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謝原與鴻源等人細密籌劃后,因事情緊急,當夜便點了人離去。
謝原人剛一走,溫蘭立刻便後悔自己先前鬆口放他的事了。唯恐他出意外。心想哪怕真被他埋怨,也勝過收到他出事的消息。偏還怕馬氏知道了擔心,只在她面前說謝原有事,去些時候便回,日子倒真有些煎熬。
轉眼,謝原去了有小半個月,這一天,丁二爺竟又帶了些人回島上。
謝原走前,自然不敢放鬆島上的戒備,命黃鳳林安排人在近海一帶日夜輪守。截到丁二爺的船時,黃鳳林本不欲放他入,只是丁二爺卻道:“我先前雖脫離了你們,跟的也是兆公子。如今兆公子落難,謝大爺都肯出手相助了,我一時沒地去,只能先回這裏。等謝大爺救了人回來,我便走。你也是島上老人,知道此處易守難攻,莫說我帶的這麼四五個人,便是真有官軍來,也未必能撈到好處。大家兄弟一場,不至於如此不近人情吧?”
黃鳳林見他模樣狼狽,對自己的防務也確實自信,躊躇了下,想到他和丁大爺的關係,終究是不好推拒,終於點頭應了。
溫蘭知道丁二爺回來,這事和自己也無關,不大上心,每日裏除了陪着馬氏,有時也獨自去海邊打發光陰,卻沒心緒下海了,只是坐在岸邊礁石上吹風而已。這日傍晚時分,看完一場繽紛絢爛的夕陽落海,回憶那日自己和謝原看日出的情景,對他更是思念。痴痴等到海面夕陽餘光收盡,這才依依不捨地起身。跳下礁石要往回走時,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剛要回頭望,身後已經伸來一隻手,用塊布捂住她口鼻,一股奇異的甜香之味吸入肺腑,溫蘭張嘴想叫,卻吸入更多香氣,很快便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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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周圍暗沉沉一片,等腦子漸漸清晰過來,很快便明白了,這是置身於一艘船上。她摸索着到了個小窗邊,透過被粗木釘死的窗口望出去,見已是夜間時分了,自己猜得沒錯,入目所見,正是一片大海。
溫蘭到了門邊,試着想開門,門被被反鎖,最後只能無功而返,回到那張醒來的床上,睜着眼等天明。
天亮之後,門終於被人打開,有人送飯來。只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出現在她面前的這個人,竟是丁二爺。他此刻神情很是恭敬,朝她見了個禮,道:“夫人莫怕,我並無歹意。只是受人之託,請夫人去個所在。怕夫人喊叫起來不方便,這才得罪。望夫人莫怪。”
溫蘭冷冷道:“這船要去哪裏?你背後的人是誰?”
丁二爺道:“到了那兒,夫人自然就知道了。”
溫蘭腦海里忽然閃過什麼,再仔細一想,驀地頓悟,只是還不大確定,開口道:“瑪瑙島,這船是去瑪瑙島!你是衛自行的人!”
丁二爺放下手中的食盒,正轉身要走,聽見她這樣出聲,回頭驚詫地看她一眼,遲疑了下,終於點頭道:“既被你猜中,我便也不隱瞞了。確實是要去瑪瑙島。”
溫蘭聽他這樣親口承認了,壓下驚詫,道:“你不是跟了兆文煥走嗎?怎的竟又成了衛自行的人……”忽然明白了過來,內心的震驚簡直無復以加,盯着他駭然道:“我知道了!原來你早就投靠了衛自行,先前跟着兆文煥,一定也是衛自行這麼吩咐你的?”
丁二爺也不否認,只是微微一笑,道:“衛大人吩咐我,須得待你恭敬,不得有半分無禮。小人本也不敢鎖門,只是直到夫人水性好,萬一跳下水去不見了人,小人無法向衛大人交代。只好委屈夫人了。”說罷轉身而去,門又上鎖。
溫蘭無暇去注意丁二爺說了什麼話,此刻的心思早被驚駭佔滿。
她早就知道衛自行此人心機深重,卻萬萬沒想到他竟會謀算到了這樣的地步。丁二爺既然是他的人,那麼當初他跟兆文煥走,兆文煥隨後落入官軍之手,偏逃出來個報訊求助的杜萬山,這一切便都順理成章了。
溫蘭腦海里再次掠過自己婚前那日他最後說的那句話,直到此刻,才終於徹底明白了過來。
衛自行之所以費盡心機操縱了這一切,要她下海去找沉船,這自然毋庸置疑。若真就如此,也就算了,至少謝原不會有危險。但是現在,她對這一點也完全沒有信心了。往人性之惡里推測,衛自行設下這樣一個局,完全可以一箭雙鵰,既能迫自己為他做事,又能趁機將兆文煥一黨和謝原這個被官府通緝的盜匪頭子一網打盡。作為一個素有野心的七政門軍官,做這樣事,合情又合理。而她的丈夫謝原,還不知道這是一個陷阱……
溫蘭又悔又恨,整個人瑟瑟發抖,簡直連坐也坐不穩了,煎熬着過了五六日,這天黃昏時分,船終於停下,瑪瑙島到了。
瑪瑙島是個極小的無人荒島,走一圈也就不過半個時辰。只是現在,溫蘭被帶出的時候,發現島嶼的海邊停了五六艘各能容百人的官府戰船,島上搭了密密的軍帳,士兵往來不斷,瞧着竟像是紮下了個軍團。
這實在令她意外。她原本以為,把她挾到這個地方的舉動,完全是衛自行的個人行為。但看現在這架勢,竟然像官府出面了。
衛自行親自來迎她,而她的疑竇很快也就得到了解答。
將她送至一個小帳房后,面對溫蘭充滿敵視的目光,衛自行微微嘆了口氣,望着她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說什麼,只跟你說一句,兆文煥不能留,但我對謝原並無惡意,你放心便是。海上顛簸多日,想必你也乏了,今夜早些歇下,明日會帶你至那片海域。”說罷吩咐隨後跟進的一個侍女用心伺候着,自己便轉身而去。
侍女名叫秋屏,跟溫蘭稍熟了些后,溫蘭向她打聽此處詳情。大約事先得過衛自行的首肯,不必溫蘭多問,她自己便一五一十道了出來。
原來駐紮在此的這支軍隊,並非是衛自行私下所領的,而是奉旨行事。被派遣來的,除了衛自行,還有極得皇帝寵信的太監陸終和京師七政門指揮徐慶林。這些人於一個月前便到達此地駐紮下來。此片海域雖也在橫海島的勢力範圍之內,但遠離航道,海洋浩渺,所以至今未被察覺。到這裏的人,除了他們,還有數十位從全國搜選而來的水下能人,這些人被帶到更路簿所示的那片海域之後,往腰間鎖上一副長長的鐵打細鎖,便被勒令下海,一是效仿珠民下水時的慣例,二便是防止他們在水下逃走。只是將近一個月下來,似乎並無什麼大的收穫,人卻已經因為各種原因死了將近一半。因為再過個把月,海水轉冷,下水恐怕更成難事,所以陸終等人有些心焦。前些日,又新送來了幾個人,說是來自白龍城,其中便有李海鰍。
溫蘭沉吟片刻,很快便明白了過來。若說水性,除非天生出類拔萃如她,其餘各地之人,比來比去,想來也難勝過沿海的珠民。而衛自行起先之所以一直沒動白龍城的人,便是防止消息傳至謝原處引他疑心,等謝原離了橫海島,他才將李海鰍等人弄到這裏。
溫蘭長長呼出一口氣。
就像衛自行自己方才說的那樣,事已至此,她也無話可說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衛自行做這些事,總有他自己的緣由,她無法要求他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唯一能讓她稍稍安心的,便是他對她說的,他對謝原並無惡意。
現在,她也就只能信他這一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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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當朝陽再次將它的萬道霞光灑滿海面時,溫蘭被帶到了船頭,和一群與她一樣命運的下水者等待着被送往指定海域。每個人的眼睛裏,都透出一種深深的絕望和疲憊。
李海鰍看到溫蘭的時候,表情極其驚訝。溫蘭朝他微微點頭,朝立於船頭的衛自行走去。
衛自行遞給她一個包袱,溫蘭解開,看見自己的那副潛水鏡和一件摺疊好的水靠,還有一副腳蹼樣子的東西,拿出來端詳了下,發現竟然還十分靠譜,至於功用如何,等下下水后就知道了。
溫蘭哼了一聲,看向衛自行道:“衛大人好本事,什麼都難不倒你。”
衛自行看她一眼,似正要開口,船艙里出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陸終,溫蘭一眼便認了出來,另個四十左右的男子,想來便是徐慶林了。
衛自行轉向那二人,道:“她人已經到了,這就走吧。”
陸終看向溫蘭,神色仍如從前在白龍城時般的陰沉,徐慶林倒是端詳了她,最後微微眯了下眼,開口時,口氣帶了絲懷疑:“衛千戶,咱們此行受皇上派遣,事關重大,這女子真有那樣的水性?”
衛自行道:“下官不敢說沉船必能被找到。但以她之能,若也無果,天下恐怕再難有出其右者。”
徐慶林蹙眉道:“那就走吧。”
水手升帆起錨,一行船隊往海中以最快速度而去,到了目的地,船停下沉錨,溫蘭穿上水靠,攜帶齊全裝備到了船頭時,衛自行望着她道:“可能的位置,淺水的地方,前些時候都已經叫人下去探過,暫無發現。這一帶水較深,這些人大多無法觸底。據錨到底的長度推算,在十到十五丈之間,有問題嗎?”
溫蘭淡淡道:“有沒問題,等我下去就知道了。我若說有問題,你們允許我停嗎?”
衛自行一頓,陸終已是嚷道:“衛千戶,怎的不往她腰上拴索?”
溫蘭冷冷道:“我從不被牽着下海。”
陸終不快,還要再說,衛自行已道:“陸大人,她必定不會逃走,你放心就是!”說罷對着溫蘭低聲道:“你自己小心!”
溫蘭不再看他,檢查了一遍裝備后,戴上潛水鏡,一躍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