酸痛的雙腿,悠然長嘆。“春天,你說一個開農師能是幾品的官職呢?居然能得到這般的配給和待遇。”
“小姐,您可是天女公主耶!”對這從天而降的禮遇,春天只覺理所當然。
“在宮裏您都是前呼後擁的,官府這才派幾個人來服侍,算得了什麼?”
“說的沒錯,但我如今只是個連宮品位階都論不上的芝麻官啊。”
“小姐是什麼意思?”
德芬也不對侍女解釋,望向窗外一輪銀色明月、心房也同床炕一般,燒得暖烘烘的。
這些,約莫都是某人給她的特別待遇吧……
她思付着,甜蜜在唇畔化開。
天上城,王宮。
御花園裏,一場歡宴正在進行。護國天女子日前失蹤,宮內人心惶惶,絕非飲酒作樂的時候,但開陽王子卻於此時召開賞花宴,邀集一千貴族子弟吟風弄月,品嘗來自西域的葡萄美酒。
當眾人喝得酒酣耳熱、興緻盎然之際,一個男裝打扮的麗人悄悄閃進會場。
開陽瞥見她,借口自己喝多了,得吹吹涼風清醒清醒,跟艙着步履來到花叢后,與麗人密談。
“德芬的下落,還未查到嗎?”他低聲問,之前還醉意迷濛的眼神,此刻凌銳異常。。
“是,王子殿下。”麗人應道。
開陽微攏劍眉。“究竟上哪兒去了呢?”
“公主會不會己經不在人世了?”有人提出疑問。
不可能。開陽搖首,。否決心腹下屬的猜測。若是他這個妹妹輕易便會死於王后安下的盜賊之手,當年又怎能逃過獻祭犧牲的命。
她肯定是躲起來了,問題是躲在何處,又為何要躲?
“聽說王後娘娘跟王子妃娘娘今日進神殿祭禱了,是嗎?”二人探問。
“嗯,是采荷的主意,說是要請示神諭,求告天女的下落。”
“問到了嗎?”
“怎麼可能?”開陽失笑。這世間豈會有神諭?即便有,尋常人又怎能隨意與上天溝通,“采荷那丫頭也未免太天真單純了。”他感嘆,話里噴着三分溫柔,卻有七分批判。
麗人聆聽主子的評論,水眸凝冰。就連對自己的妻,他也只把她當成棋盤上一枚可隨意擺佈的棋子吧。這樣很好,這樣的人才有資格稱王。
“那殿門入口的的祭台……”
“火焰未起。”開陽知道屬下想問什麼,淡淡撇唇。“德芬主祭時,只要一開殿門,祭台便會升起火焰,那時神靈降臨的象徵,可她不在,那火焰便消失了。”
“殿下,難道這果真是預示不祥嗎?”麗人蹙眉。“神靈不臨,宮內宮外,還有王城的百姓都說這是不祥之兆,恐怕是天女落難,惹惱了神靈。”
“天女落難、惹惱神靈?”開陽咀嚼這八個字,庄若輕蔑。
麗人不解地望他。
“當初主持建造神殿的那名工匠,確定已辭世了嗎?”他忽問。
“是,屬下已詳加調查過,那名老工匠確實死了,就在神殿建成后不久,聽說是得了急病。”
“得了急病?明明那時候看他身子骨還挺硬朗的啊!”
“但他的家人確是那樣說的。”
“讓我猜猜,他的家人現在日子過得應該不錯吧?”
“是挺豐裕的,兒孫都不太爭氣,連個正當差事都沒有,看來是祖先留下了豐厚遺產。”
“遺產?”開陽漠然輕哼。“我瞧是我妹妹的善舉吧。”
“德芬公主?”來人訝異地揚眉。
“她想必是跟老人家說好了,老人家將秘密帶到墳墓里,她便替他照顧留下來的子孫。”
“什麼秘密?”
“神殿祭台必有機關,那是某種幻術。”開陽犀利的點破。“而這個秘密怕是只有德芬和那個老工匠知曉、”
“殿下的意思是,為了保守秘密,德芬公主賜死了那名知情的工匠?”
“嗯。”
麗人思忖,難以置信。“那個善良的公主做得出那樣的事?”
“善良?”開陽冷笑,英眸炯炯有神,“人為了生存,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我這個妹妹可機靈聰明了,非池中之物,當初能以一則日食的預言奪得神官之位,哄得陛下封他為護國天女,我就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燈。”
麗人聽出主子話里的暗示。“所以?”
“所以非讓她成為我的人不可,若是她不能為我所用,那就只好•一”開陽停頓,俊唇揚起如刀鋒般薄銳的笑——
“除掉她。”
“想除掉她嗎?”
“只是想搶奪財物吧!那座山區原本就有盜賊出沒,只是沒想到居然會大膽到對王家的車隊下手。”
“不是的,不是那樣。”黑玄搖頭,把轉着茶杯,在腦海里細細玩味嚴冬的報告。
護國天女在接近襄於州界之處的山區失蹤,下落不明,王室擔憂引起民間騷動,極力封鎖消息,下達密令,要求各州州牧秘密尋訪,但這消息還是傳井了,如野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民間的反應如何?”黑玄問。
“王都的百姓聽說天女失蹤,很是慌張,天天都有人到神殿外跪地祈求,還有傳言說神靈發怒了,近日將在希林國內降下災禍。”
“那朝廷百官呢?也是不知所措吧。”
“據說兵部令擔憂天女落難之事並不單純,恐怕邊境有變,提議陛下詔令真雅公主為大將軍,都督里、安、揚、齊等北方邊境四州之軍事,只是親王後派的大臣們似乎並不同意,兩方尚在爭論中。”
“約莫是怕真雅假借督軍之名,行尋訪天女下落之實吧。嘖,這可不妙了”
“不妙?”
“希林女武神絕非浪得虛名,真雅公主嗅覺靈敏得很,她不來便罷,若是來了,有些事情怕是瞞不過她。”黑玄若有所指,頓了一頃,又問:“王后一派有何動靜?那個老奸巨猾的相國,總不可能放過如此大好良機吧?”
“是。”嚴冬頒首。“相國大人向陛下建言,聖國不可一日無神官,要求遴選新任神宮,但被陛下痛責了一頓,其他多數官僚也不贊成。”
“圓桌會議呢?”
“沒聽說要召開的消息。”
“這表示王后目前未能整合大貴族及文武百官的意見。”黑玄斟酌這一切發展,冷冷一曬。“她大概想不到護國天女在黎民百姓心中己有這般舉足輕重的地位,不是她輕易可拔除的。
嚴冬聞言驚愕。“大人的意思是,天女遇難跟王後有關?”
黑玄頗首,眼神驟冷,緊握茶杯。“到如今,那個女人還是不肯放過她。
王后出師不利,必會命手下全力尋找天女下落,看來他得先發制人,將其爪牙生擒,方無後顧之憂。
他思量片刻,招手要心腹湊耳過來,低聲吩咐幾句。待嚴冬退下,他來到弟弟房裏,黑藍正興緻勃勃的玩着德芬送他的玩具車。
黑玄凝視弟弟,眼潭融冰,含笑揚嗓。“藍,要去見那丫頭嗎?”
黑藍聞言,連連用力點頭。
“你又來了。”
見到黑玄來訪,德芬的反應時悠長一嘆。
這算什麼反應?黑玄頗覺自尊受損。“你不歡迎我嗎?丫頭。”
“歡迎,當然歡迎,怎敢不歡迎?”她多餘地補上最後一句。
黑玄郁然擰眉。“搞清楚,不是我想見你,是藍吵着要來。”他不爽的聲明。
“誰要你送來他一輛那麼好玩的機關車?他現在好似拿你當姐姐看待,每回見面都親熱的纏着你。”
“我也把他當弟弟看待啊。”說著,德芬嫣然一笑,伸手憐愛的揉揉黑藍的頭,少年沒躲開,微微咧嘴。
看弟弟那般享受德芬的撫觸,黑玄又是欣慰,又是吃味。面對其他人,包括他這個兄長,黑藍常是一張木臉,唯有對她,偶爾會撒嬌的笑。
這豈非意味着他這個哥哥做的很失敗?
他暗暗嘆息,心頭受傷,一刀來自黑藍,一刀來自擺明不怎麼欣喜見到他的可惡丫頭。
“領主大人您都沒別的事做嗎?三天兩頭就來我這兒混,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很閑呢!”
雖是把他迎進內廳,也請丫鬟端來茶水糕點招待客人,她卻是微蹙着秀眉,似乎很不情願。
誰說他很閑的?他忙得很好嗎?
黑玄懊惱地眯眸,有啞巴吃黃連之感,明明他一天經手的大小事不下幾十樁,在這丫頭眼裏卻成了無所事事。的浪蕩貴族。
怪就怪他,不該常來探望她。
“我來“監督”於開農師的工作進度,不行嗎?”他為自己找正當理由。
“下宮的工作。自有上級會監督,領主大人您‘舊理萬機,’,實在不該分心關切我這小小芝麻官。”
“這是我的領地,你是我親自任命的開農師,我偶爾來關切一下,誰敢有異議?”
若是偶爾關切也就罷了,他可是時不時就來逛上一逛啊。
德芬無奈地凝望眼前英姿颯爽的男子,看他生就一副聰明頭腦,文武全才,怎麼好似胸無大志呢?真可惜。
“下官的工作很順利,我不是己經跟大人報告過了?下宮巧遇兩名來自異鄉的資深老農,他們給了我不少實用提議,解決了不少實務困難。”
“所以你很得意?”他語鋒諷銳。
她一怔,不解他為何說自己得意。
“你以為自己一年後必會交出令我滿意的成果,是嗎?”
啊,是這個意思。她斂眸。“下宮不敢保證結果順遂,但事情確實往好的方向發展。”
“哼。”黑玄輕哼,不再言語。
生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