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由於蒲恩靜只是試試買氣如何而已,加上布料和絲線不足,連同帕子、枕套、墊巾和碎布做成的繡花物件一共不過幾十件,一下就沒了,全被一掃而空。

連竹榻和包布的竹籃子也有人搶着要,五文、十文的賣,很快地,手中就有了好幾吊沉重的銅板。

不多,卻是好的開始,積少成多就能買較好的布料和綉線,做的綉品也可以定價高些,日後的日子不用發愁了。

「哎呀!夫人,你這條雪荷色綾緞月華裙才剛做不久,怎麼就勾破了。」不遠處,一位穿着暗花盤枝襖子的嬤嬤驚呼。

看來是來上香的大戶人家,身後有七、八個丫頭婆子服侍着,還有數名小廝為其開路,在僕人的簇擁下,一名四旬婦人緩步走着,面色微沉。

「大呼小叫個什麼勁,佛門聖地哪由得你喳喳呼呼,不過是裙子破了。」大驚小怪。

婦人的眉頭擰起,低頭檢視裂開一道長縫的下擺,對突如其來的意外微帶一絲怒意。

主子的穿着打扮攸關下人的用不用心,從馬車下來都走了一大段路了,眼看着就要入寺參拜,可是一路走來卻沒人發現主子的異樣,實在是太散漫了,她調教下人還是不夠嚴。

「你,那個穿丁香色衣服的丫頭,我看你帶着針線包,可否過來替我縫兩針?不求精美,不難看就好。」細白手指一指,婦人指向樹底下一名花苞似的清麗少女。

被點中的蒲恩靜微微一怔,她東瞧西瞧,不甚白晰,長了薄繭的指頭指向自己鼻頭。「夫人喊我?」

「就是你,縫補好了,少不得打賞一二的。」在婦人眼中,面容清雅的蒲恩靜不過是較常人長得好看些,看了不扎眼,才會一眼就發現並挑上她。

傲氣值多少銀子,一聽到打賞,蒲恩靜並無不悅,馬上彎起水潤唇瓣,不疾不徐的走上前,絲毫不覺當眾為人縫衣是賤業,當下取出針線包,挑挑撿撿適合的綉線穿針引線。

身子一低,她蹲在那位夫人腳邊,下針極快如彩蝶飛舞,還沒看清楚她是怎麼縫的,一串鮮紫的葡萄已掛在裙擺上頭。

「咦!這是……」婦人漫不經心的神情在她下第一針時略微一變,看見裙上鮮活的圖樣后,又明顯露出詠色。

「好了,夫人。」白牙如貝,一咬線,線斷針收。

婦人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多了異樣光彩。「你叫什麼名字?」

「小小賤名不足掛齒,九井衚衕最底一戶的蒲家人。」雖然內里是現代人,可蒲恩靜也知曉未出嫁的閨閣女子不能隨意向旁人道出閨名,那是不自重的輕率舉動。

「九井衚衕姓蒲的……嗯!我記下了,雲嬤嬤,賞這位姑娘一兩銀子。」婦人說完,扶着丫鬟的胳臂走入寺內。

【第二章】

「什麼,蘭錦的製作方式被蘇家人偷走了?!」

一身褚紅色暗金越羅蜀錦長袍,袖口處綉了一圈勁松,通體氣派的男子臉色嚴峻,兩道劍眉濃黑霸氣,緊抿的唇瓣如同最森冷的刀刃,令人不寒而慄。

那張好面相,清華勝雪,卓越生輝,綽綽而立一如挺直的蒼竹,遇風不折腰,逢雨便伸展,猶如春雪初融的清逸俊顏足以令日月失色,溫玉能生香。

可是與他溫文的表面大相逕庭,蘭泊寧這人一相處呀,那才知什麼叫千岩萬壁鑿不開,剛硬如鐵,身為綉坊生意遍及全國的江蘇富賈,他做生意講信用,辦事牢靠,蘭家出品的布帛錦緞品質一流,沒人說過一句不好。

最叫人津津樂道的是他響徹大江南北的名聲,個性嚴厲,為人護短,對付對手的手段可說是不死不休的冷酷,得理不饒人,有仇必報,沒幾個人能在他面前說話不發抖的。

因為他令人聞風喪膽的名聲,雖是腰纏萬貫的富家子弟,可年過二十四尚未娶親,正經人家的千金小姐皆避之唯恐不及,就怕被他青眼以待,落得所嫁非人的下場。

而肯嫁的多是貪圖蘭家財富和蘭泊寧年輕家主的身分,一嫁過來就是手握大權的當家主母,那些心中各有盤算的貪婪女子哪能不心癢難耐,巴望着攀上一門富貴,一家人也跟着翻身。

不過在蘭泊寧母親胡氏的把關下,至今尚未有人入得了她挑剔的眼,因此他的婚事也就這麼耽擱了。

「是的,大少爺,老奴有負重託,未能善盡看管之責,讓手底下的掌柜生了二心。」眼眶泛紅的胡管事語帶哽咽,自責自己一時的疏於管理,竟讓東家最重要的秘技流入對方手中。

「你給本少爺說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們會搶先一步送上我們蘭家的蘭錦?」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蘭錦的製作技術只掌握在少數人手裏,那些人皆是蘭家用了幾十年的老師傅,其忠誠度不用懷疑。

蘭家織品一向是宮中貢品,每年送進宮裏的布匹少說一、兩千匹,製作精細、綉圖華美、玉絲水緞儘是上品,有「二翠黃金縷,綉成歌舞衣」的美譽,大受宮中貴人喜愛。

此次新制的蘭錦更勝以往一籌,不僅是用少見的冰凌山的雪蠶吐出的蠶絲編織而成,還讓蘭家綉坊中綉技最上乘的綉工綉出各色花樣。

一丈長的錦布至少要花費個把月功夫,或織、或繡的結合十數人之力才能完成,制功之精密堪為一絕。

蘭家花了三年時間以及無數人力和金錢,集眾人的心血研製出的新式蘭錦,正打算藉著送入宮裏一舉打響名氣,再創顛峰,讓天下人皆知蘭家綉坊又有舉世獨有的絲錦。

誰知如附骨之蛆的蘇家使出小人行徑,竟然早一步推出蘭家才有的蘭錦,厚顏無恥地稱為蘇錦,堂而皇之的送進皇宮內,搶走了別人的心血。

「是老奴的錯,老奴後來查出「錦繡坊」的吳師傅有個兒子在外頭欠下一筆龐大的賭債,吳師傅把棺材本拿出來都還不夠賠,此時蘇家那邊的人來接頭,一邊是恩義大過天的東家,一邊是傳承香火的獨子,他也為難……」

「所以他就能出賣一直以來對他以禮待之的蘭家?」該給的月銀和分紅一文不差,每年還水酒、大魚大肉的供着,簡直當成廟裏的菩薩了,一句重話也沒有,誰曉得反而被養肥的惡犬反咬一口。

「原本吳師傅還有幾分重情義,遲遲不肯點頭,說寧可廢了兒子也不做有違道義的事,可是錦繡坊的陳掌柜忽然跳出來,聽說隨後兩人相偕到酒樓喝酒,三杯黃湯下肚就改了心意……」

陳掌柜是最先被收買的人,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就買走他的良心,掌管櫃枱的掌柜數的是別人的銀兩,哪有收入自個兒的銀袋子愜意啊,何況剛納一名貌美嬌妾的他正需要用到銀子呢。

蘇家的人一出面,與陳掌柜一拍即合,為了華屋美妾,陳掌柜說是連親娘都敢賣也不為過,馬上鼓動做生意的三寸不爛之舌,不遺餘力的勸服搖擺不定的吳師傅。

人都難免有私心,面對賭場斷手斷腳的威脅,獨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跪求,吳師傅終究老淚縱橫,牙一咬,選擇了兒子。

人是禁不起考驗的,活在世間誰沒有一、兩個弱點,或親人,或摯愛,或私慾,或是小小的野心,一旦被人拿捏住了,再難有翻身的機會,只能任憑宰割。

「……吳師傅泣不成聲,不斷的磕頭磕出滿面滿頭的血,一口氣都快上不來了,直說對不起東家,來世再做牛做馬回報東家的知遇之恩。」

「你是在替他求情?」面色一沉的蘭泊寧冷得駭人,盛怒的雙瞳中佈滿火一般的烈焰。

胡管事驚恐的拱手一揖。「不敢不敢,老奴向天借了膽也不敢,吳師傅這回犯下的糊塗事連老天也救不回,蘭家綉坊因他而起的損失可重了,他一輩子也還不起。」

胡管事是蘭夫人胡氏的陪房,當年跟着她一同來到蘭家,由原本的趕車小廝一路升到管事的位置,能力不算太好,但勉強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深受胡氏的信任和重用。

他唯一的缺點是心軟,看不得人家悲泣哀訴,對朋友仗義,對底下人和氣,夥計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只要求到他跟前少有拒絕的,管人管事是一把好手,可是做人太過軟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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綉色可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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