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寂寞沙丘冷(五)
兵器出鞘聲、戰馬的喘息聲、金屬撞擊聲交織在一起,震天的戰鼓聲令人血脈賁張,高揚的戰旗前,無數的騎士縱馬越過。
刀劍聲漸漸遠去,金戈鐵馬之聲猶在耳邊。趙雍從夢境中漸漸醒來,緊握着拳頭緩緩放開。只覺得身子一陣乏力,有些口乾舌燥。
原來只是一場夢境。趙雍自嘲笑道。
難不成自己真的老了,老到需要靠做夢來重溫當年的痛快之事。
不對,如果是夢境的話,那為何現在醒來后耳邊還是隱隱傳來殺喊之聲。趙雍凝神聽去,又似乎消失不見。
趙雍瞬間心怵,猛地坐起了身子,也顧不上頭疼欲裂,捂着頭高喊道:“來人,快來人。”
一名侍衛模樣的男子急步走了進來,見主父已經醒來坐起在床上,目光中不禁閃過一絲驚色、見主父正望向自己,忙低下頭上前應聲。
趙雍問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如此吵鬧?”
那侍衛按捺不住臉上的慌亂之色,只是低着頭小聲應道;“回主父,外面一切如舊,並無什麼異常,想必您是聽錯了。”
趙雍按着腦袋,只覺得頭昏沉沉的要緊,並不似尋常,心中不禁生起了一絲懷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抬頭猛然望去侍衛,喝道;“審時,怎麼是你守夜,韓勝人呢?”
“回主父,您睡下后郎中令大人舊疾突發,身體有些不適便去休息了,讓末將暫代了守夜之職。”
趙雍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強支着身子站了起來,便要走出殿去。
審時見狀大驚,忙躬身攔住去路道;“外面夜深風涼,主父還是不要出去的好,以免感染風寒。”
趙雍目光暴漲,原來還在搖晃的身軀竟發出了如同凶獸一般的咆哮。
“你敢攔我?”
審時抬頭迎上了主父懾人的目光,竟嚇渾身哆嗦,低頭不敢再發一言。
趙雍強忍着頭疼走到殿門。此時主父隨身的羽林已經隨趙信北上走空,侍奉在主父身邊的只有十幾名宮人和郎中,見主父出宮便慌慌張張的跪了下來,皆面帶惶惶之色,不敢迎上主父的目光。
趙雍張眼望去,只見西邊的夜空已被火焰照紅,風中隱隱還有廝殺吶喊傳來。霍然回頭望向審時大吼道;“發生可什麼事,何兒的王宮發生了什麼事?你好大的狗膽,為何不稟報寡人?”
審時大駭下跪了下來,只是拚命磕頭,始終一言不發。趙雍此時已經恢復了幾分平日裏的神志,心知其中必有陰謀,也顧不上和他一個小小的郎中計較,只是想要親自前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還沒走到宮門外,就見宮外一人跌跌撞撞的沖了經來。遠遠的看不清楚長相,只是披頭散髮拿着劍亡命的跑着。那人看見主父大喜,忙高聲喊道;“父王救我,父王救我。”
趙雍這才認出了這個狼狽至極的人竟然是自己的長子趙章,忙上前抓住了他問道;“你怎麼這般模樣,發生了何事……”
話還沒問完,趙雍已經色變。
此時宮外已經傳來了大批甲士的腳步喧嘩聲,大概是忌憚着主父在此不敢進去,只是將宮殿團團圍住。
“究竟何事!”趙雍跺腳怒道。
趙章彷彿溺水之人見到救命稻草一般,再無平日裏半分雄姿勃發的模樣,只是癱跪在地上。見主父逼問便帶着哭腔說道;“父王救我,救我呀,大王他要殺我,弟弟他要殺我。”
趙雍見趙章慌亂不堪,完全是答非所問,頓時怒不可遏道;“給我站起來,給我好好答話。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那還有半點像我趙雍兒子。我趙雍在這裏,誰能殺你,誰敢殺你!”
這句話到是讓趙章情緒穩定了些,靠着主父的攙扶從地上站了起來,雖然仍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只是結結巴巴的說道:“父……父王,你要救救兒臣,弟弟是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他讓人追殺我,如今追殺人的就在外面。田不禮已經死了,他們還不肯放過兒子。”
“好端端的,何兒殺你做什麼。”趙雍見他說話支支吾吾的,顯然言不盡實,自然不信。忽然想明白了什麼,便厲聲喝道;“是不是你圖謀不軌,想要害何兒卻事敗?”
見主父揭破了自己,趙章已經全無底氣了,也不敢爭辯,只是跪下來垂頭喪氣道;“父王恕罪,兒子一時迷了心竅,聽信田不禮的讒言。”
趙雍又接連逼問,趙章此時已經亂了章法,都一五一十的全都說了出來。
待聽到肥義斃命,趙章帶人殺向王宮事敗。趙雍怒極反笑,忽的仰天哈哈大笑道;“蒼天呀,這就是我趙雍做的孽,教出來的好兒子。”
笑聲悲憤無比,竟有萬念俱灰之意,唯見兩行老淚已經落下,心中不甘至極。
趙章哭着抱着主父的腿道;“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錯,兒子再也不會圖謀王位了。父王你一定要讓弟弟原諒我,我此生做個富貴閑人就行了,絕無他念。”
趙雍推開趙章,狠狠一耳光甩了過去,怒吼道;“他是你弟弟,你親弟弟,你竟然要殺他!你竟然要殺我的何兒!”
“趙章,寡人要殺了你。”
說吧一把奪下趙章的佩劍,高高舉起,竟然要砍下。趙章嚇壞了,只是瞪大眼睛盯着落下的劍鋒,連閃都忘記閃了。
劍鋒離趙章的面門不足一寸時卻戛然止住,趙雍看着跪在地上那張滿是恐懼的臉,這劍卻無論如何下砍不下去了。只得把劍一扔,痛心疾首道;“罷了罷了,都是我趙雍生養出來的孽子,千般不是都是我趙雍的不是。”
“你滾進去吧,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出來。有我趙雍在這裏,沒有人能動你一根毫毛。”
趙章也不敢再多說,只是磕了一個頭,便倉惶的躲入宮中去了。
趙雍卻依舊站在仰天閉目,滿臉的痛苦之色,卻是一動不動。
也不知站了多久,宮門被狠狠的撞開了,數百名手持刀劍的甲士蜂擁而至,中間擁簇着公子成李兌二人。
“放肆!”趙雍霍然睜開眼,雙目之中精光暴漲。
原本見主父站在門中還有些猶豫的甲士們,主父的積威之下頓時駭然,皆齊齊跪下。李兌卻面色依舊不改,依舊大步上前,直到面前才微微躬身行禮道:“臣參見主父。”
身後的公子成面色有些猶豫的跟了上來,也微微躬身行禮,卻沒有說話。
趙雍冷笑道;“原來是你,李兌李愛卿。寡人倒是走眼了,一直沒發現你竟然有如此膽色,竟敢帶兵逼宮寡人。你是想要謀朝呢,還是想篡位呢。”
趙雍並未問起公子成李兌二人為何這時不在邯鄲,卻出現在沙丘行宮。以他這麼多年的老成,事到如今哪裏還會不知道趙章行事之所以所以狼藉,恐怕是早就已經落入二人的算計之中。這根本就是一場陰謀。
至於這二人之中誰為主謀,雖說以公子成位份為尊,可趙雍對自己這個叔父還是頗為了解的。公子成雖說性情剛烈但卻不是能成大事之人,遠不及李兌這個綿里藏針的陰柔來的厲害。所以趙雍並沒有問公子成而是怒目直向李兌。
李兌面色平靜的昂起頭,面對主父足以殺人的目光卻沒有絲毫迴避,嘴角反而露出一絲嘲弄的笑容。似乎在譏笑着主父如今的英雄遲暮,窮途末路。
畢竟主父老了,屬於他的那個時代早已經過去了。
雖然是一樣的言語,一樣的氣勢,卻終究少了些雷霆之威,反倒多了些色厲內荏。
李兌拱手大聲道:“回主父,臣奉大王命,誅殺叛逆,為國除賊,如有不敬之處,還望主父見諒。”
趙雍冷笑道;“何為叛逆,何為國賊,是在說寡人嗎?”
“臣不敢。安陽君謀逆犯上,率亡命之士圍攻王上,肥相已經遇害,大王傷心過度昏闕了過去。臣和奉陽君奉命誅殺叛逆趙章,還望主父配合。”
趙雍卻擋在路中間不肯相讓,只是冷笑不止,“很好,你們一個個都很好。寡人是為趙主,若是不肯相讓又當如何?難不成你要弒君嗎?”
李兌迎上目光。“主父說笑了,微臣正是奉趙主之命前來誅殺叛逆的,何來弒君之說。即便是弒了,那也是不是“君”,如今的“君”正躺在東宮之處。”